姜宜多少还是知道轻重的,虽说姜兴这些年残害过的姑娘家也不在少数,但都是些偷偷摸摸的勾当,对方也多是平头百姓家的姑娘,像如今在别人家里,要明目张胆动一个官门小姐……她这是要给自己惹麻烦。
宁婉娴却道:“姜姑娘误会了,那小贱人如今深得戚伯父喜爱,自然不能直接动她,但若是她自荐枕席呢?想来戚伯父也不好不成全。”
姜宜剜了她一眼:“蠢货,她怎么可能行此事?”
她二哥的德行她是知道的,混账惯了的,别说正经娶妻,就是平平顺顺纳一个良妾都难。
宁婉娴:“姜姑娘,这种事哪有那么多愿不愿意?届时木已成舟,这艘贼船,她就是不上也得上。”
姜宜居高临下看她,眼神中徘徊着犹疑:“你有主意了?且说来听听。”
宁婉娴道:“姜姑娘可还记得,二公子受辱那事,是因何而起?”
姜宜一愣:“你是说那个卖身葬父的贱奴?”
宁婉娴点头:“那丫头叫小塘,如今就在戚玦身边贴身伺候。”
姜宜眼中闪过一丝怒意:“我就说怎么死活寻不见,不然早将她杀了。”
宁婉娴续道:“这贱奴自然是要杀的,但若是能用她拉戚玦下水,才算是物尽其用。”
说这话的时候,宁婉娴与平日里的温婉简直判若两人。
她续道:“明日戚玉瑄会在明月楼办雅集,到时只要在戚玦的衣物上做些手脚,那小塘自然要去替她取衣物更换,而取衣物的归途中,若是不小心落水淹死了,只怕也没人会深究一个下人的死因,而戚玦的衣物落到二公子手里,只需要二公子几句言之凿凿,只怕戚玦有几张嘴也说不清了,到时戚玦进了广汉伯府,一不小心病逝,戚伯父又能如何?”
听着宁婉娴的话,姜宜的眉头逐渐舒展,露出几分快意:“不过衣物你又要如何动手脚?”
宁婉娴道:“戚府事宜都由戚玉瑄打理,今年新制的几件冬衣还在福安院摆着,今晚便分发下去,姜姑娘别忘了,我如今可住在福安院。”
姜宜很是愉悦,她是顺遂惯了的,如今戚玦就是在她眼睛里揉沙子,她又岂能忍?
反正她平日里也没少折腾看不惯的姨娘和庶妹,从未有过吃亏的时候,戚玦在她眼里和那些人没有区别,处置起来自然也觉得毫无不妥。
送罢姜宜,宁婉娴脸上的恭敬荡然无存,甚至带着浓浓的轻蔑,看着姜宜的背影,她挺直了腰杆,眼神却瞟向了不远处一间小阁的梁柱,一片绿色的衣角消失于瞬息之间,几乎难以察觉。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那人说的不错,戚玦在监视她。
要偷看,就让她看个够!
一招请君入瓮,便足够让戚玦那样狡猾的人自掘坟墓。
……
戚玦和绿尘坐在竹亭外的回廊栏台上。
雪已经停了,花园里的阳光好,花开得也好,加上今天有外客,就格外热闹起来。
竹亭和梅院中间被花园隔开,戚玦坐着,还看到就连一向不合群的戚玫,也穿了件红色斗篷,兀自坐在梅林边的八角亭里。
戚珞是野惯了的,抓起一把雪就要灌戚瑶的脖子,惹得她边躲边骂,戚珑在身后追着想要阻止,却根本追不上戚珞。
戚珞刚抓住戚瑶的后衣襟,就脚底一滑,连带着把一旁的戚玉瑄都给带倒了。
一时间,仆妇从四面八方围了过去,带着她们三人去换鞋袜。
戚玦道:“你是说,宁婉娴打算在冬衣上动手脚害我?”
绿尘点头:“既然知道了,咱们避开就是。”
她只是微微一笑:本来她不想让自己卷进朝政之事,但现在看来,宁婉娴也好,何恭平的指使者也罢,根本不打算放过她……既如此,她便会一会这些人,总好过坐这等死。
“我若是避祸,岂不是白费了她此番筹谋?”
宁婉娴,别怪我利用你,若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我怕是还没有这个机会。
正想着,坐在她身边的绿尘却倏然起身。
顺着绿尘的方向,她看到了裴熠。
依旧是穿着一身暗色的衣裳,衣摆上织银线暗纹,穿着帔风,玉冠高束。
只是看着呼吸有些急促,像是跑过来的。
戚玦一愣,她站起身,一时有些尴尬。
这些日子两人心照不宣的疏远,裴熠不可能没有察觉。
只见裴熠似乎又瘦了些,兴许是半个月前受了伤,面色也不甚佳,整个人灰暗了不少,唯有那双眼,看着她时依旧带着好看的眸光。
裴熠抿着嘴,指尖搓捻着衣摆,眼神无比坚定地看着她,却又带着几分惹人心疼的无辜之色。
戚玦犹疑片刻,想问问他的伤情,可话到嘴边,却被裴熠抢先开口:“我就要走了。”
“什么?”戚玦一时没反应过来。
裴熠道:“三日后,我要回盛京。”
戚玦愣住了,这三个月的相处,竟让她忘了裴熠有一天是要走的。
“这么快?”
裴熠面露黯然:“这次宴罢,便与姜家亲眷一道回去。”
戚玦话在嘴边徘徊了片刻,嗯了一声,道:“山高水远,世子一路平安。”
谁料裴熠听完一怔,看着戚玦的眼中,那几分无辜又放大了些,竟还带着些委屈。
他撇开脸:“……同我说这些做什么?我还没要走呢。”
他这是……生气了?
这是戚玦第一次见他生气的模样。
裴熠在栏台上坐了下来,却只是闷闷的,一声不吭。
戚卓说,担心她和裴熠走得太近,他日若要为敌,必然陷入难堪。
可是,天高地远,世事变迁,哪来那么多他日?
她在裴熠身边坐下,没话找话道:“你身上的伤如何了?”
裴熠不说话,兀自用脚尖碰着积雪的灌木枯枝,枝头的雪一抖,落在他长靴的黑色鞋面上。
“……我不想回去。”裴熠开口,声音沉沉的。
“为何?”戚玦问。
他倏然抬头看她,似乎更生气了,气色不甚佳的脸上竟也露出些许闷红:“我们也算同生死过,你就这么想我走吗……”
裴熠说着,声音越来越小,话还没说完,又低着头垂下去。
看着裴熠小媳妇一般的,戚玦叹了口气,犹豫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小团东西,碰了碰裴熠的肩膀。
裴熠鼓着脸,一抬头,就看见戚玦正举着一团绿色缂丝料子做的东西。
“这是何物?”
戚玦闻言,又要把东西收起来:“我就说我做得丑,你还非要我做,结果你连这是个什么东西都认不出来,也不劳你用这丑东西了。”
裴熠一急,脾气瞬间没有了,赶紧拉住:“认得认得!是我求姐姐你给我做的暖炉套子,好看极了!”
说着便从腰间取下镂空云纹紫铜暖炉,用那套子套上,奈何戚玦的手艺本就不好,哪怕熬了几晚做的东西也是歪歪扭扭的,裴熠费了好大功夫才勉强套上。
好好的一个暖炉,那般精美,加了这么个难入眼的,倒成画蛇添足了。
套好后裴熠还捧在手上给她瞧,戚玦只觉得不堪入目,裴熠却道:“你瞧,尺寸正好,颜色和纹样皆是我喜欢的,多谢姐姐。”
戚玦想劝他摘了,大不了回头她再去街市上买一个好的,否则这般平白糟蹋好东西,简直该遭报应。
但突然,她手心一暖,裴熠已将那炉子塞进她手里了。
“你捂一捂,是不是舒服得很?”
裴熠的眼睛很亮,左侧的小虎牙也钻了出来,稍纵即逝的小脾气在此刻也烟消云散。
她低头瞧那暖炉,袅袅冒着烟,还带着几分松竹的清香。
戚玦温然一笑:这东西瞧着似乎也顺眼些了。
正此时,远处一片嘈杂。
戚玦抬眼望去,只见梅林那边的那座八角亭里聚了些人。
二人对视一眼,往那边走去。
第26章 护短
八角亭里,戚珞鼓着眼睛,身后还站在怯生生的戚珑,眼圈红红的,正拉着她,低声道:“珞儿,我没事的……”
便是戚瑶,也是一副厉色,一双下三白的眼睛那么瞪着,直教人如坠冰窟。
但这一次不是戚瑶和戚珞有什么争执,而是在她们对面,有一个生得十分娇俏的少女,她矜贵地扶了扶鬓边精妙灵动的步摇,慢慢悠悠坐下,连发丝都不曾乱,似全然没有将戚珞她们放在眼里。
戚瑶难得地和戚玉瑄以外的人同仇敌忾,她道:“姜家是没丫鬟么?喜欢梅花不自己折去,我们不过回去换件衣服,你竟这般使唤她?她身上都弄湿了!”
细看之下,戚珑的鞋都湿了,头发上还粘着雪水。
姜宜抬眼,上下打量了一番戚瑶,漫不经心道:“她身上湿是她自己不小心摔的,与我何干?”
见姜宜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戚珞登时气上心头:“你别坐着,站起来给我二姐道歉!”
戚珞才往前走几步,离姜宜分明还有三尺之远,便被姜宜的仆妇煞有介事地拦着,还搡了她几下,姜宜却只是捻着帕子捂住口鼻,淡淡道:“真是粗野。”
戚玦看着不禁皱眉,这人实在是太骄矜了些,她加快了步子,走进八角亭内,另一人却在她之前率先到达。
只见戚玉瑄走进人群,稳静得连发上的流苏都几乎不见晃动,她气度从容,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并不言语。
似乎是报信的丫头告诉了她事情原由,戚玉瑄早有预备,她从大丫鬟手里接过个兔绒斗篷给戚珑披上,吩咐道:“杏蕊,带二姑娘回菱院换身衣服,再叫人做些热姜汤。”
杏蕊依言,带戚珑离开。
戚玉瑄本就比姜宜年长,加上格外老成的气度,此刻居高临下看着坐着的姜宜,竟有几分长辈模样。
这种莫名其妙矮人一头的感觉让姜宜不舒服得很,面上却笑道:“戚大姑娘也要我致歉么?”
不料戚玉瑄却温和一笑:“姜姑娘,我二妹妹身子弱,禁不起折腾,若是你喜欢梅花,我叫下人折些便是,姜姑娘觉得呢?”
戚玉瑄喜怒不明,却进退有礼,倒显得是姜宜在胡闹,眼底露出些许难堪,却颇有挑衅意味地拉长了声音:“这——就不麻烦了,我原也不喜欢梅花,只是见她一个人无聊,便遣她做些事罢了,哪知道她竟这般娇贵,不然……你去给我折也行。”
此话一出,还没等戚珞发作,戚瑶就愤愤道:“你把我们家的人当什么了?!”
戚瑶是个习武的,眼神里天然有种让人胆寒的杀气,姜宜便是再骄矜,也是个会害怕的,她冷哼一声掩饰心虚,转而对戚玉瑄道:“你们戚家的待客之道还真是与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