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双星良夜,佳期如梦。
时至七夕,入夜。
眉郡城中早已灯火灿烂,从南岸望过去,远处的灯火连成了线,勾描着北岸,好不热闹。
七夕节也是女儿节,是难得姑娘们得以一同出游的日子。
这种场合通常需要兄弟陪着,但鉴于戚玉珩实在太让人信不过,于是便同往年一般,叙白和季韶锦也一道作陪。
未免出什么岔子,戚玦也把绿尘给带上了。
戚玦穿的这身是戚玫做的,内里的是钴蓝色的裙,外罩着件暗暗的曙红色大衫,料子是轻薄的蚕纱,上绣十分应景的喜鹊登梅样式。
其他姐妹几人也打扮精致,这个年纪的姑娘怎么样都是美的,更何况是这么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一行人刚下船便引得周围人侧目。
入夜后的眉郡并不燥热,江岸边凉风习习,甚是怡人。
江面上早有花船,船上的花娘扮作织女,丝竹管弦为伴,花娘们尽态极妍,当真是美不胜收。
大街上游者众多,多是年轻的姑娘,还有些陪着姑娘们的男子,虽贫富有差,但无疑是都经过一番精心打扮的,无论是发式还是衣裳,都费了心思应这七夕之景。
街道两旁,樊楼和酒馆都门户大开,做买卖的挑夫和小贩天没黑就支起了摊子叫卖起来。
平日里甚少出门的闺中小姐难得出来玩一次,自然看什么都有趣,故而众人心情都很是不错。
季韶锦在书摊前停了好一阵,待他们都走远了十几步,才抱着两本书匆匆追上来。
戚珞伸着脑袋:“什么书让季公子这般挂怀?都出来玩了还想着买。”
闻言,季韶锦有些怪不好意思地垂下了拿书的手,被袖子遮挡了些许,看不清是什么书。
戚玉珩道:“季兄文章做得那样好,读的自然是好书,你又不读书,问得这么起劲做什么?”
话刚说完,戚珞就拍了下他的脑袋:“说得好似你读书一般,是谁今日因为书没背完,差点连门都没得出了?”
戚玉瑄款款回头:“此处人多,别闹,尤其是玉珩和三妹,出门前母亲特地交代我看好你们。”
戚珞吐了吐舌头:“长姐你就放心吧,我是要保护二姐的,才不会和玉珩胡闹去!”
戚玉珩却啧嘴:“这可未必,往年柳先生和我们一道出来玩的,三姐最怕柳先生,自然不敢作孽,没了柳先生,只怕她要愈发猖狂起来了。”
戚珞踢了戚玉珩一脚,转而问道:“柳先生为何没来?”
“我知道我知道!”戚玉珩抢答:“因为柳先生定了亲,只怕此刻正在绣嫁衣呢!”
戚珞叹道:“柳先生自来才貌无双,更因樊绢绦之女的名声,即便如今已经二十岁,求娶之人依旧络绎不绝,能入得柳先生眼的,必然是个了不得的风流人物!”
戚瑶却道:“不是什么人物,也是个教书先生,真不知是怎么想的,柳伯伯虽无官身,但柳先生便是要嫁个宗室子弟也是能够的,此番低嫁,岂不辜负了樊大家
大家(gū),“大家”读作“大gū”时,是古代对女子的尊称
的令名?”
戚珞的注意点却全不在此,而是忽然灵光一闪:“你说柳先生成亲后会不会没工夫管我了?咱们是不是能少上几节课?”
戚瑶翻了个白眼,叹气:“夏虫不可语冰,我同你说这个做什么……”
戚玉瑄却道:“好了阿瑶,这般议论柳先生,实在失礼。”
戚瑶诺诺应了声:“是……”
于是这个话题暂且告一段落。
……
姑娘的节日,自然卖姑娘喜爱之物的摊子就更多了,沿街卖的珠钗粉黛,或是些小玩意儿,虽都不甚金贵,却都是些小姑娘喜欢的俏皮样式。
戚玫瞧中了一对栀子样式的绒花发簪,那摊主也是个会做生意的,直夸戚玫长相可爱,最是适合这样的发簪。
可还没等戚玫掏钱,戚瑶就已经将银子丢在摊位上,拿起绒花就走:“不用找了。”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还没等戚玫反应,还没到手的发簪就被人抢走了。
戚瑶拿着那对绒花栀子发簪,要和戚玉瑄一人一支。
戚玫自是气不过,便朝着那边去了,戚玦心道不妙,但被人群一挤,愣是没拉住她。
戚玫抬着下巴走过去,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整个人狠狠撞在了戚瑶肩膀上。
幼稚得简直不忍直视,戚玦煞是无语地撇开脸。
但马上,戚玫便手忙脚乱地跑回戚玦身边,整个人缩在她和绿尘身后。
绿尘看笑话一般:“六姑娘有胆子去挑衅人家,这会子又怕了?”
戚玫脑袋趴在戚玦肩膀上,可怜兮兮地抬头看她:“五姐,我把她荷包碰掉了。”
抬眼望去,果然,戚瑶埋头在地上找些什么,表情焦急。
戚玫道:“那个荷包她宝贝得紧,谁也不让碰,要是那玩意儿丢了,她得磨刀杀我。”
说到那个荷包,戚玦有点印象,是个极其粉嫩的颜色,且小得很,看着像个孩子的玩意儿,与戚瑶无论是性子还是打扮都不大相符,但她却日日不离身地戴着。
不过幸好,东西被找到了,戚瑶小心翼翼拍着上面沾的尘土,回头狠狠盯着戚玫,吓得她整个人埋在戚玦身后。
戚玉瑄也不想她们当街打起来,谁也丢不起这个人,于是乎在她的劝慰下,戚瑶才没有当场寻戚玫的麻烦。
“你说你惹她做什么?”戚玦道。
这妮子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临头大难刚刚解除,她便又硬气起来,昂首挺胸道:“分明是她先招惹我的,她没事抢我的簪子做什么?”
戚玦道:“还说呢,今日穿七孔针的时候你们就差点打起来了。”
“那还不是我得巧了?”说到这个,戚玫不禁沾沾自喜:“不管是穿七孔针,还是结蛛卜巧,都是我胜,她自然气不过,心里酸得很,这才跑过来同我抢簪子。”
所谓结蛛卜巧,和穿七孔针一样,都是七夕节的游戏,需要在昨夜子时过后,抓一只指甲大小的蜘蛛,关在盒子里,看天亮后谁的蜘蛛结的网密,谁便能得巧。
戚玫那般害怕小虫子的人,为了赢戚瑶,愣是半夜不睡,蹲在墙角筛选了十几只蜘蛛,最后拧着眉头咧着嘴,亲自把小东西捉进匣子里。
戚玦道:“所以她更记恨你了。”
戚玫全然没有了刚才的怂样,叉着腰道:“就是这样才好,更要耀武扬威气死她!”
……她从前挨揍不是没有原因的。
“前面在做什么?好多人!”随着戚珞一声惊呼,众人朝前方看去。
第44章 玉瑄拒婚
只见前方人群涌动,惊呼声中,似还能听见乐声,若仔细闻,还能在街市的尘土味中察觉一丝异香。
戚珞拉着戚珑的手,首当其冲往那边过去。
走进了才发现,原是顺鑫酒楼前搭了个台子,有个舞女正翩翩起舞,那舞女身着白色薄纱,透而不露,乌发入云,鬓边簪一朵硕大的白色牡丹,雪白的面纱下,隐隐透着张娇艳无匹的脸。
她眼神清冷,手腕和脚腕上挂着的铃铛随着起舞泠泠作响,玉葱般的手指在琵琶弦上一拨,声音清透冷脆。
那舞女腰肢一扭,将琵琶反抱到颈后——
戚珞顿时直了眼睛:“是反弹琵琶!她会反弹琵琶!”
拿着琵琶跳舞不是难事,但这舞女的绝妙之处就在于,她并非空有架势,即便是以这般刁钻的姿势,还是一首《阳春白雪》把围观众人弹得如痴如醉。
戚珞拍手叫好的同时还不忘提醒戚珑:“二姐千万跟紧我,这人多的地方最不缺的就是扒手和拐子。”
戚珑乖巧点头,把戚珞的手拉得更紧了些。
戚玦对危险极其敏感,在这种众人皆是放松愉快的场合,她注意到了酒楼上有几个人神情肃穆地坐在窗边,既不是看夜景也不是看舞女,而是一直打量着人群。
顺着他们的视线——
戚玦眉头一皱,看到了两位熟人:姜家兄妹。
看这打扮,应当也是来逛灯会的。
时隔一年多,他们又来眉郡了,莫非是姜家人对痛失姜兴的阴影挥之不去,故而安排了这些人暗中保护他们兄妹?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而正抬头看着舞台的戚玉瑄,身边忽多了个丫鬟打扮的人,戚玉瑄侧首,只见那丫鬟行了一礼,道:“戚姑娘,我们家姑娘请您过去叙叙旧。”
戚玉瑄一愣,随着丫鬟得直视看过去,目中表情有一瞬间凝滞。
戚瑶就在戚玉瑄身侧,自然也听到了,她冷哼一声:“还有什么可叙旧的?”
她一说话,戚家及随行的人自然也注意到了,纷纷看向戚玉瑄。
但戚玉瑄不知在想什么,只是拍了拍戚瑶的手,对她们道:“无妨,我去打个招呼就回。”
戚玉瑄一去,戚瑶也没了心思,死死盯着姜家人的方向。
忽然,戚玫晃了晃戚玦的手:“五姐,咱们放河灯去吧?”
只见戚玉瑄和姜家人说话的不远处,便是眉江岸,那里有不少卖花灯的贩子和放河灯的男男女女。
戚玦忧虑地看了眼戚玉瑄的方向,不过转念一想,众目睽睽的,姜家人也不能作甚,便随着戚玫一并去了。
放河灯的时候,戚玫双手合十,对着那河灯默念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放进水里。
戚玦问她:“你这是许了多少愿?”
戚玫摇头:“没呢,就一个,我想嫁个长得英俊,家里有钱,无父无母,脾气好,还不纳妾的夫君,最好个子再高点,再聪明点。”
的确是一个愿望,只是长了点。
“五姐你求了什么?”戚玫问。
“什么也没。”
“没许愿你放什么河灯!?”戚玫惊道。
戚玦方才正想着楼上那些人,发呆的功夫河灯就已经飘远了。
戚玦岔开话题道:“你嫁的夫婿就不用官爵吗?”
却见戚玫轻哼一声:“功名都是男人的东西,只有银子才能攥在我手里,有钱我就踏实。”
说罢,她用手肘碰了碰戚玦:“五姐,你想要嫁什么样的郎君?”
忽地,戚玦心神一恍,看到远处画舫上有个一闪而过的玄色身影,很熟悉,只是一瞬间人就进了船内……她不敢确定,毕竟世上相似的人太多了。
更何况,裴熠这时候怎么会在眉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