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玫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才缓过神来:“怎么了?”
却见戚玫狡黠一笑:“我问你想嫁什么样的夫婿呢,你直盯着画舫看,是不是画舫上有什么好看的小郎君,把你的魂都勾走了?”
戚玦一愣,戳了下她的脑袋:“……你小小年纪把这些挂嘴边不觉得害臊吗?”
另一边。
虽一年多不见,但姜宜趾高气昂的德行还是一点没变,姜昱倒是收起了那副对戚玉瑄剑拔弩张的恶意,只是这姜家人一脉相承的傲慢还是丝毫不改。
戚玉瑄面不改色:“姜姑娘可是有事?”
“这么生分做什么?”姜宜盈盈一笑:“说来,我本该叫戚姐姐一声大嫂。”
却见戚玉瑄眉头一皱:“姜姑娘慎言,我如今尚未出阁,姜姑娘这话是要坏我清誉么?”
戚玉瑄说话难得的直截了当,不留情面。
闻言,姜宜冷哼一声,道:“既然如此,我也就直言不讳了,戚玉瑄,姜戚两家此前结亲,无非是因为姜家即将调任盛京,却也在眉郡驻守了许多年,于情难舍,而戚家也借此多一条在盛京的人脉罢了。”
所谓于情难舍,意思是,姜家不愿意放弃在眉郡这许多年积攒的人脉,而戚家乃眉郡大族,想要与戚家联姻,也是为了保证姜家在南境的势力。
姜宜续道:“就因为一些琐事,而破坏了两家姻亲,戚姑娘不觉得可惜吗?”
姜兴之死于姜家而言不过就是一桩“琐事”,戚玉瑄不禁打了个寒颤。
“如今姜家不介意冰释前嫌,和戚家重新联姻,不知戚姑娘的意思如何?”姜宜婉转笑着,可眼中仍是无法忽视的傲气。
戚玉瑄面无表情的脸转瞬一笑,见戚玉瑄笑了,姜家兄妹以为此言可行,面色也舒缓了不少。
谁料,戚玉瑄却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姜姑娘和小伯爷学孔孟道,读圣贤书,该不会不懂得这个道理吧?”
姜家兄妹一愣,只听戚玉瑄又道:“姜家的媒人已经来过多次,家父家母以三番推拒,父母之意便是玉瑄之意,不敢有违,如今姜姑娘这般要我回应,是为私相授受,私定终身,于理不合,于德有亏,敢问姜姑娘和姜小伯爷可是要陷我于不义?”
姜家兄妹听着戚玉瑄的话,面色愈发铁青,姜宜仍是一副笑意盈盈的,口中却道:“戚玉瑄,别给脸不要脸,这桩婚事本就是各取所取,别好像自己多清高一般。”
戚玉瑄依旧面色无波:“玉瑄并无此意,只是婚嫁之事,一切听从父母安排,玉瑄不敢自专。”
姜宜冷笑:“你不就是想攀盛京豪门的高枝儿么?你以为自己能凭什么?凭你这张寡淡的脸?还是自诩出众的才德?就你这些,在盛京根本上不了台面,我大哥家世才貌那般出众,什么样的盛京贵女不能娶,非要娶你一个穷乡僻壤来的女子?”
戚玉瑄面带微笑,淡淡看了一眼自始至终都没出声,却也没阻止,作壁上观,让自己妹妹代为冲锋陷阵的姜小伯爷姜昱,心中更是鄙夷。
她道:“既然如此,玉瑄当然要做成人之美,未免耽误小伯爷的家世才貌,还请这桩婚事莫要再提了,也祝小伯爷早日寻得良配,倒时忠武将军府自会备上一份厚礼。”
“戚玉瑄!”姜宜见她这副总是淡淡的模样,登时怒上心头:“你信不信,我只需要几句话,就能让盛京所有家族对你避之不及?”
戚玉瑄却道:“清者自清,这个道理你我清楚,靖王妃也清楚。”
言罢,还没等姜宜再开口,戚玉瑄便道一声“告辞”,而后转身离开。
戚玉瑄的丫鬟杏蕊始终侍奉在侧,她可以清晰感觉到,戚玉瑄的手在止不住颤抖。
“姑娘……”
“陪我去走走。”
戚玉瑄视线微抬,将发红的眼角里的眼泪悄悄咽回去。
……
漫天黑云翻滚,骤起的晚风带着沙石,风卷浓云,雷声闷响。
大雨将至。
哗——
盛夏的暴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满街熙熙攘攘的人被这猝不及防的大雨冲散,各自寻了最近的店铺避雨,沿街的摊子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原先热热闹闹的街市,此刻只剩下寥寥无几几个撑着伞的人。
顺鑫酒楼之中。
因为突如其来的大雨,让酒楼的生意异常火爆,雅室早已经订满了,只余大堂的座位。
戚家众人挤在一张桌前。
酒楼拥挤嘈杂,加之大雨扫兴,众人无甚心思,除了戚珞。
戚珑还在给戚珞擦着额前的雨水,戚珞却拿着朵雪白的牡丹沾沾自喜:“瞧瞧,宴宴姑娘的花就是不一样,比寻常牡丹还格外香些。”
宴宴姑娘就是方才反弹琵琶的舞女。
戚瑶正满脸愁色地朝楼外张望:“长姐怎么还没回来?”
戚珞本就心宽,加之心情不错,便劝道:“别担心了,兴许是在哪里躲雨呢,季公子不也没在,说不定此刻正和长姐在一处呢。”
本就不耐烦的戚瑶看着戚珞那拿着朵花嬉皮笑脸,顿时没了好脾气:“没良心的东西,就想着玩,和一群男人抢个风尘女子的玩意儿,也不嫌丢人。”
说罢,又瞥了一眼戚玦。
戚珞轻哼一声:“宴宴姑娘可不是普通的风尘女子。”
“怎的?”戚瑶冷道。
“她漂亮啊,长得漂亮,跳舞漂亮,反弹琵琶更漂亮。”戚珞道。
闻言,戚玫生怕赶不上热乎的一般,忙不迭道:“反正比你漂亮。”
有时候,戚玦都在怀疑,戚玫的脑瓜子是不是无时无刻不在找膈应戚瑶的灵感。
一听这话,戚瑶暴起:“你敢把我和个风尘女子作比!?”
没了戚玉瑄镇场,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
但戚玦已经无暇顾及,因为她注意到了不远处那桌,有一个熟人,宁鸿康。
她又仔细瞧了瞧,并未发现宁婉娴的身影。
只是酒楼内实在太过嘈杂,实在听不清他和同桌的几个男子在说些什么。
或许是察觉到了戚玦的视线,宁鸿康回过头来,见戚玦没有躲避,他愣了愣,随后朝他们这里走来。
不知是不是战场上嗜血者共有的特点,这人周身冷森森的,总带着些许威压,教戚玫和戚瑶霎时闭了嘴。
来意不明,几人起身,却都没有开口,只是叙白暗暗把手搭在了剑柄上。
只见宁鸿康忽然笑了,只不过依旧带着几分寒意:“许久不见,不知戚大人可还安好?”
戚玦眯了眯眼:这是来打招呼的?
戚瑶最不喜欢这些假惺惺的场面话,直言不讳道:“宁婉娴走后更好了。”
宁鸿康不怒反笑:“那便好,还要多谢戚叔叔和各位妹妹替我爹娘操办丧事,他日,定悉数报答。”
最后四个字,几乎是咬着牙说的。
要说这宁家的血脉还真是强,这兄妹二人都是乱认仇人的好手,说得好似戚家人杀了他爹娘一般。
言罢,宁鸿康离开了,却并未回到他自己的座位,而是朝楼下走去。
众人都默不作声坐下来,回想着他刚才莫名其妙的挑衅。
唯有戚玦,她侧首附在绿尘耳畔:“跟过去看看。”
绿尘一愣,随即认真点头,跟了上去。
叙白注意到了戚玦的举动,小声问道:“五姑娘,可是有什么不妥?”
事态未明,未免引起骚动,戚玦只是莞尔一笑:“天气燥热,我让绿尘去叫一壶茶水。”
第45章 金风玉露
眉江北岸,有一处望江亭,若是天气晴好,此处视野开阔,能一览眉江之景。
只不过今日不巧,大雨如注,亭子又四面通风,那狂风一吹,雨便被卷进来,实在不是个躲雨的好去处。
“姑娘,这么大的雨,可怎么办才好?”杏蕊急道。
平日里格外注重仪容的戚玉瑄此刻却不甚在意:“穷乡僻壤的粗鄙女子,身子没这么孱弱,这么点风雨还是经得住的。”
杏蕊却道:“还说没事呢,都开始说胡话了,在这挨着也不是事,姑娘等我一会儿,奴婢买把伞去!”
说罢,杏蕊顶着瓢泼大雨跑了出去。
大雨间,片刻的独处让她心底紧绷的弦放松了下来,重重心事也不受控制地漫上心头。
母亲曾说过,盛京是大梁最繁华之处,有全天下最高贵的女子,她和眉郡的女子不同,绝不能将眼光囿于这边陲之地。
她该入盛京,嫁高门,为戚家,为顾家的嫡系血脉,以及她自己,挣一份前程和荣耀。
自开蒙起,母亲就一直要求她要做全眉郡最好的闺秀,因为只有这样,才不会在盛京落于人后。
她所学的一切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当家主母,她也确实做到了。
平心而论,姜家是近年新贵,随着新帝登基,姜家的地位也跟着扶摇直上,且姜昱确有几分才学,如果嫁为他妇,辅佐数载,未必不能诰命加身,在盛京挣得一席之地。
只是,盛京前朝与后宅的盘根错节,她已从姜家窥得一角,无论是至亲性命也好,婚姻嫁娶也罢,似乎在权势面前,都只是合纵连横的一枚棋子。
她自诩清高,一旦踏入那样的是非之地,免不了染指阴谋诡计……那样的自己,只让她觉得恶心和恐怖。
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忍受得了这般生活……这一切她有可能要用一辈子去经历的事,却是她十九年来从不知道的。
有时戚玉瑄真的会羡慕,或者说嫉妒戚玦。
世间女子此生所求不过觅得良婿,以得此生安稳,但戚玦似乎从不在意这些,更不会为此耗费心力。
她羡慕戚玦即便违拗了作为一个大家闺秀该有的一切规矩,却还是可以活的自由畅意。
戚玉瑄羡慕,却无力效仿。
她已经为成为一个高门主母付出了十几年的苦心,如果现在让她承认,她苦心孤诣追逐的一切其实都毫无意义......
那她戚玉瑄将一无所有。
不仅如此,她又要如何忍心阿娘的企盼落空?如何承受阿娘的失望?
阿娘此生已经很不如意了,她又怎能忍心如此?
正出神间,忽然,她的视线被什么挡住,打在身上的雨也少了。
戚玉瑄抬头,只见有个人走到她面前,浑身湿,却替她将风雨挡在身后。
他手里举着本薄薄的书,遮蔽在她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