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季韶锦。
“……季公子?”
承担了大部分风雨的季韶锦,头发湿漉漉黏在脸上,却还是笑了笑:“这雨不会下太久,姑娘别担心。”
季韶锦站得离她很近,近到可以看清彼此睫毛上的雨珠,若在平时定然是逾矩了,可却也是能刚好替她挡雨的距离,她并不退避。
戚玉瑄只觉得心底隐隐有些异样,许久没回过神来。
看着她,季韶锦犹豫了一会儿,道:“姑娘是哭了么?”
她一恍,方察觉自己方才沉浸于心事时竟流泪了。
她反常的没有否认,只是缓缓叹了口气,自嘲一笑:“无妨,只是觉得自己无能,既无力实现爹娘期盼,也不能似五妹妹那般给家族带来荣耀,如今还退了婚。”
“不会的!”季韶锦忙道:“姑娘怎会这般想?世间千万种活法,五姑娘的也只是其中之一。姑娘不论才貌,皆是佼佼者,姑娘这样的人,想必老天也不忍薄待。”
戚玉瑄低垂的眸中一动,没有言语。
顿了顿,他续道:“再说这退婚一事……不论是订婚还是退婚,都是为了余生能得喜乐,知道内情的,都知晓是姜家有错在先,便是不知道内情的,也定觉得是有福之女不入无福之家,也会觉得是姜家配不上姑娘,更何况……”
戚玉瑄倏然抬头,同他对视上,季韶锦霎时心惊,他迅速低头错开视线:“……更何况,戚玉瑄就是戚玉瑄,无论将来是谁的妻子,都改变不了姑娘本身就是个独一无二的女子。”
有一瞬间,戚玉瑄冒出了一个念头:兴许……她的婚嫁除了为入高门,还可以为了别的什么呢?
“雅集那次,多谢你。”戚玉瑄道。
话题突然转移,季韶锦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姑娘不嫌我卖弄就好。”
也是凑巧,一阵风卷起,哗啦一声,季韶锦手里的书,书页被风掀起,露出一角文字,还不及阻止,戚玉瑄便已经看清了。
在季韶锦的无措中,她破涕为笑:“怪不得方才不肯示人,我以为这些风花雪月的闲书,只有玉珩会喜欢看。”
因为要用书挡雨,窘迫间,季韶锦拿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就这么眼睁睁的红了脸又红了耳朵,最后在戚玉瑄的轻笑声中,红到了脖子根。
……
顺鑫酒楼。
绿尘回来后,只在戚玦耳畔说了几句话,戚玦便立马起身:“绿尘,看好这里!”
没等这一桌人相问,戚玦便已匆匆下楼。
绿尘说,宁鸿康鬼鬼祟祟进了酒楼后院,而后院有人在搬东西,至于搬的是什么,她不得靠近细看,并不清楚。
自从宁鸿康回来后,她便担心他会做些什么报复之举,便把担忧告诉她爹,让她爹的人帮忙盯着。
后来有了钱,便花钱请玄狐监视,不过玄狐主似乎已经不在眉郡,前来接应的是玄狐派门生,不过并不影响办事牢靠。
果然这钱没白花,她早在几日前便得知了宁鸿康最近行为有异。
顺鑫酒楼分前厅和后院,前厅有堂食和雅间,后院有厢房,今日酒楼生意好,不时便有人在前院和后院进出,故而戚玦进后院的时候并未引起旁人的注意。
酒楼后院很大,是一个二进的院子,目测一层有三十余间房,共三层。
戚玦顺着楼梯上楼,想借助高处视野找到宁鸿康,并暗中监视。
她来到第三层的阑干前,走在木栈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第三层明显要僻静些,甚少有人走动,房间也较楼下更大,想来接待的应是些贵客。
忽然,她隐隐听到有人声,便在一个拐角处躲了起来,只探出一点视线看去。
可……几乎是在看见来人模糊的身影的刹那,她头痛欲裂,险些没站稳。
戚玦扶着墙,眼前的眩晕才逐渐缓和。
刚才过去的几个人,为首的那个,看身量是个穿红衣的成年男子。
戚玦皱眉,心跳得飞快,刚才,就在刚才恍惚的瞬间……她清晰感觉到一段陌生且熟悉的记忆,只不过稍纵即逝,让她几乎难以捕捉。
她心中宽慰自己,兴许是这雷雨天搅得她心神不宁。
但她还是迫切地想要知道对方的身份,想要看清对方的脸。
她跟了上去。
再往前走几步便是那人进的厢房了,门外守着好几个护卫打扮的男子。
戚玦刚走近,便被几人拦下:“做什么的?”
里面是细细的说话声,似乎可以分辨出是一男一女在交谈,而那个男子的声音,在戚玦听来,只觉得一阵耳鸣,那种怪异的感觉再次袭来……
忽然,里面的说话声止住,门开了。
戚玦抬头……但出来的并不是方才那个男子,而是,今日见过的那位舞女,宴宴。
摘去薄纱后的宴宴,不似舞台上那般清冷,娇艳的脸上带着几分温婉动人。
分明是极冷艳,极具侵略性的美貌,神态却总带着几分柔情,只让人觉得心神一荡。
“怎么了?”她问。
那几个男子垂首:“这女子私闯进来,看着形迹可疑。”
戚玦凝神,解释道:“我吃醉了酒,不知怎的,就走到此处来了。”
宴宴依旧保持着温婉从容:“既如此便离开这里,此处不接见外客,还望姑娘见谅,待会儿到后厨去要一碗醒酒汤吧,便说是替宴宴姑娘要的。”
戚玦一愣,垂首道:“多谢。”
再回头看的时候,已不见宴宴,厢房的大门紧闭着,戚玦凝望了许久,似乎里面藏着什么能让她的生活天翻地覆的人或事。
只是,眼下这个时刻容不得她在此耽搁,她蹙眉凝视着房门片刻,收拾了心绪,继续寻找宁鸿康的踪迹。
虽未见到宁鸿康,但的确如绿尘所言,有人在后院搬东西。
院子的后门虚掩着,几个人在把东西一筐筐放进内院的井里。
兴许也是怕人多易引人注目,因此只有两个人。
那便好办多了。
戚玦举起右手,按动狼首袖箭的那一双狼眼,射出的两根针即刻让那两个人昏厥过去。
暗箭上涂了强力的迷药,几乎转瞬间便能放倒一个人。
戚玦探着脑袋,发现那口井是个枯井,而井底的东西几乎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竟是桐油和硝石!
藏这些东西在此做什么!?
眉郡坊市相连,这般分量的桐油和硝石不止是能引燃大火,更可怕的是会产生爆炸,会让火势迅速扩张,如果没能及时控制,足以将半个北岸燎干净!
……
前厅,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走水了!”
本就拥挤的大厅霎时慌乱了起来,虽未见明火,但已经能闻见烟味。
戚家众人几乎是被人潮推着向外挤。
绿尘面色铁青:方才戚玦交代她要看好这里,可眼下火势不明,就她一人尚未出来,怎能不叫人担心?
“五姐呢!五姐还在里面!”戚玫在人群中嘶声喊道。
也是在这时候,只见叙白逆着拨开人群艰难往里冲去。
慌乱间,戚玫惊叫一声,是她摔倒了。
再看戚家姐妹几人,也已经被人群冲散。
绿尘往人群恨恨看一眼,别无选择,眼下只能先保护好剩下这几个人才是上策。
第46章 南齐
与此同时。
前厅和后院相连接的回廊二楼,戚玦正悠闲地靠在梁柱上,面无表情看着后院角落里的一间厢房的帷幔燃起,几个杂役正七手八脚抬水灭火。
火势不大,很快就被扑灭。
忽然一个杂役喊了声:“你们看看,这井里是什么?”
“莫不是桐油……还有硝石!?”
“好家伙!若真是烧起来怕是得出人命!谁把东西搁这的?不要命了!”
用一把小火引得酒楼的人发现桐油和硝石,这把火便烧不大了。
作为始作俑者,戚玦只是掏出两锭白银放在转角的花盆下,就当是作为今晚顾客逃单的补偿了。
突然。
剑锋铮鸣,她侧身一躲,避开了从身后偷袭的一剑。
只见眼前,宁鸿康气急败坏地怒视着她:“婉娴说的不错,你的确是个十足十的贱人,只是不知道你这点雕虫小技能不能逃过我手里这把剑!”
说罢,便执剑朝戚玦袭来。
戚玦也不多言,只拔了绑在脚踝上的匕首迎战。
但宁鸿康毕竟是凭借军功,以一个罪臣之子的身份获得官衔的,身手自然不差。
戚玦被步步逼退,只是,就在他即将一剑封喉的瞬间,他的剑锋以一个几乎不可查的偏差调转了方向。
他想留活口。
也就是这一瞬间,戚玦做了一个决定——
宁鸿康的剑反手一挑,戚玦似避之不及,手臂被狠狠划了一刀,匕首叮当落地。
戚玦跪坐在地,宁鸿康的剑挑着她的下巴。
看着戚玦不甘心的眼神,宁鸿康露出了和那天傍晚在竹亭门口的宁婉娴几乎一样的表情,得意而狰狞。
他冷笑一声,抬手重击了戚玦的脖颈一记,戚玦只觉得瞬间眼前一黑。
……
等再醒来,她只觉得自己处于黑暗之中,周围摇摇晃晃,还有车轮声,而自己的手脚都被绳子捆住,嘴也被塞布得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