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没脸了还是没力气了,姜兴并不追责,那仆从赶紧又将人抬起来,一行人浩浩荡荡却步履艰难地回府了。
姜兴已走,裴熠将官籍交到戚玦手中。
戚玦接过,郑重一拜,戚玉珩和梁天赐屈英才也跟着行礼。
“多谢世子。”她道。
裴熠的笑意比方才轻松了许多,他回礼:“这位姐姐不必客气。”
他不说话时总让人觉得有些疏离,但说话的时候脸上总是带着几分笑。
他的视线在戚玦手腕处徘徊了一瞬:“我稍后会和父亲母妃拜访忠武将军府,现下便先告辞了。”
戚玦也不自觉笑了:“回见。”
待送走了裴熠,戚玉珩看着戚玦惊叹不已:“厉害啊!五姐你这射艺谁教你的?你阿娘该不会其实是什么隐世高人吧,后来遇到爹,为情所困……”
“再不闭嘴我就将此事告诉爹。”戚玦脸上的暖意在裴熠走后烟消云散。
“别别别!我不说了不说了。”说着戚玉珩拍了两下自己的嘴。
他嬉皮笑脸着从戚玦手里抽出那官籍,又走到那小姑娘面前。
只见那小姑娘对着戚玦姐弟叩首不止:“多谢好人!小塘甘愿为姑娘和公子当牛做马!”
戚玉珩将人扶起来,捏了捏手里的钱袋子,有些心疼,一咬牙,塞到了小塘手里:“这是二十两,拿去将你父亲葬了吧,不用你当牛做马,这官籍也还给你,你自由了。”
小塘愣了愣,没敢接官籍,又要给戚玉珩磕头,却被戚玦拦住。
戚玦一把拿过官籍,道:“跟我们回去。”
“你做什么?”
戚玉珩正享受英雄救美之乐,被戚玦这么打断,颇为不悦:“我们家里又不缺人,何必让她落入奴籍?”
戚玦拍了一把他的脑袋:“今天姜兴吃这么大亏,报复不了你,报复不了我,你觉得他会去找谁?你觉得小塘一个孤女对付得了姜兴吗?”
戚玉珩哑然。
她问小塘:“你觉得呢?”
小塘咚地一声跪下磕头:“小塘谢姑娘收留!”
戚玦把人扶起来,继续对戚玉珩道:“刚好你欠我一个人情,把她给我吧,至于怎么让她留在我院子里,你去和母亲说。”
“哦。”戚玉珩讪讪应了:“那咱们回去吧……”
戚玦看了眼天色:“这么早回去作甚?带我去花街。”
“好……什么!?”戚玉珩眼睛瞪得圆圆的。
戚玦又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惊讶什么?我又不是要卖小塘。我回来三个月,你就因为逛窑子关了五次祠堂,我又为何不能去?”
看了眼低眉顺眼的小塘,戚玉珩解释道:“才不是!我……那是吃酒去了,而且我是和三姐一起去的,梁天赐屈英才他们都可以作证!”
一胖一瘦的两个人点头如捣蒜。
“真的!花街的酒好喝,菜好吃,歌舞还好看,比其他酒楼有意思多了。”
戚玦哦了一声:“那我也是为了这个去的。”
“我没钱了!”戚玉珩道。
“我请,你快点带路,再不走我让小塘带我去了。”
戚玉珩瞪大了眼睛:“你有钱啊?”
真是想不明白戚卓和顾新眉怎么生出的这么个磨磨唧唧的玩意儿,尤其是顾新眉,打她的时候雷厉风行当机立断,戚玉珩也不知道像谁了。
“问那么多作甚?你走不走?”
戚玉珩瞬间一副顾新眉看了要犯病的狗腿模样:“走走走!五姐说走咱就走!五姐你走前面……哎小心路!”
……
昼夜颠倒的花街,在上午时分门户紧闭。
此处是眉郡第一寻欢作乐之所,沿街花楼林立,入夜之后,江畔更是流光溢彩热闹非凡。
在戚玉珩的喋喋不休的抱怨声中,他们到了临仙楼。
开门的婆子认得戚玦,见是她,便直接带人进去了。
戚玉珩的手肘点了点戚玦,道:“哟,常客啊?”
戚玦啧了一声,他便识趣闭嘴了。
给戚玉珩几个人酒菜歌舞伺候着,戚玦便被单独带去了厢房。
不多时,便听得一阵环佩叮当,由远及近,还伴随着一股撩人的清香。
随着开门声响起,珠翠碰撞声逐渐清晰,那股清香也变成了浓腻的脂粉香。
纱帘被微微挑起,只见一女子款款而来,她穿一身玫粉色织金芍药缎罗裙,衣领夸张地立着,通身金饰,每行一步便叮当作响,高高挽起的发髻上还簪了一朵赤色的芍药,三十来岁的脸上砌着脂粉。
本身倒是个美人,只是这打扮实在艳俗。
同从前一样,戚玦被扑面而来的脂粉味呛得差点咳嗽,她唤了声:“……万姨。”
万朝朝,临仙楼的当家掌柜,从前住在梨花巷的时候,便是她时常照拂,论起来,算戚玦的半个长辈。
面对戚玦,她笑得热络,眼角的脂粉被表情挤得出现了淡淡的裂痕,虽面有喜色,但还是不禁责怪道:“怎到万姨这地方来了?你一个姑娘家,这般贸然前来,若是让人知道了,只怕落人口舌。”
忽地,她脸色一变:“可是你爹给你委屈受了?!”
“没有。”戚玦笑得乖巧:“我这不是安置好了,出来让姨看看,好让姨宽心么。”
听她这般说,万朝朝满是欣慰,拿了些点心,听她报喜不报忧地说了在戚府这一个多月的家长里短。
话题便这么兜兜转转来到了她娘温敏儿身上:“想当初,敏儿也是眉郡出了名的才貌双全,是当之无愧的花魁娘子,若非信了你爹那一套海誓山盟,何至于一生困苦至此。”
说到温敏儿,万朝朝情不自禁絮絮不止:“环儿,你要记得你娘是个很好的人,当年我的命就是敏儿从眉江里捡回来的,她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要是戚家人对你不好,一定要来找姨,临仙楼永远是你的靠山。”
她这几个月收到的善意不多,听闻此番,心中不免感动,沉思了片刻,心绪稍稍平复后,戚玦问出了那个问题:“万姨,我娘从前有什么仇人吗?”
万朝朝一愣:“敏儿天资过人,难免惹人嫉妒,可实在算不得仇人……环儿何故如此发问?”
戚玦只好应付道:“没什么,没有最好,若是有,我知晓了也好小心防范。”
他们并未久留,离开临仙楼的时候,已是晌午时分。
万朝朝本想留她吃午饭的,但戚玦只推说戚府有事,需得赶紧回去。
至于是什么事?
自然是她辛苦拱火多日,今日要赶着回去再浇一遍油。
万朝朝安排的马车送他们到了码头。
码头,随着一声沉闷的碰撞,一艘客舫在岸边停稳,舫上的人将艞板放下来,迎他们几人上去。
船上,戚玦的眉头紧锁。
她有太多想不明白的事了。
阿娘的死因、纵火的黑衣人,以及……她一直很奇怪,她分明不记得自己何时习过武,她的身子更是瘦弱不堪,没有丝毫习武的痕迹,那她的身手从何而来?
尤其是她的射艺,绝非一日之功可以练成。
今日之行,她的疑惑并未减少分毫。
眉江的流水如心绪般,将他们的客舫推至南岸。
……
戚玦回到梅院时,正是午饭时间。
吃午饭的时候,戚玦吃得急,就着虾皮豆腐和水白菜,风卷残云般连吃了两碗饭。
琉翠看得万分不解:“姑娘你是饿疯了吗?吃这么快作甚?”
戚玦咽下嘴里的饭菜,又看了眼日头,道:“急着练箭,怕耽误时辰。”
说到这个,琉翠面色变了变:“好姑娘……这会儿晌午,你便歇歇吧,桐院那边都找人传话好几回了。”
戚玦却是满不在乎:“没事儿,小蝶姐姐能应付她们,对吧?”
闻言,小蝶搭茬道:“就是,来就来,谁还怕她们不成?平日里不是截咱们院的衣料,就是背地里嚼咱们院的舌根,我不怕她们来理论!今早我把青枝说得哑口无言,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琉翠看着愈发满目愁色:青枝哪是哑口无言?她分明是觉得小蝶不可理喻。
“做得好,我早就看不惯桐院了。”戚玦不怒反夸她:“小蝶姐姐,去我妆奁里挑个东西,当赏你的。”
小蝶登时喜上眉梢:本以为被拨来伺候这种破落主子,是捞不着半点油水的,幸好主子是个傻子。
她在戚玦的妆奁里叮叮当当地挑拣着为数不多的首饰时,戚玦问她:“对了,今日怎不见方妈妈?”
小蝶埋头挑拣,道:“姑娘你忘啦?你说今日赶圩,还是你让我娘去北岸集市采买些东西的。”
“那就好。”戚玦点了点头。
“好……什么?”琉翠嘟囔着问了句。
她不明白为何姑娘不让她去,银子给了方妈妈,那老妇定是要趁机捞一笔的,明摆着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事情。
戚玦吃饱喝足,慢悠悠起身:“没什么,该练箭了。”
琉翠还想拦,戚玦却取了弓箭,头也不回去了屋外。
她拈弓搭箭,几箭气势汹汹钉入树干,似乎又嫌不够热闹,她干脆三箭齐发。
果然,身后青枝的声音按时响起。
“青枝见过五姑娘。”
戚玦回头,只见青枝已经阴着脸站在连通两个院子的月洞门那了。
自从知道吵架能得赏后,小蝶对于青枝的声音愈发来劲,闻着味儿就来了。
戚玦霎时没了射箭时的意气风发,连忙蹭到小蝶身边,小声道:“小蝶姐姐,怎么办?”
只见小蝶哼了一声,叉腰走到青枝面前:“看什么看?”
青枝压着一口气:“也不知什么箭非得晌午练,昨日我就说过,这个时辰我们姨娘和姑娘要休息,可是你们这些蹄子犯懒,不曾转告五姑娘?”
此时,琉翠站到了戚玦身前,个子比她还矮些,却将她挡得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