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之后,她们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
有了婚约后,耿月夕正式待字闺中,不宜再进宫侍读,玉台书院也迎来了稚嫩的新面孔,生生不息地伴着四角天空下那一隅的花开花落。
……
等到再见面的时候,是在次年冯贵妃的寿辰晚宴上。
午后,大雨滂沱。
耿月夕在怀桐玉楼看着一叠书信,这是裴澈寄来的。
入夏以来,暴雨多发,尤其是南方一带,水患不绝,他们借此机会铲除了一众裴臻阵营下借赈灾谋利的官员。
她想得出神,没注意到房门吱呀一声,一个身着素色软烟罗的妇人缓缓走了进来。
“月夕。”楚君怡唤了声。
她恍然抬头:“娘。”
见她赴宴在即,发髻却还草草梳着,便替她编着右边的发辫:“都十八的人了,怎么连辫子都还编不好?人看着愈发老成,可手还是笨笨的。”
楚君怡的语气一如既往淡淡的,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说话间,楚君怡把辫子和满头青丝一并绾着,在头顶梳了个元宝髻,两条辫子松松靠在鬓边。
“过不了多久,就该是你的夫君替你梳头了。”
耿月夕闻言,眉间蹙起一抹愁色:“阴宣侯府只效忠于大梁,从不参与党争,如今却因为这桩婚事骑虎难下,不过幸而至今为止一直都按计划进行,待事成之后便可以真正心安。”
楚君怡默了默:“如若不成呢?”
耿月夕道:“总归他日继承大统的不是裴澈就裴臻,我们说好了,不论是谁继位,他日都是明君贤臣。”
楚君怡叹了口气:“月夕,古往今来成就帝王霸业者,难免沾上至亲的鲜血,如今两位殿下有心修好,但背后的冯家却未必如此,不论如何,你都要小心为上。”
耿月夕点头:“放心吧,娘。”
忽而,想到什么,她问:“娘,那孩子你养得如何?可还服帖?”
说到这个,楚君怡的眉间略弛:“耿澶到底年纪还小,也是个有灵性的,尚未学得田氏的做派,还有机会调教着,平日里总跟着月盈。”
“那便好。”耿月夕点头。
第62章 雨雪霏霏
慎王府。
订婚后,裴臻和裴澈便不再住在宫里,而是各自分了府邸。
适逢如今水灾,寿辰不宜大肆铺张,便选择在慎王府简单宴请宗亲。
耿月夕到的时候已是薄暮时分,雨已经停了,此刻尚未开席,她见裴澈正凭栏看着那霞光暮色,便走近过去。
“你确定宁恒现在慎王府?”耿月夕问。
水患贪污一事,裴臻派系之下有一位宁恒,原本已经被判流放肃州,但流放队伍里的宁恒,却突然被人李代桃僵地换成了另一个人。
至于要保下他的人,无非是裴臻。
宁恒此人为官多年籍籍无名,是什么原因能让裴臻这般费心的理由,耿月夕想,多半是和他眉郡人的身份有关。
关于大周皇陵的传说,她早有耳闻。
眉郡,那是梅氏故里,也是麟台所在之地。
耿月夕猜测,宁恒或许知道些什么,才会让裴臻这般费尽心机。
裴澈点头:“不会有错,若是这个人在慎王府被找出来,给他扣一个窝藏要犯的罪名,三哥气也要气死了。”
耿月夕嘁声一笑:“活该,他下手也够狠,若不是因为今日寿辰,只怕你还在禁足。”
正说话间,耿月夕忽然眉头一皱,她猛然回头,接住了一个迎面而来的绣球,那绣球扔的力度绵软,接起来没有丝毫难度。
是姚舒然。
她今日穿了件极好看的烟粉色的衫裙,梳着飞仙髻,在金色的霞光中显得温婉柔情,卓然比仙。
耿月夕粲然一笑,动作上却不敢和她有什么亲密之举,毕竟此处人多眼杂。
其实自从订婚那晚后,她们每次见面几乎都是在这样的场合,连句体己话都没机会说。
看着姚舒然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似有话要说,耿月夕趁着和她互行万福礼的同时,小声问道:“怎么了?”
待她们站定,只见姚舒然从袖子里取出一封描金的正红色信笺。
耿月夕接过,刚看清便呆住了:“请柬?你的婚期定了?”
姚舒然笑着,眼神瞥了瞥周遭,提醒她收敛情绪。
见状,耿月夕起势伏了伏身子:“多谢姚姑娘盛情相邀,待婚礼当日,我必亲临府上。”
姚舒然面色绯红,赤霞的色彩和脸上透出的血色混在一起,她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了。
耿月夕翻开请柬,只见里面竟还夹着一张纸条,内容是请耿月夕宴后到她们常去的茶楼一叙。
裴澈凑近看请柬的内容,道:“婚期在今年九月。”
“月夕。”他忽然问:“你可有想过咱们的婚礼要办在何时?”
这个,耿月夕还真没想过。
她叹了口气:“愁煞我也,若是迟迟不办,只怕陛下就该下旨订婚期了……怎么了吗?”
耿月夕发现裴澈盯着自己看了好一会儿,金灿灿的晚霞晒得他面色如醉,他欲言又止。
裴澈吸了口气,下定决心般道:“月夕,其实我……”
“陛下到——!贵妃娘娘到——!”
还没等他说完,就被小太监尖锐而高亢的声音打断,两人便只能先去各自席上坐着。
正厅之中,灯火明亮,宛如白昼。
只见裴子焕老态龙钟地坐在首席,身侧便是端庄貌美的冯贵妃。
裴臻虽相貌上和冯贵妃有七八分相似,但性子却不大相同,冯贵妃眼中那股子精致又精明,大气又刻薄的气韵,总让耿月夕自幼时起便不大喜欢。
宴会虽不盛大,但也算得上是宾主尽欢,其乐融融。
只不过,这席间不是裴臻的人就是裴澈的人,大家在裴子焕面前虽表现得一团和气,但却都各怀心思,一厅的人加起来有八千个心眼。
宴会过半,天色已经大黑,耿月夕抬头看向男宾席的裴澈,只见裴澈颔首,手不经意转了转桌上的酒杯。
少顷,慎王府后院一阵骚乱,不断有人跌跌撞撞跑出来。
裴臻怒斥:“冒冒失失的做什么!”
只见下人道:“殿下!走水了!”
果不其然,后院一阵浓烟四起。
冯贵妃高呼着:“护驾!来人护驾!!”
内卫御林军一哄而上护在裴子焕面前,护送他离场。
不过幸好,火势控制住了,但裴臻的后院中,却搜出了一个人,宁恒。
水灾中中饱私囊的宁恒,本该被流放肃州的宁恒,竟出现在了这里。
裴子焕当即大怒,吓得裴臻赶忙下跪。
裴子焕一酒杯砸到他头上,裴臻低着头,却满脸怨气地悄悄剜了耿月夕一眼。
耿月夕心里正得意着,却又不敢外露,只能和众人一般低头跪着。
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没等这厢裴子焕发落裴臻和宁恒,便忽然冷不防一支冷箭射到了裴子焕肩上,若是再偏一点,只怕今天就要发国丧。
厅内登时乱作一团,尖叫声,丁零当啷的器皿落地声不绝于耳。
还没等众人反应,屋顶上便不知何时跳下二十余个手持朴刀的黑衣人。
耿月夕瞪大了双眼,她和裴澈四目相对,两人眼中都只有震惊。
这件事完全在他们的意料之外。
那些黑衣人一闯进来便胡乱砍杀起来,一时竟分不清是谁派来的。
宾客都不得携带武器,一时伤亡惨烈。
忽然,一个杀红了眼的黑衣人竟冲着已经愣在原地的姚舒然过去。
姚舒然在女宾席,耿月夕离得近,当即抄起酒壶朝黑衣人后脑勺摔下去。
黑衣人倒地,她捡过朴刀,一刀了结了他。
“跟着我!”
耿月夕拉起已经面色苍白的姚舒然。
内卫御林军和黑衣人早已经打作一团,但此处逼仄,内卫御林军根本施展不开。
眼见黑衣人要对一个妇人动手时,耿月夕冲上前和他纠缠了几个来回,才把人杀了。
与此同时,另一个黑衣人趁耿月夕杀人之际,从她身后偷袭。
没等她反应,一把利刃就穿透了黑衣人的腹部。
戚玦回头,就看到黑衣人直挺挺倒在地上,而他身后,就是手持利剑的裴澈。
“月夕,你没事吧!”裴澈焦急道。
耿月夕摇头,同时心里也庆幸月盈是个不爱热闹的,这才没带她前来。
而就在这顷刻之间,只听裴臻嘶声:“舒然!”
耿月夕赶忙看向姚舒然,只见方才分神的片刻,又一个黑衣人靠近了姚舒然。
千钧一发之际,裴臻先耿月夕一步,将黑衣人扑倒在地,狠狠封喉而死。
他喘息着,身上浸着的大片鲜血,已经分不清是谁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