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冯贵妃和裴子焕近身的内卫御林军也有些招架不住,见状,姚舒然道:“殿下你去吧,我跟着月夕离开!”
裴臻瞥了眼耿月夕,犹豫了一瞬后,对耿月夕道:“带舒然走!”
耿月夕抓紧了姚舒然的手,点头,裴臻这才放心前去护驾。
可要出去谈何容易?好不容易杀了一批黑衣人,墙外又翻进来一批。
满地混乱的杂物和尸体,胡乱砍杀的黑衣人,和已经六神无主的宾客,即便是耿月夕和裴澈两人也有些吃不消。
她拉着姚舒然的手都有些发抖。
忽然,耿月夕的左手空了。
那种空荡感伴随而来的是无边的恐惧……
她回头,只见姚舒然挣脱了她的手。
也是这一瞬间,周遭的一切似乎变得很慢,慢到她能看清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主位上,裴子焕昏厥在地,冯贵妃扶着他肩膀上的箭伤嘶声哭喊。
他们周围的内卫御林军身负重伤,依旧持剑抵御,其中一个内卫御林军的胸口被黑衣人一刀贯穿。
而裴臻正劈向那个黑衣人,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一把刀正逼近。
方才还双腿虚软的姚舒然,此刻留给耿月夕的只有一个沾满鲜血的烟粉色背影,正跌跌撞撞向裴臻的方向跑过去……
“舒然不要!!!!!!”
她嘶声。
……
……
裴臻身后的姚舒然,紧紧环抱着他,眉头微微蹙着,汩汩鲜血自口中淌出。
恍如隔世般……
耿月夕近乎疯狂地想要冲上去徒劳地拉回姚舒然,却被裴澈从身后抱住。
裴臻愣住了,身后的温度熟悉又残忍,他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只见那苍白的脸上挂着鲜血,正满眼不舍地看着他。
“舒然……你怎么了?”
裴臻问着,却见姚舒然虚弱的身子缓缓倒下,他抱住她,可抱着她的那只手,却传来的湿热触感,让他几乎窒息。
正此时,慎王府的大门打开,随着兵甲声越来越近,内卫御林军终于带着人姗姗来迟。
厮杀声不绝于耳,但裴臻却听不见任何声音,只一遍又一遍地唤着:“舒然……舒然……舒然……”
一遍又一遍。
内卫御林军很快控制住了场面。
在一片哭喊声中,耿月夕无比绝望地呼喊着:“太医!传太医……”
姚舒然被裴臻打横抱进了内室,几个太医跟了进去,但耿月夕却被挡在门外。
她空落落的左手不住颤抖着,如果再抓紧点,会不会……会不会……
此刻她真的希望世间真的有神明,能救救舒然,无论如何救救她……
吧嗒一声轻响……
方才被她挂在腰间的绣球悄然坠地。
似想要弥补什么一般,她慌乱捡起,将那个绣球攥在手里,祈祷愈发虔诚……
不知道过了多久,吱呀一声,门开了。
耿月夕蓦然抬头,只见走出来的是裴臻,脸上身上满是鲜血,阴沉的脸上不见半分往昔的明朗,三魂七魄似被抽空一般,浑然一个泥胎木偶。
裴臻定定看着耿月夕,缓缓走过来。
“……舒然呢?”她询问的语气带了几分祈求。
裴臻不答,却不知何时手里攥了把匕首,对着耿月夕迎面刺过来。
耿月夕没有躲避,但匕首却没有落在她身上。
是裴澈,他徒手抓着刀刃:“裴臻你疯了?!”
却见一直沉默的裴臻把匕首从裴澈手里抽出,顿时血流如注。
匕首指向裴澈:“你们都没事……为什么你们都没事!”
“不是我们!”裴澈解释道。
“舒然怎么了!?”
耿月夕再次问道,心里却也隐隐有了预感。
“她死了……她死了!”
裴臻猩红着双眼,利刃般直逼耿月夕:“问够了吗?可以了吗!?”
这一瞬间,耿月夕的意识是空白的,无声无息间漫着让人绝望的恐怖,铺天盖地似万箭穿心……
烛火明灭,恍惚间,她似乎看到……
……看到曾经,很久很久以前,玉台杏影,秋阳如沐。
跟随着姚太傅的冗长的声音,稚嫩的诵读声亦步亦趋地重复着。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耿月夕摇头晃脑着,百无聊赖。
忽然,姚太傅身后的屏风一动,一只小小的绣球咕噜噜滚出来。
屏风后,有一团小小的人儿,扎着双丫,趴在屏风后面,露出个脑袋,像极了她今早吃的白玉团子。
小姑娘噘着嘴,手指放在唇边:“嘘——”
耿月夕粲然笑着,点点头。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那是姚太傅家的姑娘,她叫姚舒然。
那枚绣球缓缓滚动着,泛着铃音,随着那片银杏,和银杏下少女缓缓长成的身影,在岁月间悄然荡起涟漪……
直到和耿月夕手里那枚重叠。
她拼命擦拭这上面干涸的血迹,可是怎么擦不掉呢?
怎么擦不掉……
……
盛京的街边,依旧是灯火辉煌,似乎完全没有受到血案的影响。
耿月夕不知道自己上怎么到这里来的,只喃喃自问着:“天啊……你做了什么?”
如果当时抓紧她,是不是就会没事?
如果不选在今晚行事,是不是那些人就不会找到可乘之机?
耿月夕,你为什么觉得自己能掌控一切?
你为什么觉得自己的小聪明可以保护所有人?
都晚了,这个永远无法挽回的事实,会成为她心上的烙印,终身伴随,时不时冒出尖锐的刺,在任何一个喘息间猝不及防刺痛她,直到她真正死去。
“月夕……”一道身影走到她面前,蹲下:“你别这样……”
“殿下?”耿月夕出声,感觉自己的喉咙似被撕裂了一般。
她面无表情看着他:“殿下,越州是个好地方。”
“什么?”他问。
耿月夕不顾他眼里的担忧,自顾自道:“越州旁人看了穷山恶水,其实易守难攻,是个……苟全性命的好去处。”
裴澈眼中的担忧不减反增:“你怎么了?”
耿月夕毫无征兆地轻笑了一声:“殿下,你瞧这月亮。”
“什么?”
裴澈有些不明所以。
只见今夜天色澄明,万里无云,到了下半月,那轮月已一日残胜一日。
“圆满只得一夕,最是难得寻常。世事如此,明月亦然,我等……亦然。”
“月夕……你怎么了?”
她看着那残月,眼眦托着的泪坠下:“殿下,我们都错了,权位之争,没有人可以全身而退,自古没有,我们又凭什么是例外?”
耿月夕的眼睫缓缓垂下,沉默片刻后,她抬起通红的双眼:“……这世间,本无圆满之法,是我们……太幼稚了。”
第63章 装疯
戚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枕头濡湿了一片。
脸上也不知是汗还是泪,小塘捧了热帕子给她擦了擦。
小塘说戚玫都已经回自己屋去了,见她睡得香便没叫她。
戚玦趴在窗边,云开雨霁后的盛夏正午,燥热间又夹着水气。
她已经来到这个地方两年了,那棵死树都已经垂下万千丝绦。
时移世易,逝者不可追。
有些既成的遗憾,就希望从别处弥补,这也是为何裴臻这般看重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