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手臂撑着自己的身子,抬头直视他:“宁恒是我爹。”
裴臻沉默片刻,却冷笑了一声:“这么恨戚家?按理说戚卓当初日夜兼程到盛京救你们一家子,怎么反倒救成了个仇人?”
宁婉娴唾了口,愤恨的表情在此等狼狈之下,显得狰狞无比:“我爹娘死在戚府,我哥哥被他们逼死,若不是他们,我何至于变成如今这个模样?”
裴臻却眉头一挑:“照这么说,是朕要缉拿宁鸿康,他才自戕于阵前的,那你是不是应该更恨朕些?”
宁婉娴脸上的表情僵住,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你是皇帝?你是……原先的慎王?”
天无绝人之路!天无绝人之路!
她不顾血肉模糊的小腿,拖着身子磕头道:“陛下!我父亲是追随过您的!请陛下看在当年旧情,给臣女一条明路!臣女愿竭尽全力帮陛下对付戚家!”
“你倒识时务。”裴臻语气里毫不掩饰的轻蔑。
他道:“朕问你,你父亲可有交代过什么话,或者是什么物件?”
宁婉娴回忆着:“父亲死得突然,我并未见过他最后一面,更不曾……”
忽然,她恍然:“父亲病体垂垂那段时间,曾给过我一个檀香坠子,要我找机会交给我哥!只是当初哥哥流放,我对他能回来并不抱念想,所以就在父亲的骨灰下葬前,把东西放进了棺椁中……可那只是最寻常的檀香坠罢了……”
“檀香坠?”裴臻的食指摩挲着大拇指关节,他对那几个黑衣人道:“带回来。”
御驾十天的路程,这些人硬是快马加鞭,不过两天就走了个来回,把檀香坠交到裴臻手上。
如宁婉娴所言,这檀香坠不过是寻常香坠,和普通香珠串子一样,是把香料研成末,加了粘粉后再定型风干的饰物,通常作为佩香之用,或是用驱虫辟邪的香料制作,以防夏日蚊虫。
因为香味经久不散,且可以留存上百年,价格通常不便宜,但也不至于到了要专门托付的地步,想来其中必有玄机。
宴宴替裴臻揉着额角,道:“陛下何故烦忧?”
裴臻不语,只盯着檀香坠思忖着。
“陛下喝些安神茶吧。”宴宴说着,端起茶盏,轻轻刮着茶沫。
裴臻想说不必了,却一不小心碰翻了茶盏,手里的檀香坠落地,掉在茶水上。
他连忙捡起,而宴宴已经吓得赶紧跪下:“陛下,妾不是有意的!”
遇水的檀香坠在裴臻手上留下一片香粉渣,他眼中一动:“无妨。”
嘴上这么说着,却一下也没抬头看宴宴,而是目不转睛盯着檀香坠。
他用拇指蹭了蹭,又掉下些香粉。
见状,他干脆直接拿小刀刮起来。
香粉被一层层刮下,终于,刀锋碰到什么硬物停了下来。
只见檀香坠中竟露出一点黄铜,再刮下去,竟从中剥出一个铜管。
“这是……”宴宴在旁,面露惊异。
裴臻发现铜管是能打开的,而里面夹着一张纸条。
他小心翼翼将纸条展开,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字若蚁行,但内容却让他几乎屏息。
“陛下,这是什么?”宴宴问道。
却见裴臻不语,而是将纸条卷起,在烛台上点燃,任由火舌将它吞噬殆尽。
他的脸上却露出狠厉又兴奋的神色,十分畅快地笑出声。
摇曳的烛火牵扯着他的影子,狰狞着晃动。
第66章 松鹤
据说当今圣上南巡,一下子带回去两位佳人,晏氏和宛氏,热热闹闹地行了册封大典。
有时候戚玦真觉得裴臻这人挺深情的,就是有点薄情。
一边追封了姚舒然为贞宜皇后,且誓不再立新后,但另一边,却半点不影响他纳新人的速度。
这位深情鳏夫守寡的法子还真是舒坦。
……
入秋后天也渐渐凉了,戚玫总窝在梅院,她从戚玦库房里讨了匹墨绿的竹纹织金缎子,抖开铺在桌上。
阿雪见状趴上去打了个滚,被戚玫赶了下来。
“五姐,你说这匹料子给爹做个行衣好,还是做个氅衣好?”
“你做的,爹都会喜欢。”戚玦道
她素来手巧,便是比绣娘也是不输的。
她想了想,道:“我看还是做氅衣好,眼看着要过冬了,做了正好等爹爹回来就能穿。”
戚玫拿长尺比划,一边道:“也不知爹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都走了好几个月了。”
是啊,裴臻刚走不久,南齐人就打了上来。
那日戚卓本是在和顾新眉为了戚玉瑄的事情吵架,结果战报忽然传来,戚卓便匆匆去了关津。
如今姜家刚随裴臻走,正是眉郡薄弱的时候,前线全由戚府顶着,实属辛苦。
据说,这次要替代姜家的,正是冯太后的娘家,历阳侯府。
……
除夕将近,眉郡下起大雪的时候,戚玫的衣裳才做好。
她窝在梅院的团椅上,腿上盖着锦被,手里墨绿色袄子的袖口处用绣棚绷着,上面还有只绣了一半的白鹤。
戚玫点着脑袋昏昏欲睡,鬓边的白菊将掉未掉。
戚玦知道,那是慧姨娘的忌日快到了。
看她困得七荤八素的模样,戚玦对小塘道:“扶她去床上躺会儿。”
小塘刚碰到戚玫,她便忽然惊醒。
戚玦道:“晚上没睡吗?这几日总瞧你昏昏的。”
戚玫伸了个懒腰:“睡了,但不晓得什么缘故,夜里总醒。”
“让大夫开些安神的药吃些吧,总这样人都憔悴了。”戚玦道。
“五姐。”戚玫忧心忡忡看着她:“我担心爹爹。”
从初秋到隆冬,戚卓一去就是半年,冯家人竟还没到。
盛京那边的消息是,江上结冰不能行,冯家人的援军走了陆路,偏生又路遇雪灾,大雪封路难行。
今年天气冷得可怕,甚至眉江上游都因为结冰,水线一日似一日的低,这在往年是断然没有的事。
相比之下,南齐一年到头也难下几场雪,没了雪灾侵袭,不论是援军还是补给都来得快些。
戚玦心里也隐隐不安,若是再这么下去,只怕要寻些旁的自保之策了。
吱呀一声,屋门开了。
绿尘抖着身上的雪进屋,卷进一身北风。
“今日的集市真是冷清,人都不知道去哪了。”绿尘抱怨道:“人不见多少,米面盐倒是涨价了。”
戚玦道:“如今战事未平,已经有不少人变卖家财北迁了,我那些商铺倒是跌价了不少。”
正此时,琉翠推门,迎了两个人进来。
“姑娘,二姑娘和三姑娘来了。”
只见说话间,戚珑和戚珞两人满身风雪地走了进来。
戚珞笑得爽朗:“我就说六妹妹定然也在梅院。”
戚玫本来孤僻,但跟戚玦交好后,她和戚珑戚珞的关系也亲近了不少。
戚玦让小塘上茶,伺候着她们二人坐下。
“二姐怕冷,怎么还冒雪来了?”戚玦道。
戚珑笑着低了头,有些羞赧,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轻柔:“嫁衣上的凤凰总绣不好,想让六妹妹帮着瞧瞧。”
戚珑的丫头从带来的包袱里拿出了一身正红色嫁衣在桌上摆开,衣裳的衣襟和袖口上绣如意云纹已经绣好,那腰带上绣牡丹纹,上头还坠着珍珠,裙摆上绣喜鹊衔杏。
唯两肩上的一对彩凤只见雏形。
戚玫从团椅上起身,凑上前去。
戚珑道:“凤凰的羽毛难绣了些,还得劳烦六妹妹。”
却见戚玫捻针,比照着花样子选了几个颜色,破线,穿针,动作熟稔,一气呵成。
这些戚玦是看不大懂的,便转而问戚珑:“二姐这身嫁衣眼看着便完工了,想来婚期也近了吧?”
闻言,她面含羞色,手指轻捻着鬓边青丝,点了点头:“婶婶说,只待停战,开春后便择个好日子。”
戚珑这样含羞带笑的表情像极了当年的姚舒然。
戚玦很好奇,是不是全天下待嫁的女子都是这般?
她前世也订过婚,怎从未有过如此娇羞又欣喜,两眼清亮,面含桃花的模样?
真是奇怪。
和另一个人捆在一起一辈子,当真值得如此欢欣雀跃吗?
戚玦道:“二姐姐近日看着气色好了不少。”
戚珑本就生得一副小家碧玉的相貌,虽和戚珞长相相似,却更文静娴雅。
她先天不足,嘴唇和面色都格外浅些,更有几分人淡如菊的意思,没得惹人生怜。
只是有些日子没见,气色上似乎好了不少。
见戚珑这般,戚珞调笑道:“还不是因为咱们二姐夫!”
戚珑本就脸皮薄,闻言更是头也不抬了,她声细如蚁,嗔怪道:“珞儿你别胡说……是因为长姐,这些日子以来她总是让厨房给我进补,说要在出阁前,把身子养好些才好。”
戚珞却揭穿道:“才不是呢,长姐一向都交代厨房要格外照顾些二姐的吃食,并不是近日才特意吩咐的,都是二姐夫,总让人送了些补品来,也不知他从哪里搜罗的,吃起来竟比这么多年吃过的药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