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知得可怕。
戚玦看着眼前,松鹤堂里,戚玫还在里面悲切哭着,戚珑身子虚弱地直不起身,戚珞抽身不得,戚瑶一脸恨不得撕了她一般,戚玉珩一脸惊诧地看着她,戚玉瑄哭红的眼角,还有她打过的痕迹。
顾新眉疾言厉色着:“鸠占鹊巢的贱人!你若说不清楚,今日便别想走出这个门!”
有时候人真的会气极反笑,比如现在的戚玦,几乎要忍不住为眼前的一切笑出声。
“我贱?”她抬起拿着戒指的手,嫌恶地看着顾新眉:“不然你以为哪位贵人接得住这家主的位置?”
说罢,她嘲讽一笑,却似在笑她自己。
她骤然松开了拿着戒指的手,戒指闷声掉在雪地上。
在众人的惊愕中,她转身离去。
……
梅院。
戚玦从梳妆台底下翻出个匣子。
几个丫头只看着她,不敢劝阻。
戚玦打开匣子,唤了声:“小塘,琉翠。”
“姑娘……”
戚玦道:“把小塘留在这里是为了不让姜家人上门报复,如今姜家人已经走了,这卖身契给你,我写一张脱籍放良的文书,给你笔银子,往后过自己的日子去,琉翠也一样,跟了我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绿尘。”她续道:“时疫那次我给过你一笔银子,足够你购置些田产,或是做些生意。你本就不是奴籍,在我身边帮衬了我许多,多谢你,往后不能留你了。”
“至于厉妈妈,她本就是戚家的人,卖身契不在我手上,我没法左右,只能给妈妈留笔钱,若哪一日离开戚府,也不必落得凄惨,厉妈妈去松鹤堂了还没回来,钱便先放在琉翠这,等下记得给她。”
“姑娘!”
“姑娘!”
小塘和琉翠哭着,扑通跪下来。
小塘哭道:“姑娘可是如今有祸事临头,才会这般想要保全我们?可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将军已去,小塘不会在这时候离开姑娘的!”
绿尘拉着她的手臂:“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
戚玦扶着额头笑了起来,笑累了便坐下来接着笑。
实在是太可笑了!
她本来就不是戚玦,凭什么要在这种时候接过戚玦的担子?
这一家子,自她走进这个大门起,便没有半分尊重。
三年了,她忍下了多少羞辱和轻慢?
现在她又凭什么为了他们拼命?
更何况即便是真正的戚玦,也不该承受这一切!
戚卓欠下的风流债凭什么要让戚玦来还?更何况这所谓的风流债甚至一开始就是被算计好的。
戚玦身上藏着戚家最大的秘密,却要作为私生女被人指指点点,以此来保全这一家人在忠武将军府的富贵祥和。
而今她到这个地方不过三年,这三年来,时疫一次,七夕一次,她已经救了这家人两次了,足够了!
或许宁婉娴说的没错,她们都是不属于这个地方的人。
她是耿月夕,她的记忆早已恢复,既然如此,她也该回到耿月夕该去的地方了。
一声不吭,她兀自收拾了库房里的钱财细软,便夺门而出。
刚走出梅院的大门,便和戚玫迎头相逢。
已经哭了多时的戚玫愣愣看着她:“五姐……”
还没等她往戚玦怀里扑,戚玦便错身离去。
戚玦咬牙:这里的人都和她没关系,不要管!不要管!
戚府的后门,她牵了匹马,此刻根本没人管她,她便翻身上马,策马而去。
此刻已薄暮,雪停了,她一路往北。
眉江因为上游结冰而干涸,水浅没不过马蹄,许多地方甚至裸露出了干涸的河床。
她便这么骑着马过了江,穿过北岸,骑到了城外。
本是想寻个过夜之所,却稀里糊涂去了鲮山。
麟台下,积着雪的地,这里是她死过的地方。
她栓了马,走进麟台,自此向西北远眺,隔着迷蒙的雾,那里是越州的方向。
那里有她真正熟悉的人。
夜里的山顶冷得很,戚玦点了篝火还是瑟瑟发抖。
真是疯了,跑这山上来做什么?自讨苦吃!
忽然,麟台的门口,一个人影便大喇喇走了进来。
戚玦顿时警惕,从小腿上拔出了裴熠送的匕首。
“谁!”
却听一个熟悉的声音,懒散道:“戚卓新丧,你倒有心思到这来,游山玩水么?”
“玄狐主。”戚玦冷哼一声,匕首却并未放下:“你口出狂言诅咒我父亲?”
只见他毫不客气地在篝火边坐下:“你别忘了,我除了杀人越货,还倒卖消息,这点事瞒不了我。”
“那你又为何在此?”戚玦问。
他一挑眉:“查麟台之约啊,不然明日南齐人踏平眉郡,这鲮山也成了南齐地界,要再来就不容易了。”
戚玦心里一紧:“你什么意思!?”
却见玄狐唉声:“凭什么告诉你?”
戚玦没忍着不悦:“多少钱?”
“容我想想。”他捏着下巴:“城东十家铺子,折现也行。”
戚玦翻着包袱,给了沓银票,又压上几个足金的镯子。
他拿起来翻看了一阵,嫌弃道:“不够吧?”
戚玦没了耐心:“如今行情不好,天王老子来了都这个价!”
“你吃炸药了?”玄狐啧啧:“今天怎么这么急躁?罢了罢了,看在你是老主顾的份儿上,我大人有大量,做你的生意。”
他清了清嗓子:“戚卓的死讯,已经被南齐人得知……诶别瞪我!不是我卖的消息,总之,南齐人今晚就会夜攻眉郡,整整五万大军,北渡眉江,到时候,不光眉郡,只怕整个梁国南境都危险了……唉!这南齐人攻城一向如蝗虫过境,攻一城屠一城,我看你啊,还是趁早跑了得了。”
此刻的眉郡,自麟山居高临下俯瞰,只见连绵的灯火顺着眉江北岸徐徐扩散。
她陷入沉思。
她这辈子只想着保命,可上辈子,她还是耿月夕时,却并非这般心境。
很多年以前,在她八岁的时候,嫌弃玉台书院功课繁重,便曾趁着外祖和舅舅出征,偷偷躲在装粮草的车里,和他们一同去了西北。
这一次犯浑,就让她在西北军营待了两年。
彼时她年幼,扛不起真正的剑,便用木剑跟着外祖习武。
那时候的她曾说:“我要成为外公这样的大将军,上战场抵御犬戎!”
阴宣侯问她:“战场上的刀剑和鲜血,月夕不怕吗?”
她挥舞着木剑,道:“我有武器,若是我都害怕,那谁保护没有武器的人呢?”
后来渐渐长大,她又希望自己成为昭阳公主那样的女子,文能通晓朝政,建言献策,武能上阵杀敌,安邦定国。
可不知什么时候起,皇帝的眼睛落到了阴宣侯府上,楚氏一族被卷入夺嫡之争,死在了裴臻手里。
世代忠良,一朝成了乱臣贼子。
当年的赤胆忠肝早就被至亲的鲜血浇灭了吧。
现在的她,只想回到原本的位置上去,去报仇,去洗清这本不该有的污名。
她本不属于这里,这些人的生与死,于她而言又有什么关系呢?
第69章 关津
静夜无声。
戚府的祠堂,因为叙白的阻拦,不得发丧,只能草草摆了灵堂。
棺材里的戚卓,已经被擦洗干净,身上穿着墨绿色的竹纹袄,胸口上还绣着白鹤。
在低低的啜泣声中,戚玉瑄木然跪着,手里攥着那戒指出神。
忽然,钟声响起。
起初戚玉瑄还以为是错觉,直到那声音愈发急促,愈发激烈,回荡在戚府上空。
不光是她,所有人都听到了。
她跑出灵堂,一路跑到戚府西北角的钟楼下。
只见钟楼上有个人影,正拼命敲着钟。
铛——
铛——
“谁在上面!”她问。
但那人却似没听到一般,继续敲着。
那道人影有些瘦小,衣袂和长发飞扬着,推动钟锤的动作却一下胜一下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