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符若是现世,不光是咱们全家难逃一劫,只怕各方势力为了争夺此物,又要将天下拖入乱世……为了这个秘密,先祖自改姓后就立下一条规矩:世上只能有一个人知道明月符,那便是戚家历代之主。”
戚卓看着她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慈蔼,他伸手,握住戚玦手中的那枚扳指:“这枚戒指……是戚家历代家主的信物,见此物如见戚家之主。”
“你……”戚玦一时无言。
戚卓却缓缓笑了:“环儿……此物可以调遣戚府两百余府卫,具体事宜我已经交代叙白,他会同你说明……往后就交给你了......关津那边,齐人已经被击退二十里,那里应当能撑到援军来,你别怕。”
戚卓骤然咳嗽起来,又呕出血来。
戚玦下意识心头一紧:“爹!”
却见戚卓摇头:“爹没事……”
“是谁做的?”戚玦红着眼,恨恨咬牙:“是谁对你下手的?”
戚卓无奈地摇摇头:“……暗下杀手的是兵马司的人,名叫童跃,他的刀上抹了鹤顶红……你小心他些。”
鹤顶红……一旦入体,便药石无医。
“兵马司……”戚玦喃喃:“爹是兵马司指挥使,他是个什么东西敢这么大胆!?除非是……是裴臻的旨意?!裴臻他千里迢迢来眉郡,就是为了找明月符……不知怎的被他查到蛛丝马迹,他想要杀了你,待戚家群龙无首之际,再逼我们交出明月符!”
“环儿……”戚卓抚摸着她的脑袋,让她冷静下来:“此事尚无定论……即便是皇帝所为,你也要先保全自身,守好这个秘密……和他对抗,无异于螳臂当车,不要这么做……”
戚玦默然,点了头。
戚卓又道:“不止是皇上,你也要小心......靖王。”
戚玦眸色一闪:“靖王?”
“他两年前那次来眉郡,目的并不单纯,自鲮山回来后,他便旁敲侧击问过我关于明月符的事,他......也是冲着明月符来的,当年夺嫡......他只差一点就继承了皇位,怎可能......怎可能甘心?你要小心他......”
戚玦沉默着,心中思绪万千。
那夜在鲮山,只有她,裴熠,和何恭平看过契书的内容,也只有契书记载了明月符此物的存在……
戚玦抬头,看了眼门口的方向。
进来这么许久,外面已经闹翻了。
而此刻已气若游丝的戚卓却笑了:“环儿……爹这一生偏安一隅,可还是连护好你们都做不到,幸得先祖庇佑,得了你这个女儿……没想到我最值得托付的孩子,还是敏儿带大的……”
说实话,她怨戚卓,怨极了。
前世在她还是耿月夕的时候,她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利用,被哄骗,被他害了满门性命。
她曾有瞬间以为戚卓是真心对她好的,他会维护她,会信任她……可温敏儿和真正的戚玦却间接因他而死,她替戚玦享受了三年的父女亲情,从最开始就是带着利用的。
为什么……
如今她既不能像恨耿祈安那般恨得纯粹,偏偏又为这份带着芥蒂的亲情而感到切身之痛……
戚玦再没忍住,泪如雨下。
“当年……是你祖父仙去后,我才知晓这个秘密,也因此留在眉郡这么许多年,也……耽误了新眉一辈子,她心里有怨,脾气差了点,你不要……不要和她计较……”
“玉瑄她……我本答应她回来后,就替她说服她娘……同意和韶锦的亲事……只怕也不能兑现了,你……尽力帮帮她……”
“玉珩那个混账小子,犯了错便狠狠责打……不必心软……”
“玫儿和瑶儿……只是任性些,心不坏的……”
“你二姐三姐,她们自小没了爹娘……养这么多年,也算不负兄嫂托付……”
听着戚卓絮絮说着,戚玦能感受到他的气力一点点流走,似乎连气息都愈发冷了下来。
“还有你,环儿……”
戚卓注视着她:“你过了年就该十八了吧……可怜你一个姑娘家,都是玉珩那个……不成器的,他但凡有点长进,也不用你年纪轻轻就负此重担……”
“你……”戚卓握紧了戚玦的手:“孩子……尽力就好,如果不成,也是这天下的……的命数,不要……勉强自己,要好好活着……”
手里那只粗糙的手突然松开,戚玦想抓,没抓住。
就那么低低地垂在面前,轻轻晃着,和一截被风吹晃的朽木没有差别。
……
……
不知过了多久,雪越下越深。
顾新眉已经打算让人撞门了,却见松鹤堂的大门突然开了。
出来的却只有戚玦一人。
只见戚玦神色颓然,面带泪痕,衣裳和手都沾了鲜血。
顾新眉登时慌了:“……你爹呢!?”
“五姐……你怎么了?”戚玫带着哭腔。
戚玉瑄面色也愈发紧张:“爹是不是受伤了?”
戚玦干哑着嗓子:“殁了。”
“你说什么混账话!”顾新眉怒视她。
戚玦重复:“爹殁了。”
顾新眉整张脸霎时如褪色了一般。
戚家众人在短暂的静默后闯进松鹤堂,一时间,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不忍卒听。
戚玦走下台阶,踩在松鹤堂院中的雪地里,沙沙作响。
她抬头,漫天的雪翻飞。
今年的梁国,雪下得格外大,往年眉郡的冬天是没有积雪的,雪一落地便化了,满地潮湿,不似今年这般,雪已经没过了她的脚背。
如今戚卓死了,裴臻的援军也该到了,他只是要戚卓死,又不是要亡国。
“五姑娘。”
戚玦恍然,她侧首,只见是叙白撑了把伞到她面前,暂时挡住了满头风雪。
“你一早就知道了吗?”
叙白强忍着泪,眼圈发红:“眼看援军未到,眉郡的兵力又撑不了几时,将军决定放出假消息,谎称援军已到,带着眉郡所有兵力破釜沉舟,击退齐人二十里,眼下齐人暂不敢来犯……只是返程途中,一时不察,遭人下了黑手,军医说是鹤顶红,已无力回天,只能封住经脉,回来交代些后事,也让我好好协助姑娘。”
“嗯。”看着手里的戒指,戚玦行礼:“今后还要劳烦你。”
叙白回礼道:“姑娘言重,我本就是戚家的家臣。”
“戚玦!我杀了你!”
忽觉一阵杀气,戚玦回头,只见戚瑶正执剑朝她袭来。
只是还没等她躲避,叙白便用伞挡了一下。
油纸被剑捅破,他转动伞柄,伞骨便卷着剑,剑被带着脱手,狠狠甩在地上。
戚玦没心思和她争执,只面无表情道:“怎么了,四姐?”
却见戚瑶悲愤交加,怒不可遏:“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好好的人和你待在一起没一会儿就不成了!?”
叙白解释道:“四姑娘,将军是战场上中了毒,自知药石无医,便赶着回来交代后事的!”
戚瑶却忽然笑了:“那为什么是你?你是有多大的面子能让父亲最后一面只见你一个人?谁信!”
而此时,顾新眉也被戚玉瑄扶着,颤颤巍巍走了出来,走到戚玦面前。
还没等戚玦反应,一个耳光便猝不及防打在她脸上。
第68章 归去
她懵了一瞬。
顾新眉还想动手,却被戚玦抓住手腕,她眼神狠厉,扬手就打回去。
但这一巴掌却没落在顾新眉脸上,而是在侧的戚玉瑄一挡,便狠狠挨了这一下。
戚玦看着自己的手发愣。
戚瑶和戚玉珩却似疯了一般,戚玉珩厉声:“你敢打我姐!”
戚玦被推搡着退了几步。
“住手!”
戚玉瑄一声冷喝,戚瑶和戚玉珩便停了下来。
顿了顿,她正色:“五妹,父亲交代了你什么?”
戚玦答:“父亲要我看顾好家里。”
戚瑶却冷笑着:“你算什么东西?”
忽然,顾新眉面色煞白,她不可思议地捉住戚玦的手,看着戚玦手里的戒指,她诘问:“为什么在你这!”
戚玦厌恶地撇开她的手,眼如死水,道:“父亲给了我,自然在此。”
一瞬间顾新眉的表情近乎崩溃,崩溃间夹杂着恐惧,她摇头:“不可能!”
她抓着戚玉珩:“我有儿子!这才是戚家正经嫡出的血脉,戚家唯一的男嗣!怎么可能轮得上你这个庶出!”
叙白忙道:“夫人,将军生前确实说过,往后万事皆有五姑娘做主……”
“没你说话的份儿!”她指着叙白的脸。
“叙白。”戚玦无视顾新眉,转而对叙白道:“我以戚家之主的身份,吩咐你一件事,可行?”
叙白抱拳,单膝跪下:“但凭差遣!”
戚玦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援军到之前,父亲的死讯不得外传,秘不发丧,能做到吗?”
没有犹疑,他道:“在下领命。”
“好啊!”顾新眉咬牙切齿地怒吼着:“秘不发丧?好隐瞒你弑父夺权的行径是吧?”
戚玦看着她,无比嫌恶:“援军未到,一旦发丧,军心大乱,南齐即刻举兵北上,到时不光是你,整个戚家,乃至整个眉郡都要死无葬身之地,你若不怕,便只管去。”
“你……”顾新眉一噎:“戚家还轮不到你发号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