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善德走了过去,低头去看,可老眼昏花,看不见那毛发。
虽然看不见,但林飞鱼指的位置他看得见。
不是在腋下,而是在极泉穴和青灵穴之间。
一般来说,这个位置是极少毛发的。
“虽说少见,但也不会是绝对没有的。”
“这根毛……”林飞鱼用手捻了一下,“短、黄、粗……”
“你可别……”
毛脆弱得很,再一捻,已经落到了林飞鱼手里。
从善德只差没吹胡子瞪眼了。
林飞鱼只好把毛发放到帕子上,继续查看。
寻着寻着,又在小腿内侧看见了一样的毛发。
“阴陵泉穴的话,这个位置也不怎么会长的。”林飞鱼小声嘀咕。
从善德上了年纪,眼花,看不见这细微的东西。
不过即便是眼力好的仵作,通常也不会注意到这些,但这姑娘却观察入微。
“这人大脚趾上头还有点毛发,但是……”林飞鱼说道,“跟胳膊和小腿上的不太一样。大脚趾上的长、黑、细……”
她皱了皱眉干脆把三处地方的毛发都拔了下来,放到帕子上。
从善德问道:“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发现了么?”
林飞鱼摇摇头。
“哼,那也就是眼睛比我好点,我若眼睛好,我也能看见。”从善德说道,“白费功夫。”
林飞鱼问道:“那前辈对案子有何想法?”
从善德一顿,瞪眼道:“我们只是仵作!断案是他们的事!少管闲事,坏我行仵作规矩。”
这气生的,都要把天给撑穿了。
林飞鱼都怀疑他是不是有用不完的刺,见人就“突突突”地喷刺。
从停尸房出来,早已等在外面的赵春景和姗姗来迟的程聿便问道:“如何?”
林飞鱼说道:“死者约莫死在三天前,死因在喉咙,被人一刀断喉,可是伤口并不深。他生前曾被人剜鼻、削耳、断舌,除了头皮、手掌、脚,其余地方都被剥了皮……
但后又用草药治疗,伤口几近结痂后,却又被人杀害,并再次削肉,最后抛尸河道。”
程聿微微垂眸:“依据你的说法,他是死后被削肉?”
“是。”林飞鱼问道,“师爷是有什么想法吧?”
“你也是?”程聿说道,“你且说你的想法,错了也无妨。”
换做以前林飞鱼是不愿说的,可她如今她想通了,她为何不能说?
她当然可以。
林飞鱼说道:“从死者身上的伤来看,凶手是跟他有深仇大恨的。可当我看到他是先被断喉再削肉时,又觉得不像。
凶手那一刀干净利落,伤口也并不深,是有预谋地下手。如果跟之前的伤势比较,他绝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他,所以不会给个痛快再削肉。”
赵春景说道:“那是不是附近突然有人出现,他怕暴露就赶紧解决了他?”
程聿摇头说道:“逻辑不对,若是按你的说法,那他怎会有时间再削肉,做这种多余的事。”
赵春景略一想,点头说道:“有道理。”
他转向从善德,“从师傅有什么说法?”
“哼,老头子就是个仵作,断案的事我掺和什么。”从善德瞥了瞥他们,就走了。
“这老头……”赵春景说道,“程兄不要介意,以往衙门都不让仵作断案,只让他们验尸,从师傅是个话多的人,提了几次,被之前的县令训诫了数十次,还被扣俸禄,勒令他不许僭越本职。等我上任时,他已经养成不动口掺和的性子了,无论我怎么劝,他都不听。”
林飞鱼恍然,蓦地想到自己之前的处境,在程聿做师爷前,她不也是如此么。
每回有什么想法,不是被师傅训斥就是被县衙的人嘲讽。
若是……程聿晚来两年,说不定她也是第二个从师傅。
她忽然明白为何从善德会是那样不近人情满口刺的脾气了。
一瞬释怀。
取而代之的,是同为仵作的悲哀。
只能说——幸而她遇见了程聿。
第58章 禁地
程聿听完问道:“芦苇丛那边如今有什么线索么?”
赵春景说道:“还没有,只寻到了几个附近的人,却没人见过什么可疑的人。船只也来往了几艘,但那日都说无异。”
“我们去看看。”
“请。”
几人很快就去了芦苇丛。
三月的芦苇已变得翠绿,没有冬日一片泛黄时的画中景,在满天满地的绿景中,并不算震撼人心,甚至有些平常。
他们乘船到了发现尸体的地方,那里的血迹已经被河水冲刷干净,残留的肉末要么是沉了底,要么是入了渔腹,不见踪影。
程聿让船夫靠近一些,蹲身在船头撩拨着芦苇。
芦苇丛浩浩荡荡一大片,抛尸的地方就在里面一些,芦苇生得密,底下又有水草缠绕,似乎形成了一张大网,将人圈在了里面。
“这里应该是抛尸之地,尸体不是被河水冲来的。”
“程兄怎么知道?”
程聿伸手捞起水草,扯了扯,晃得芦苇一片动荡。
他说道:“这些草丛生得密,船只入内尚且容易被阻挡在外,漂浮的尸体是冲不进去的,更何况那副身体并不瘦小。
再有,若是被水流强冲进去,这十余根被折断的芦苇断处应该是在下面,而是在上面。”
赵春景了然:“若是被人抛尸,便是从上往下,所以芦苇断处会在比较上方的位置?”
“是。”程聿又指向里面,“水流明明是由南向北而来,所以芦苇即便断也是先断向南的位置……可这里却不是,它是直接北断,而且是里头断。”
几人明白了:“那就是凶手乘船抛尸了。”
赵春景反应也快,立刻对另一艘船的衙役说道:“速速去查三天前有什么船只路过。”
“尤其是大船。”程聿说道,“小船几乎都是渡船,渡船人多,大船才能掩人耳目。哦对,最好是查查行夜船的,夜里抛尸更方便。”
赵春景振奋道:“好。”
无名案似乎有了新的进展,但无名尸依旧无人来认领。
告示贴出去后倒是有人围看,可是没有一个人相认……哪怕是“我知道有谁家丢了这娃儿”的话都没有。
赵春景回到衙门,问了衙役可有人来揭告示,得知没有后,叹道:“恐怕是异乡人,那这案子就难查了。”
“只能尽力捉到凶手,再从凶手口中问出他的身份。”程聿说道,“你手上的旧疾没事了吧?”
赵春景微顿,随即笑道:“你这话题……就跟从悬崖上跳下来似的,又急又快。”
程聿笑道:“想到你方才伸手去拨那芦苇,就忽然想起来了。以前你骑马被它颠了一下,摔伤了手呢。”
“哦……”赵春景微微迟疑,片刻说道,“哪有这回事,你记错了。”
“哦?我记错了?”
“是,你记错了。”赵春景说道,“程兄先回客栈吧,我还有公务要忙,不能陪同了。”
程聿笑问:“怎么,连晚饭都不留了?”
他往后看看,“你不请我吃,那飞鱼呢?她可是个小馋猫。”
赵春景犹豫了会,笑笑说道:“那就留下来用饭吧,衙门是酉时用饭,你们且等等。”
“好。”
在不远处的林飞鱼见赵春景瞧了自己几眼,等他走了便过去问道:“你跟赵大人说什么了?他怎么老瞧我?”
“没什么。”程聿说道,“他留我们用饭,所以吃完了再回客栈吧。”
“嗯……”
程聿目光直视赵春景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墙角拐角处,立刻转身:“随我去个地方。”
“啊?去哪?”林飞鱼问着话,还是跟了上去。
程聿脚步匆匆,离酉时还有小半个时辰,他应当还有时间。
“你去验尸时,我领着小石头在衙门里走了一圈。发现后衙有禁地。”
“什么禁地?”
“一个院子,问了衙役,说是以前那里有人自缢闹鬼,就封了。”程聿拉住她,镇定地说道,“你不怕鬼的对不对?”
“……”林飞鱼问道,“所以你和小石头没有进去,是因为小石头也怕鬼是吗?”
程聿长长地“咦”了一声:“只是时辰不够去探究罢了。”
林飞鱼被逗笑了:“快去吧,不然又不够时辰了。”
不过好端端的去衙门禁地做什么。
她也不多问,这师爷做事飘忽得很,神秘莫测的,她暗暗想,莫不是跟赵春景有关?
否则去探人家衙门禁地是闲得慌么。
许是后衙久无人去,也或许是衙门里的人根本想不到有人会如此胆大且无聊。
穿过两条廊道,林飞鱼愣是没有看见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