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的院墙并不高,毕竟这是宁王的府邸,没人胆敢去翻宁王府的墙。而且小时候,她和邻居家的小孩一起玩耍时,也曾爬树摘果子,那桃树就比宁王府的院墙高多了。
薛雁轻盈从墙头跃下,谢玉卿担心她会伤害,便想上前接住她,可却因为右脚跛足,难免觉得行动不便,她终究是快了一步。谢玉卿见她已经跳了下去,稳稳落地。他心里竟然微微感到有些失落。
薛雁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问道:“二表哥这么晚前来,是有什么事吗?”
谢玉卿迟迟不进王府,且他和宁王并无交情,应该不是来找宁王的。
“难道是谢府又出了事?”
谢玉卿赶紧摇头,“不是,谢府没有出事,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谢玉卿像是在心里犹豫了良久,最后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心里话。
“其实我每天都会来。你离开京城的这十多天,我在府中度日如年,甚至我每天都在后悔,后悔当初为什么如此糊涂,竟答应你替凝儿去王府。若非你入了王府,承诺和凝儿换十日,你便早已入谢府,成了我谢玉卿的妻。”
薛雁却打断了他的话,“二表哥别再说了……”
而王府转角的不远处的暗巷中,辛荣看向面色铁青的宁王,更觉得不可思议的是王妃竟然如此胆大,敢趁王爷进宫,深夜夜会外男,更何况,她还曾与谢玉卿有过一段情。
他大气也不敢出,见宁王盯着谢玉卿紧握着薛雁的手,他顿时面沉如水,握紧了拳头,似乎就要谢玉卿血溅当场,他不禁为谢玉卿捏了一把冷汗。
王妃竟敢偷偷翻墙与谢玉卿约会,竟然还被主子抓了现场,她竟一点也不会谢玉卿考虑的吗?谢玉卿也是个不怕死的,胆敢得罪王爷。
啧啧啧……今夜怕是会闹出人命来。
“属下听说府中下人说,谢玉卿每日都会来,每一次站了好个时辰都不肯离去。”
辛荣也很讨厌谢玉卿,竟敢公然勾引王妃,自从宁王娶了王妃,他脸上的笑也多了,对王府中人也变得和颜悦色,他也盼着王爷王妃能长长久久的。
霍钰嘴角勾起凉凉的笑意,“是吗?你说谢玉卿与薛凝两情相悦,他来找本王的王妃做什么?”
辛荣赶紧纠正霍钰的话,“王妃是薛家长女薛凝,姐妹两人换了亲,可咱们府里的是薛家二小姐,并非是宁王妃。”
霍钰只看了辛荣一眼,辛荣吓得赶紧闭嘴。
“本王不用你来提醒。在本王的心里,王妃永远只有一个,便是薛雁。倒是这谢玉卿,朝秦慕楚,见异思迁,实在是讨厌又碍眼!”
薛氏姐妹换亲,那此刻在武德侯府的便是薛凝,谢玉卿应该也是知道的。既然谢玉卿和薛凝两情相悦,此番深夜前来找他的王妃做甚?
他正要上前阻止,却远远的听见谢玉卿道:“雁儿,你送我这把焦叶古琴,我一直珍藏着,你不是最喜欢听我抚琴吗?我新作了一首曲子,名为念卿入梦,我这便抚琴给你听。”
原来,这把琴是被她送给了谢玉卿。由此可见,她果然心里极在乎谢玉卿。那日她在船上说不愿他再提及谢玉卿,其实是心中在意的吧?面对他会心虚,担心自己露出破绽。
只见谢玉卿坐在一块大青石上,将琴放在腿上,尽管他练习了无数次,右手小指已经被琴弦割得鲜血淋漓,琴技却还是大不如前,艰难地抚完一曲,已是疼出了一身冷汗,小指血流如注,鲜血不停地从指尖滴落下来,脸色煞白。
一曲毕,他忐忑不安地看向薛雁,“对不起,弹的并不好。”
终究是伤了手指,尽管这一曲在这之前他练习了千百遍,却仍然不能让他满意,比起以前,还是差远了。
还因为他急于表现自己,竟然弹错了一个音,就像他这个人一样,白玉生了瑕疵,怎么做都不够好,怎么做都不够完美。
“二表哥的手指还在流血。”
鲜血不停地从指尖滴落,谢玉卿将手藏于袖中,可鲜血却不断的沿着指尖滴落在地上。
“方才弹得不好,我再为雁儿抚琴一次,这一次一定不会再出错。”
薛雁不忍再看了,总觉得他在自残自伤,赶紧阻止他再继续抚琴。
“都说十指连心,二表哥的手指受伤,那该有多疼啊!我来替二表哥抱扎吧?”
谢玉卿心中大喜,将手伸到薛雁的面前,薛雁拿出帕子替他裹伤,却被他反握着手,急切说道:“雁儿还是很关心我的,对不对?雁儿的心里还是有我的,对吗?我曾经伤害了你,那是我混账,那时我不知你有多好。可如今我已然明白了自己的内心,往后我会用一生去弥补自己去补偿你。雁儿,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他将薛雁紧紧拥在怀中,“给我一次机会,让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霍钰终于忍无可忍,大步走了出去,想一把抓住谢玉卿,将他狠狠丢出去。
此人当真找死,敢在王府外勾搭他王妃。
却见薛雁一把推开谢玉卿,“二表哥知道我喜欢什么吗?又知道我最想做的事情又是什么吗?”
谢玉卿被问得一愣,他只知道薛雁喜欢看他抚琴,曾说过喜欢听他抚琴,看他作画,每一次他抚琴,她总是用欣赏崇拜的眼神望着他,那时的她眼中也只有自己。
而当薛雁问她喜欢什么,问她最想做的事,还真的把他问住了。
薛雁见他答不出,便笑道:“其实我于琴棋书画一窍不通,从前只知道二表哥抚琴好听,却不懂这曲中深意,二表哥同我聊诗词歌赋,聊点茶作画,我却是一窍不通,也不喜欢。好几次,我试着勉强自己去翻看那些琴谱,想着下次见到二表哥,能和你多说几句话,可却因为看不懂而睡着了。”
谢玉卿笑道:“没关系,若是雁儿不喜欢,以后我便做雁儿喜欢的事。我和雁儿也可以不谈诗文,不聊音律。”
薛雁摇了摇头,“我是个商人,今后终有一日,我会随义父走遍中原,去见识各种奇珍异宝,将南方的茶叶、刺绣和丝绸卖到北方,再将北方的战马,皮货卖到江南,还有东夷国的葡萄美酒,北狄的刀箭,我都想去见识,想到中原各地走走,这便是属于我的广阔天地。而属于二表哥的天地则是施展才华抱负,入朝为官,造福百姓。”
谢玉卿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薛雁笑道:“从前我习惯仰望二表哥,事事都以二表哥为中心,每天都想着如何才能和二表哥见面,如何才能有机会同二表哥多说几句。可那时二表哥也并未喜欢我,不是吗?”
那时谢玉卿的眼中只能看到耀眼的薛凝,哪能看得到不起眼的她。
那时的他定是觉得找妻子就应该找姐姐那般美丽且才华出众的。
只是谢府出事,谢玉卿受伤,谢玉卿碰巧需要她罢了。
薛雁又道:“其实二表哥也没见得有多喜欢我。从前,姐姐才艺双全,耀眼如明珠,二表哥便喜欢姐姐,可如今谢府出事,我替谢府料理府中事物,照顾谢伯母,二表哥便觉得我也很好,可二表哥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或者我该问问二表哥,人不能什么都想要,不是吗?”
谢玉卿急着解释,“不是的,我对雁儿是真心的,我每天都想着你,念着你,每天都盼着十日之期快快到来,这样你便能同凝儿换回。”
他激动的握住薛雁的手,情深说道:“我会永远等你,等到雁儿真正原谅我,再次接受我的那一天。我向你保证,我对你的真心,天地可鉴。”
突然,从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薛雁猛地回头,见霍钰突然出现,面色阴沉似水,脸色看上去极不太友善,像是要找人打架。
只见他凉凉一笑,目光盯着谢玉卿,“深更半夜,谢二公子与本王的王妃聊些什么呢?不如说出来,让本王也听听。”
谢玉卿不禁脱口而出,“她不是……”
霍钰追问道:“她不是什么?”
谢玉卿原本想说薛雁不是什么宁王妃,而是他谢玉卿的未婚妻子。
可又想到此事会牵连薛家和谢家,便再也没有勇气说出,而是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本王问你她是谁?”霍钰一把揽握着薛雁的双肩,捏住她的下颌,却眼含挑衅,看向谢玉卿。
谢玉卿则双拳紧握,脸色却越发苍白,迫于宁王的威压,说道:“她是宁王妃。”
霍钰冷哼了两声,这才满意的笑了。
薛雁担心霍钰会对谢玉卿发难,闹得难以收场,便软语哄着他,“夫君,天色已经不早了,夫君也已经累了一天了,赶紧回府歇息吧。”
听到薛雁唤霍钰夫君,谢玉卿深受打击,失落极了。
和薛雁定亲的人是他,她该唤他夫君才是,如今他的未婚妻子竟然唤别人夫君,他的一颗心像是在滚油中煎过,甚是煎熬难受。见他们如此亲密的模样,他内心既失落又嫉妒。
霍钰则轻哼了一声,傲娇地抬头,脸朝薛雁凑了过去,薛雁无奈之下,只得在他的脸侧亲了一下,又偷偷看了谢玉卿一眼,只见谢玉卿身体一僵,手有些颤抖,那俊美如玉的脸已然惨白,他用力将手握成拳,鲜血则顺着指缝滴落。
当初是他同意薛凝和薛雁换亲的,甚至因此感到窃喜,可没想到如今看到自己心爱之人和旁人如此亲热,他只觉得心痛如绞,浑身发颤,竟连腿都迈不动了。
偏偏霍钰继续扎心,他睨了一眼谢玉卿,冷笑道:“既然她是宁王妃,难道谢二郎不该对王妃行礼拜见吗?”
谢玉卿险些忍不住要找霍钰理论,想对宁王说他和薛雁已经签下婚书,她才是自己的未婚妻子。
但这时,薛雁说话了,“武德侯府和薛家素来有来往,两家又沾着亲,二表哥不必如此拘礼。”
谢玉卿却整理衣袍,躬身对薛雁拢手作揖,“在下拜见宁王妃,问宁王妃安。”
他要永远记住今日,记住今日之辱,更是在心中暗暗发誓,将来定要薛雁兑现承诺,嫁她为妻。
薛雁见谢玉卿脸色都变了,担心宁王逼得太急,谢玉卿会不计后果说出她和姐姐换亲的事来,虽然霍钰已经知道了真相,但霍钰不说,她便装不知,毕竟霍钰也没有任何证据。
她扯了扯霍钰的袍角,低声道:“夫君就别难为二表哥了,好不好?”
她总是用这一招,但偏偏面对她的撒娇,霍钰却毫无抵抗力。
霍钰宠溺地看着她,低头亲吻她的唇,“看在你的面子上,本王可以不再追究。不过,谢玉卿你记住,任何人休要觊觎本王的女人。”
“谢二郎还有什么事吗?”霍钰言语不善,见谢玉卿仍然不走,他的耐心也渐渐耗尽了。
见他们如此恩爱,谢玉卿终于失魂落魄地走了,他将薛雁送给他的那把焦叶古琴紧紧的抱在怀中,就好像那个他曾经不屑一顾,失去后才觉得重若珍宝的薛雁。
不知过了多久,他回到谢府,见薛凝焦急的等在门外,“二表哥,这么晚了,你去了哪里?我在府里找不到你,很担心你。”说完,她又咳嗽了几声。
谢玉卿呆呆的看着薛凝,心想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同意他们姐妹换亲,为何当初自己错过了这么好的薛雁。
十日之期已到,她们为什么还没换回,谢玉卿不免觉得有些烦躁。
可他见到薛凝一副病怏怏的模样,还是没忍心说出口,只是说道:“去了一趟赵兄府上,凝儿的病可好些了?”
薛凝帕子掩唇咳嗽了几声,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谢二表哥关心,已经好多了。”
谢玉卿道:“下次别站在外面吹风了,先进去吧。”
薛凝已经病了十多日了,日日服用汤药却丝毫不见好转,郎中说只是偶感风寒,可分明见她的症状越来越严重。
“我看凝儿的病非但没好,反而却越来越严重了,不如我替凝儿换个郎中吧。这般拖下去,凝儿也总是不见好,虽说只是感染风寒,但恐会久病成疾。”
薛凝惊讶道:“为什么要突然换郎中?”又觉得自己的反应太大,怕惹得谢玉卿生疑,便赶紧改口,“李郎中是专门为母亲治病的郎中,外头找的那些郎中,医术也并不比李郎中的高明,不过是小小风寒,二表哥不用担心,我只是身子弱一些,好得慢了一些罢了。”
谢玉卿原是为薛凝的身体考虑,怕庸医害人,可没想到薛凝竟然如此大的反应,不禁起了疑心,多留了个心眼。
他将薛凝送回房后,便对清竹吩咐道:“你拿着我的信去请赵兄府上的杜郎中,杜郎中医术高明,用药温和,凝儿的身体弱,他最适合为凝儿看病。”
清竹刚要拿着信去赵府,可谢玉卿又将他唤回,“从侧门出去,莫要惊动凝儿。更不可对任何人提起。”
谢玉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待清竹将杜郎中请来府里后,他便引着杜郎中去薛凝的房中瞧病,因为事发突然,薛凝来不及提前准备,只得让杜郎中为她诊脉。
谢玉卿让人送走杜郎中,便独自去了书房呆坐了一会,果然如他所料,薛凝的病有古怪,杜郎中医术高明,很快便诊断出薛凝原本只是感染了风寒,可却服用了相冲相克的药物,药不对症,是以服用的汤药才迟迟不见效果。杜郎中还说,倘若长此服用那阻碍病症的药物,恐会伤及根本。
至于薛凝为什么要骗他,应该是不愿和薛雁换回,在他的印象中薛凝单纯善良,性子也软,何时有这般的心机城府。
他将那把蕉叶古琴取出来,细细擦拭,睹物思人。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一阵敲门声传来,薛凝带着亲手为谢玉卿熬的羹汤。
谢玉卿抬眼看向薛凝,“凝儿这么晚还没睡吗?”
这时,慧儿突然跪在谢玉卿的面前,“都怪奴婢粗心大意,连药被人换了也不知道,还差点害了小姐。”
薛凝则站在一旁,只是红着眼圈,不停地抹着眼泪,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药被人换了?”
谢玉卿很快便想到了董菀,可薛雁临去苏州前,便已经让三兄薛况寻了不少武艺高强的好手为谢府看家护院,而如今谢府是福宝替薛凝管家,福宝得了薛雁的吩咐,处处防备董菀的人,又将那些爱好打听的下人都派去了外院伺候,如今凝辉堂里伺候下人都是谢玉卿信得过的人。
他知道这药根本就没被换过,而是薛凝偷偷服用了不对症的药,导致她的病一直不见好。
方才,他将杜郎中请来府上为薛凝治病,便留了个心眼,杜郎中走后,他便让人悄悄守在薛凝的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