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母亲叫你带过来,还是你自作主张带过来。”
方幼眠不解他为何这样问,她就算是不想和喻凛睡,也不可能自作主张把人给带过来,何况还是静谷庭崔氏身边的秋玲,这位可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不是我自作主张。”她蹙眉回道。
“…哦。”喻凛淡淡一声,算是回应了。
方幼眠听着,总感觉到他语气当中的压迫和不悦似乎少了一些,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方才他脸色沉沉,语气也仿佛染了清霜。
喻凛的脸色的确是好了那么一点,他知道了方氏心里有人放不下,本来就不是滋味,正因如此,才抗拒与他出游亲近,凡事凡物总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而今,又给他房中送人。
适才听到伺候两个字,他瞬间不悦了起来,即便是不想和他亲近,也不至于把他推给旁人罢。
也顾不上许多了,径直拷问她一二。
听到她说不是她自作主张,那没事了,喻凛心里的气稍微顺畅了一点点。
可也只是一点点,即便不是她自作主张,也是她把人给带回来了,但喻凛不好斥责她,毕竟她昨日没有在崔氏面前讨到好处。
“你留在玉棠阁备膳,我领了她过去。”
方幼眠不明喻凛的用意,对于他的吩咐,只有点头,“是。”
秋玲还以为自己隆重梳妆打扮,换了衣衫,的确吸引到了喻凛的注意,连夫人过来传话叫过去用膳,他都不带上方幼眠了。
喻凛走之前深看了静立在侧的妻子一眼。
秋玲对着方幼眠象征性且颇有些炫耀的福了一礼,快步跟上喻凛。
雯歌问道,“姑娘怎么不跟去?”
“就算是大人叫您留下,您好歹也为自己发发声,总归夫人是叫了您一道的。”
“少说两句。”方幼眠垂眸,不曾解释。
崔氏命人准备了丰盛的早膳,早就等着了。
往日里不想见方幼眠,今日只见喻凛过来,后面跟了一个快步小跑气喘吁吁,冒了些热汗弄花了脸上脂粉的秋玲,她问了一句,“方氏呢?”
一会子要吃敬茶,她不在,那可不成。
喻凛做揖行礼,神色淡漠,“儿子早起吩咐她有事,今日过不来了。”
“什么事啊?”崔氏追问。
喻凛站定后看着崔氏没回话,他眼神幽静,面上没有什么不恭敬,就是莫名让崔氏心慌。
“凛哥儿做什么这样瞧着母亲?”崔氏尬笑了一声。
喻凛收回视线,淡道,“儿子领人过来不带方氏,想来母亲已经明白儿子的意思了。”
“什么意思?”崔氏脸上笑意僵住,在一旁用巾帕擦汗的秋玲也顿住了。
“玉棠阁不缺人伺候,秋玲还是留在母亲身边罢。”他坐下。
秋玲脸色巨变,她忍不住开口,“大公子,奴婢不知做错了什么?”
难不成是昨日里方幼眠给喻凛吹枕边风了?
可适才在玉棠阁,听着口风,他不也是才知道这件事情么?或许两人故意当着她的面唱双簧,作戏给她看呢。
崔氏又道,“玉棠阁的确是不缺人伺候,可我拨了秋玲过去也不是做寻常丫鬟使的,是为了在咱们长房的后嗣。”
“况且方氏昨日也点了头,你虽然不在家,可是她亲自把秋玲给带回去的,所有人都知道了秋玲要去伺候你,眼下你把人给送回来,叫她日后在府上怎么做人?”
方幼眠要是在,崔氏高低要骂她几句,问是怎么回事。
眼下气找不到处撒,说话语气又急又高。
秋玲顺着她的话,有模有样哭了起来,适才擦汗的帕子甩了甩又去擦眼泪。
“既然无颜在府上立足,母亲便挑了一个好的人家放她出去嫁人罢。”
听着喻凛的语调,是无法扭转了。
崔氏不得不换了口风,她佯装无奈,“在方氏没有进门之前,秋玲本就是母亲选了要给你做通房丫鬟的人,谁知你离家不归,方氏又来瀛京被你祖母看上,你回来了许久,也与她圆房了,可这都几月了?她的肚子迟迟没有动静。”
崔氏说到子嗣,口吻语气就跟之前老太太在喻凛旁边耳提面命的那样,大体意思没有区别。
无非就是在说,其余几房都枝繁叶茂,长房还是冷冷清清,“你已经找太医来给她看过来,我听说你祖母还有你二房婶婶也送了不少补品过去,她都吃了,可还是没有什么动静。”
方氏没有动静的真正原因在于,两人根本没有圆房。
这个原因,喻凛自然是不会往外说。
“孩子的事如何急得来?”喻凛道。
“是急不来,好歹要抓把紧啊,你深受陛下重任,整日里忙得不归家,日后万一又领军打仗,一去又是三五年该如何?”
崔氏越说越急。
“母亲当年与父亲成亲久久不曾有孕,祖母也没有这样催过母亲。”
虽说那会子喻凛不在,可后面也没有少听说有关喻将军和崔氏的事情,喻家几房长辈房内都有不少人,唯独喻将军内院很干净,只有崔氏一个妻子,没有其余伺候的人。
“母亲将心比心,若是祖母这样催促您,又往父亲房中塞人伺候,您是何感想?”
他又来了,上一次查账吵闹,说起她斥责方幼眠,喻凛也是反问她,叫她好生想一想若是喻初将来许了人家遇到这样的婆婆又当如何?
一听这个将心比心,崔氏就烦。
若是旁人,她自然要反驳斥责,可喻凛...即便是她的儿子,她也不敢跟他耍混,这么些年,他身上已经有了家主的风范,不怒自威,叫人心生忌惮。
反正现在喻将军也不能了,崔氏没好气,“正因为我与你父亲就你和你妹妹两个孩子,而今你父亲又伤着了,只能寄希望于你。”
“若是你父亲身子还好,我又无法生育,自然是要顺应母亲,你祖母的话,好生挑人到房里伺候,为长房开枝散叶。”
崔氏这话说得违心,喻凛挑眉,似笑非笑,“母亲为了叫儿子纳妾,当真是什么鬼话都说得出来。”
崔氏被说中了心思,心虚之余又拔高了声音,“这就是你和你母亲说话的态度么?”
“是儿失礼了,母亲不要怪罪。”
“只是恕儿不孝,秋玲还是不能放置玉棠阁。”喻凛照旧拒绝。
崔氏适才说了那么多,几乎口干舌燥,听他口风软下来,还以为他是允许了。
“若是母亲无法给她找个好婆家,这件事情儿子会让方氏去做。”
崔氏一听方幼眠的名字,“不让秋玲进玉棠阁,究竟是你的主意,还是她的算计?”
“自然是儿子的主意,她从不忤逆母亲,能有什么算计?”
崔氏呵呵两声,“忤逆?她表面是不忤逆我,昨儿恭恭敬敬把秋玲给领了回去,转过头你就把人给送回来,要说没有她在中间推波助澜,谁能相信?”
“母亲要是不信,儿子也没有办法。”
秋玲见崔氏的话茬都被堵了回来,眼看着,自己就要被送走了,她跪到喻凛的面前,换了称呼喊道,“大公子。”
“秋玲无亲无友,早年就被卖到了喻家,求您不要赶秋玲走,就让秋玲留在喻家伺候您和少夫人罢?秋玲不求名分,也不敢奢望其它,往后也会一心做事。”
喻凛端起茶盏,抬起茶盖刮了刮茶水。
他身后的千岭已经上前,冷着一张脸,直接把哭哭啼啼的秋玲给吓了回去,隔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秋玲,“......”
喻凛道,“人是决计不能留在玉棠阁,那边伺候的人已经够多了,容不下母亲再拨人过去搁着。”
“母亲是要留在身边还是要放出去嫁人,自己拿主意罢,只要别放到儿亦或是儿的妻子,眼皮子底下晃悠就好。”
话说到这个份上,崔氏也不好说什么了。
秋玲哭得她心烦,只能先叫她下去。
本打算秋玲走了之后,再跟他好生说一说,谁知秋玲一被人给带下去,他又开口了,提到了昨日打牌,她让方氏在身后站了两个时辰帮她看牌的事情。
崔氏老脸上挂不住,拍了桌子,“她整日里就会做双面功夫,面上对着我孝顺,背地里只会跟你告状吹枕头风了是吧?”
枕头风?
喻凛顿了一下,床榻之上,方氏规矩得很,吹什么枕头风?面都不对着他睡,日日朝着另一面,留个后脑勺。
她的月信走了也不换一床被褥,整日把她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从不越雷池一步。
“她从来没有跟儿子提过母亲待她苛刻之事。”
崔氏被戳破了面子,忍不住咳了一声,随后厉声反驳道,“什么叫做苛刻,我身为她的长辈,自然是要教导她规矩,这算哪门子苛刻?”
要不是方幼眠告状,喻凛至于大早上领着人来这里跟她发难?连早膳都顾不上吃。
“蜀地那地方便是我不说,你自幼跟着你祖父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也知道些罢?荒芜之地能出什么好人?况,她是小门户出来的,又不是正室大房所生的嫡姑娘,想必在闺中也没有受过什么教导,好运气入了我们喻家门庭,我有心多教给她一些见识,她自己学不来承不住就是待她不好了?”
“你得圣上宠眷,往来少不了应酬,别说是外面那些大人偶尔要见,便是接待你同僚官员的内眷,亦或是各家上门拜访结交的夫人,不得费心思做功夫啊...”
崔氏说话的声量越来越高,话也越说越过分,甚至渐渐粗鄙起来,她讥讽方幼眠,一口一个小门户不算,说她见识短浅,呆闷木讷,浑身脱不干净的小家子气,牌技又差,诸如此类,多得数不胜数。
喻凛听得皱眉不悦,指骨敲打着桌面,并不曾径直打断她的话。
等到崔氏噼里啪啦说累了,停下来喝丫鬟递过来的茶水,他才问崔氏,“母亲说完了么?”
崔氏抱怨了一个够本,勉强算是说完了。
“你敢说你母亲说得不对么,我训斥她教导她,或许是重了一些,不也是为了你好?”
“你刚回家之时不也说了,她为你的妻妇,里里外外也代表着你的面子,我纵然不待见她,凡事还是为你们兄妹,为这个家着想。”
喻凛好似赞同嗯了一声,随后他扯唇轻笑,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且滑稽的事,评点道,“母亲还真是巧言令色。”
崔氏愣住了,重重搁下未曾喝完的茶盏,“凛哥儿,你说这句话是何意思?!”
巧言令色可不是什么好词,他居然用在他的母亲身上。
“儿子今日过来,除却把秋玲带还母亲之外,也正是为了这件事情。”
他不笑了,俊脸一派严肃,语调却有些淡淡。
“儿子不想跟母亲打哑谜,说话也不拐弯抹角了,您扪心自问,昨日之事到底是真的要教导方氏规矩,还是打着教导规矩的名号给她罪受,出一出被禁足的闲气?”
喻凛的话实在直白,崔氏有些噎。
适才说了许多,一时之间词穷找不到什么好话回给他周全一二,只能听着喻凛往下道,“昨日儿子归家,不曾告知家中人,因而她不知晓,京城落雨,她遣散了院内守夜的丫鬟去歇息,唯独留了贴身丫鬟伺候,儿进门时,正见她在内室泡着站了一日红肿不堪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