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又怎么了我的大小姐?
楼庭玉虽然文弱,却因自幼习武强身,几乎没得大灾小病,弃武后也时常挽弓御马,怎会到了一病不起的地步?且他从前哪怕被揍成猪脑袋,颜面尽失了也是要专程见她的,这回竟然谁也不见,实在奇怪。
焦侃云忙追问,“太医看过了吗?可知道生的是什么病?”
风来摇头,也担忧得很,“殿下连太医也一律不见,皇后娘娘得到消息,可急坏了,圣上派了人去,现在不知如何了。姑娘,宴后去看看吧。”
太医都不见,这是自己诚心不想好啊。但若是真得了什么重病,阖宫上下的辅臣也不会任由太子胡闹,除非不想要脑袋了。许是心病,医不得,症结又不好开口。焦侃云琢磨着,难道与他让自己找的那名神秘女子有关?
“不等宴后了,现在就去吧。我本也是为了太子来的,他不在,我离席慰问实属正常。”焦侃云边走边吩咐他,“你去牵匹马,门外等我。”
风来应是,转瞬便消失在树风下。
宴间,寿王妃神色无常地招呼着众人,颖妙也热络地与一众闺秀们聊话,仿佛方才的作局并未发生。
侍女们端着果盘,捧着茶点,顺着池畔款款走来,在客人们面前驻足片刻,逐一奉上吃食。池畔几名稚儿正投饲喂鱼,嬉笑间吸引了一旁折花别簪的娘子们观看,又呼朋唤友地招来一群姑娘。
离池塘远一些的姑娘们,正蒙目相捉,粉绸遮住双眼,系在脑后,一把抱住了从旁路过的焦侃云,“捉住了!”
“是侃云!”
“侃云一起来吗?”
“来嘛来嘛!”便有姑娘起哄让她加入。
焦侃云无奈地向众人抱歉,“我还有事,得先走了。”
阮氏过来解围,一把挽起她,“怎么去了这么久?王妃先一步回来,还等着你呢。”
待远离人群,焦侃云同阮氏说明原委,“王妃那边,就请阿娘陪着吧。”
“去吧,只是走之前,你怕是还要应付一个人。”阮氏抬抬下巴指向不远处提步而来的玄衣男子,便摇摇头走开了。
焦侃云转头看去,绷了半天的笑容戛然而止。
男子身材高挑颀长,身着玄色织锦长衣,缕金蝶纹翩然似真,银冠束起墨发,长眉入鬓,一双桃花眼顾盼生辉,一切都是那么的干净利落,唯有左手戴着满指的银戒,长链相接,再与银镯相连,拇指处有一精致复杂的银械,似乎可以发射暗器,焦侃云只见他用过一次。
楼庭柘的折扇开合间,已走到她的面前,见她一幅要吃人的模样,不由得笑道:“又怎么了我的大小姐?看到我永远是这幅吃了苍蝇的表情。”
焦侃云耐着性子向他施礼,忍不住问,“二殿下怎么在这?寿王不是没邀请你吗?”
楼庭柘耸肩,挽起唇角,“他没邀,我就不能来吗?我脸皮向来厚些。”
焦侃云淡笑回敬,“可以,只是怕旁人觉得二殿下不请自来,甚是讨厌。”
楼庭柘偏头失笑,又看回她,“哦,我又讨厌了?你一年要讨厌我八百回,连带着皇兄也讨厌我,就是你在背后挑拨我与皇兄的关系吧,你才讨厌呢。”
这人自幼就混不吝,与他说不通,焦侃云只问道:“你知道阿玉不会来,所以才来的?阿玉生病与你有关?”
楼庭柘拿折扇指指自己,提高嗓门,“又是我?你和皇兄青梅竹马,和我就不是吗?怎么对我偏见这么大?”
偏见?此人一幅笑相,却阴险歹毒,七岁时便收买东宫厨子,以相克之物入食,险些害掉阿玉的命,焦侃云上下打量他,“好,不是你,我还有事。”话落转身就走。
“哎哎,怎么要走?”楼庭柘用折扇抵住她的手腕,示意她止步,“我刚来你就要走,我还有话要说呢。”
焦侃云皱眉,“我赶着去太子府,你要真闲得没事,喏,就去那边喂鱼。”
楼庭柘用折扇示意身后的侍卫,“听说这次春尾宴要备花一枝,我亦有所准备。”他环视一圈,“看来看去也没什么熟人,顺手送你好了。”
侍卫打开匣盒,里面盛放着一枝用胶封好层的云实。指甲盖大小的花朵比邻生长,结成一串,花瓣灿黄,如骄阳,似琼星,总是最耀眼的那一个,此刻透过封层折出一匣春光,明媚极了。
“这花么,玲珑巧致,甚是好看。”楼庭柘伸出手指,给她亮出指尖处缠绕的素白绷带,“就是不太好折……因为,她浑身都带刺。”
焦侃云睨着他的手指,却将视线放在了绷带下的银械上,“不好看,我不要。你还有空给别人送礼呢,天天拿着把破扇子装风度,有点闲钱把你的扇子换一换吧,也难看。”
“哪里难看了?”楼庭柘破防,低头迅速打开扇面看了一眼又合上,“这不是我九岁生辰时,你送来的吗?我的东西,都很好看。你盯着看的银械,便是我自己的审美打造的。”
焦侃云这才调开视线,“不多说了,花你自己留着吧。”
语罢错身离开,不再同他扯皮。
待她走后,楼庭柘身旁的侍卫重明才站出来,怒目飞眉,“殿下,小焦大人对所有人都和和气气,唯独一直这么冲撞您,是不把您放在眼里啊!咱们到底什么时候给她几分颜色看看?”
“这么喜欢给人看颜色,你去开染坊吧。”楼庭柘乜他一眼,“我就喜欢被冲撞,管得着吗你。”又随意地吹吹受伤的手指,“这口子疼得真是上瘾。”
重明咂咂嘴,不敢再提,想了下又说道:“说起染坊,上次那个隐笑上嘴唇和下嘴唇一碰,就把咱们的人弄下了台,刑部搜查的时候,顺带还把韩大人名下的染坊也给查抄了,那可是咱们好一笔入账啊,如今大理寺少卿和韩大人都等着您做主呢。”
楼庭柘沉眸,“隐笑说书看似无意,句句指向的却都是朝中暗党,他的背后必然有朝廷的人。盯紧金玉堂,下次他再开讲,我也去凑个热闹,只有揪出他的身份,咱们才好动手剔除。”
重明应是,“那殿下现在作甚?回府吗?”
楼庭柘摊开折扇,扇了几下,“天气这么好,回去作甚。去买一把好看的新扇子吧。”
“是。”重明一顿:“啊??”
太子府前,侍从哈着腰,疾步走到焦侃云面前,满目忧色。
“小焦大人,殿下不见。”
焦侃云蹙眉,“连我也不见?你跟他说了,我已经到门前了吗?”
侍从点头,“据实说了。属下也是隔着门说的,殿下连禀报之人也不见。”
看来真不是什么小事,焦侃云又问,“听说圣上和皇后娘娘又增派了太医来,太医怎么说?”
侍从回道:“太医说,殿下并无大碍,只是郁结在心,多休息就好。问完诊便立即回宫复命了。”
与她所想不差,许是心病,“殿下病倒前几日有去见过谁吗?”
侍从思考片刻,“没有出去。前一日还在房中兴致盎然地看您送去的春尾宴册子,入夜时二殿下来过一次,之后便闭门不出了。”
果然与楼庭柘有关,焦侃云叹了口气,“多谢你了,那我隔几日再来。你好生瞧着,若他心情大好些,出了房门,便第一时间叫人来通知我。这几日好好盯着各司,仔细些吃穿,不得有差池。”
“是。”
风来还想多说些什么,焦侃云按住他,打马离开后,才道:“我知道你很担心,但他连我都不见,你说什么也无济于事。这几日,先去调查忠勇侯和楼思晏,下次见面,我禀给他,比起他那小火慢煎的心病,思晏那头怕是更急一些。”
风来急切道:“可刚才那侍从说太子见过二殿下……”
焦侃云丢下一句,“他那个人最沉得住气,今日见我时神色如常,就算去逼问也问不出什么的。”随后便打马疾奔起来。
几日后,太子府递来了消息。楼庭玉给她写了一封信。
春雨收尾,雾涌云蒸,信中也不过是只言片语,让她次日到府上相聚,他有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要跟她说,说来又十分令人伤心,最好带上她新话本的纲要,让他开心开心。
虽说他字里行间都透着疲惫气,但好在人开阔了,晓得寻开心。
与此同时,风来也向她回禀这些时日探查到的消息。
“说来姑娘可能不信,吾险些将整个樊京城的消息所翻过来,竟是没有一人知道这寿王府三女的来历。”
焦侃云讶然,“连真名也探不出?”
风来点头,又递上一封报告,“但忠勇侯的事迹,探听到不少。”
焦侃云接过,一目十行地看起来。
风来徐徐道:“其一,两年前,老忠勇侯暴毙,虞斯尚在戴孝期,去了青楼,待到天亮才出;其二,忠勇营的兵权被陛下释收后,又归还给了虞斯,虞斯接管后,为了排除陛下耳目,滥杀了十余人。其三,虞斯行军时,有一能谋善断的女子跟随左右,他亦逢人便说自己在军帐中藏有一宝,靠此宝所向披靡,最后却将其留在了北阖,所有人都猜测,他是始乱终弃了。这些事本就少人知道,而今他凯旋而归,便又埋没在功绩里了。”
第9章 立刻揭发忠勇侯!
焦侃云愈看愈惊火,忠勇侯虞斯竟还滥杀无辜,戴孝嫖.娼?真是要讲公法便犯贪污大案,要说私德就行始乱终弃!原来登堂入室欲施不轨还不是他最可恶的地方。这白纸黑字上的桩桩件件,分明写着此人由表及里,除了战功便一无是处。
她又通读了一遍,亲眼瞧见他于戴孝期去青.楼的人证竟还不止一个,“他去青楼作甚?”
风来据实回答:“一整夜点了七八名姑娘。姑娘们都说是去慰藉他的丧父之痛。”
焦侃云讥讽道:“好得很,痛彻心扉倒是搞不垮他如此旺盛的精力!嫖就是嫖,还借口丧父之痛?满口胡言,龌龊至极。”
风来正气凛然,“可不是么!”
焦侃云又问:“忠勇营的十余人是什么情况?”
风来从袖中拿出一份文书,“这是被忠勇侯遣出营的士兵所述口供,里面详细写了忠勇侯再次执掌军营后,排除异己的全过程。
“陛下当初释收兵权,本就是为了防止老侯爷拥兵自重,虞斯接手后,却担忧士兵不能效忠他一人,很快便借口以下犯上杀了十余人,只为杀鸡儆猴,遣散大批旧兵,复又招新。若非被陛下派往北境打了胜仗,他此举便是囤养心腹,居心叵测。”
就算打了胜仗,也不可掉以轻心,焦侃云思索须臾,“可能找到北境时,随侍于他身侧的那名女子?”
风来沉吟道:“如今忠勇营都是他的心腹,要打探此人踪迹,只怕不容易。但他身旁跟了一名女子,是连营外士兵都看到过的。若硬要打探,吾的手法,可能会有点极端。”
焦侃云摆手说算了,“她若非自己现身,便极有可能不愿再提起前尘恩怨,莫去扰人清净了。侯府你亲自去看了吗?贪赃藏银可属实?”
风来点头,“饶是巡防森严,也教我钻到了空子,只要不是虞斯本人阻扰,以吾的轻功,进去一窥不成问题。确实瞧见工匠们将后.庭池塘的水尽数抽干,塘子大的窝里乌压压全是人,吾换装蒙混,乘人不备,凿开了一隅,看见了黄金。”
说着,他又从怀里摸了摸,“吾还拿了一块,想着当罪证用。”
焦侃云接过来仔细观察,“这贼子倒是挺会藏,就算来年被抄了家,任谁能想到赃银藏在池塘下头?他的母亲出身历阳皇商,这块金子上并未刻有司家印记,也并非官银,家中藏有不白之银,已是贪污铁证。你做得很好。”
风来笑着松了口气,“那咱们这就去禀报太子吧!”
“三更天了,阿玉约我明日与他府上相聚,你随我一起便是。”焦侃云将有风来字迹的文书放在火上烤透。
豆大的烛火将薄纸烫出一个窟窿,橘色的火不断吃咬着边沿,慢慢扩散,终于吞噬了独属于黑夜的隐秘。
人命比纸薄,危险似星火,也许隐秘的,不止于此。
楼庭玉想听新话本,她却觉得,这些都不如忠勇侯的事迹好听,于是挑灯夜战,写下了新的公文。
虽然楼思晏的身份尚未清晰,但已然确定侯府是一潭水深火热,绝不能嫁,除却政务不能言明,其余能昭显他私德有亏之事,应立即揭发。
夜雨连绵至天明,连檐上青苔都格外湿沉。
画彩端了水来服侍焦侃云梳洗,对于她打字仗打得鸡血充沛,整宿不眠的事,已经见怪不怪了。
“大人!小焦大人!太子府有急报!”门外疾步声掠来。
焦侃云刚在水盆中扎了猛,立刻仰头,水珠挂了满面,焦急问:“怎么了?可是阿玉又病倒不见客了?”
书吏拖拉着一身的水扑倒在门前,颤声哭喊道:“大人,太子殿下……猝然薨逝,无力回天,此时已由仵作验尸,盛身入棺了!”
天水轰然倾泻,崩裂了满院春色。
从尚书府到太子府,这条路她不知走过多少回,策马疾驰不过一刻钟,可这一刻钟,她竟离奇地将往昔十三年的无忧岁月都在脑海重过了一遍。
也不知何时到了府前,圣上出动了御林军护送太子遗体,阖府的凄惶被雨水浸贴在门前,供许多人观看指点。军差恐吓,才将人都拦到了数步之外。
一名佐事的大公公认出了她,上前劝道:“小焦大人,您也多节哀吧。”
焦侃云木讷地盯着虚空一点,“怎么去的?为何这般突然?病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