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萦就更不用担心了,”霞珠反过来安慰姬萦,“常言道傻人有傻福,我在宫里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
姬萦用沾着泪水的双手重新握住霞珠,郑重其事道:
“那些宫女太监的惯会看人下菜,你去了宫里,不要省钱,我现在有很多钱,你拿去打点关系,好让自己在宫里过得舒服一些。你只需要照顾好自己,别的什么都不用做,等时机成熟,我一定会带你离开青州皇宫。”
霞珠紧紧握着她的手,神色间全是信任。
“我都听小萦的。”
第二天早上,徐天麟兴冲冲来偏院找姬萦,却得知她已在天刚亮的时候就启程回暮州了。
“这么早就走了?我还没和她比试一场呢——”
徐天麟面露失望,瞬间从雄赳赳气昂昂的朱鹭变成霜打的小番茄。
他对姬萦的好感爱屋及乌到院子里那个长得怯生生的圆脸姑娘身上,正想和她问问姬萦的事,兰骆却告诉他,父亲有请。
府中死了个少爷,但府里下人的脸上却看不出多少悲痛,四处也没挂上白灯笼。就连徐天麟,也不觉得应该为徐见敏悲伤。
他脚步轻快地来到书房,好歹还记得做做表面样子,重新调整好面部表情后,才一脸慎重地进了书房。
“父亲。”
他规规矩矩地向坐在书桌前批阅奏章的徐籍行礼。
“去过偏院了?”徐籍虽是问句,但却是陈述的语气。
“去了。”徐天麟难掩失望,“姬萦已经走了。”
“昨夜,你二哥死了。”徐籍将笔放到笔架上,抬眼看向对面的徐天麟,“你觉得是谁杀的?”
徐天麟犹豫着没有说话。
徐见敏的那点爱好,旁人不知,家里人却是一清二楚。
对徐天麟而言,有这样的二哥是一种耻辱。听说他还伙同外敌对姬萦动手,这样敌我不分的二哥,说句心里话,死了反倒省心些。
只不过,杀人的究竟是姬萦,还是义兄?
徐天麟希望谁也不是,但理智告诉他,最大的嫌疑人仍是这两人。
“你也觉得,不是姬萦便是张绪真。”徐籍替他说出了心中的猜测,“若真是如此,你待如何?”
一个是与他一同长大的义兄,一个是他发自内心欣赏的好友。如果真是这其中一人……二哥便只能怪自己犯蠢,偏要惹到聪明人身上去了。
徐天麟终于说道:“我会牺牲二哥。”
“为何?”徐籍问。
“因为二哥对我们的霸业没有丝毫用处,只会拖父亲的后腿。”徐天麟露出一丝气愤,“之前暮州便是如此,父亲将暮州交到他手里,他却和当地豪族沆瀣一气,丝毫没有顾及大局。”
“而姬萦和义兄,无论哪位,都是我青隽不可或缺的帮手。”徐天麟说,“姬萦和义兄的杀人动机,都是因为私仇。既然牺牲一个二哥就能平息他们的怨恨,这交易为何不做?更何况,二哥人都死了,再来追究是这二人谁杀的人,岂不是丢了夫人又折兵?”
“好!”徐籍双眼放出精光,满面赞色,“不愧是我儿!懂得权宜之道。为父没有追究他们的责任,正是因为两害择其轻,不愿再因一个已死之人,自损我青隽一臂。”
徐天麟面露骄傲之色。
“今年你便二十了,待冠礼之后,你再想上战场,为父也不拦着你了。”
徐籍起身走至徐天麟身边,拍了拍他的肩。
“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这是用兵之道。”
“疑心动于中,则视听惑于外,视听惑则忠邪不分,而是非错乱。这是分化制衡之道。”
“不管你的敌人是一人还是万人,是强,还是弱,你要记得,用武永远是最后一种选择。”
徐天麟神色恭谨,朗声应道:
“儿子谨记于心!”
第82章
姬萦一路没有停留,快马加鞭回到暮州。
两天后,她抵达暮州,大夏欲和三蛮开启和谈的消息已在各地流传开来,三蛮同意和谈,但需派使者进京。百姓们议论纷纷,猜测谁会是这个肩负重任的“使者”,却不知正主刚和他们擦肩而过。
姬萦风尘仆仆,直入太守府,来不及收拾休整便召集了身边的重要人士。
花厅内,除江无源,其他人都是第一回 听说姬萦要作为使者入天京,以及霞珠遭到扣留的消息。
“徐籍为什么偏偏让你去当这个使者?难道他不知道沙魔柯恨你入骨吗?”大伤初愈的铁娘子面露义愤,“我跟你一起去!”
“不,此行太过危险,我不打算带任何人。”姬萦摇了摇头,“如果有个万一,我一人更好脱困。”
“如今的天京城中,朱邪占据优势,另外两部心有不服,想要通过议和重新划分实力。处月和匈奴应该会想尽办法让你在天京城安全无虞。”孔瑛思忖道,“你此去天京,最要紧的就是拉拢处月和匈奴两部的支持,让他们觉得大夏在和谈中会偏向这两部。”
“可是,要是沙魔柯执意要杀主公报仇怎么办?”孔会说。
“行兵布阵,军法谋略,没有十成十稳妥的事情。”孔瑛的拐杖在地上没好气地戳了一下,“狭路相逢,勇者胜。你连赌都不敢赌,就还是回老家种田吧。”
孔会摸了摸后脑勺,不服气地嘟囔:“我这不也是担心么……”
“霞姑娘此去名义上是做女官,青州皇宫是天京沦陷后草草修建的,不但规模远比不上天京,就连宫内人丁也十分稀少。好处么,自然是没有那么多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坏处么……宫内只有皇后一个后宫嫔妃,坊间传说,是因为被皇帝看上的美貌宫女都已遭遇皇后毒手。”谭细细神色忧虑,“霞姑娘的外貌虽不是鹤立鸡群,但也算娇憨可爱,就怕有个万一……”
岳涯忽然冷声开口,如冰的目光射向谭细细。
“皇后不是那种因为嫉妒就草菅人命的人。”
谭细细心中一凛,连忙低头揖手:“岳公子说的是,坊间传闻当不得真。”
姬萦看向江无源:“你可还有宫中人脉?”
“我在南亭处还有两三个信得过的兄弟。”江无源说。
“好。”姬萦说,“你留在暮州,负责与青州皇宫和天京宫内的三方联络。若霞珠在宫中有什么需要,无需问我,由她做主便可。”
“姬姐,那某做什么呢?”秦疾一脸疑惑。
“你和岳涯、尤一问、谭细细一起,负责操练暮兰两州军队。”姬萦看向尤一问和谭细细,“军队里还有钱吗?”
尤一问面露敬佩,揖手道:“有了细细兄的加入,现今暮州军队不仅无需为军用担忧,反而还多了再拉一只部队起来的钱。”
谭细细面露自豪,却还是拱手谦虚道:“哪里哪里,还是多亏了一问兄的活票手段啊!不然下官也只是二两铁打大刀——不够料啊!”
“这活票之法是你想出来的,愚兄也不过是过了道手罢了,怎敢居功?”
尤一问也赶忙自谦起来。
“你们二人在一起是珠联璧合,就不要再谦虚了。”
看着这两人互相谦虚,又互相吹捧,饶是姬萦心情沉重,也不禁露出一丝笑容。
“现在徐籍盯得紧,征兵暂且不忙。”她说,“暮州附近的匪寨是清除了,但兰州、洗州、文州之外的匪寨数不胜数……都俘虏来,该有多少新人?”
谭细细给了姬萦一个“咱俩想一堆去了”的眼神,喜笑颜开道:“下官下去之后就和一问兄草拟个章程出来。”
姬萦又安排了一些杂项的分配,务必使暮兰两州在她离开后也能秩序井然地发展。
众人一直商议具体对策到深夜,直到散会时,岳涯落在其他人身后,姬萦看出他有话要说,单独把他留了下来。
“徐籍派你担任使者入京,这事师兄知晓吗?”岳涯问。
姬萦打哈哈道:“我现在不打算告诉他。”
“为什么?”
“事情已成定局,我不想他为我劳心费神。”姬萦说,“在我离开暮州前,我希望这个消息仅限于我们太守府中。”
“还有一事,”岳涯说,“我想请命前往青州。”
“可以,你去吧。”姬萦说,“军队的事,有孔瑛在,我也不必担心。”
“你不问我去青州做什么吗?”岳涯一愣。
“什么能做,什么暂时不能做,我相信被我看重的人心中自然有数。”姬萦看着他,神色沉稳,“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一贯如此。”
岳涯面有动容,揖手而拜。
“……凤州岳涯,绝不会辜负主公信任。”
岳涯走后,姬萦紧绷的神经终于有时间松懈下来。
她想起留在青州,前路未卜的霞珠,便感到太阳穴一阵刺痛。相比起天京的龙潭虎穴,她更担心只身一人在青州皇宫的霞珠。
那么单纯善良的霞珠,如何在吃人的宫廷活下来?
姬萦越想心中越是焦灼,恨不得现在就飞到青州把霞珠抢回来。
但也只能想想而已。
大局,大局——她只能一次次为了这该死的大局,牺牲身边个人的安危。
这就是她踏上的道路。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正睡不着,正好房门被轻轻敲响,江无源低沉的声音响起:
“殿下,告里来了。”
“什么?”
姬萦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今日刚回暮州,姬萦忙得像个晕头转向的陀螺,还没来得及与告里通信,没想到她半夜自己来了。
姬萦连忙披上道袍,急匆匆踏出房门。
“告里在哪儿?”
院内下着毛毛细雨,夜色掩护中,院中一身黑纱黑裙的告里唯有兜帽下的面庞如月色一般皎皎生辉。她怀抱一子,大约三四岁年纪,依恋地抱着母亲的脖颈。
“你怎么穿这样少就来了?”姬萦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色,想也不想地把刚披上的道袍外衣给她披上了,又仔细端详她怀中俊俏的小子,“这就是你的儿子?”
“是。”告里脸上露出一丝母亲特有的慈爱微笑,她把孩子放到地上,牵着他的手,柔声道,“阿鞘,这是救了母亲一命的姬萦大人。”
阿鞘像个小大人似的,像模像样地对姬萦行了一礼。
“阿鞘见过姬大人,谢姬大人救母亲一命。”
姬萦通常不喜欢小男孩,因为这会让她想起那些已经在地底下的同父异母的兄弟,最恶毒的话语和孤立都出自他们之手。但是阿鞘长得像母亲,不但异常秀美,眼中还丝毫没有她讨厌的那种养尊处优的高傲——就连他身上的衣物,也是柔软的棉衣,而非昂贵的锦衣。
她亲切地握住阿鞘行礼的小手,亲昵地摇了摇,笑道:“不用谢我,我和你母亲是互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