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羁猛地一惊,急急抬头。
迷乱在刹那间消失,黑暗中看见她瞪得大大的眼睛,让他不由自主又去摸了一下,干的,她并不曾哭。
苏樱舌尖上尝到了淡淡的甜腥味,是他的血,到此时犹不敢松口,他蓦地迫近,带着愠怒,捏住她的下巴。
耳中听见她低低的痛呼,裴羁松开手。脖子上有些疼,咬出了血,微微的温热,她像被激怒的小兽,在他的怀中咻咻地呼吸,激起又一轮征服的欲望。
该结束了,拖了太久,脱离掌控的情况太多。她差点骗得了他的怜惜。窦晏平冒着兵乱竟真的去了梓州。而他此时,怀着必得之心,却在她叫疼的刹那,松开了她。
将她撕打推搡的手重重抓住拧在一起,裴羁侧身压下。
强烈的男子气息劈头盖脸扑上来,两耳嗡嗡作响,在崩溃的边缘,苏樱突然冷静下来。
极力抬头,凑上他灼热的唇,轻轻吻下去:“好哥哥。”
裴羁猛地一惊,在短暂的怔忡中,听见她嫣然含笑的声:“你想要我?”
不,不是想要她,只是想让这一切尽快结束。烧灼的头脑在听见她笑声的刹那突然冷静,裴羁抬起身体,她双手得了自由,伸出来勾住他的脖子,笑着贴上来:“那么哥哥得娶我才行啊。”
汹涌的欲念顿时都成戒备,裴羁冷冷推开她。
“好哥哥,”她却不肯罢休,追过来抓着他的胳膊,“只要娶了我,你做什么都可以。”
没有点灯,所以他发现不了,在最甜美的笑声下,她绷紧的脸。他不会娶她,他似乎很厌恶她提起这件事,更厌恶她跟他谈条件。什么最能败坏裴羁这种男人的兴致?让他以为,一切都是她算计的结果。
裴羁坐起身。
身体被她紧紧贴着的地方火烧火燎发着烫,她的寝衣还不曾拢上,大片温热的肌肤,在黑夜中依旧夺目的白色,柔软,香暖,隆起地贴合。在最靡艳的浮想中,生出最强烈的愠怒。
方才的挣扎抵抗果然都是做戏,图穷匕见,她终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意图,她要他娶她。他竟差一点,再次落入她的圈套。
“哥哥,”苏樱压抑着耻辱和厌恶,刻意没有拢住衣襟,身子贴着他,手指摸索着,找到方才咬他的位置,“疼不疼?”
疼不疼?咬出了血,自然是疼的。裴羁冷冷推开,随手一带,将她半敞的怀掩住,她低低一笑,忽地吻上来。
不是唇,是方才她咬他,咬出了血的地方。
有什么随着血液突一下涌出,裴羁难耐地仰头,狠狠按下。她被迫伏在他肩头,舌尖灵活,逗得那不曾凝固的伤口再次流出新血,她还在笑,低的,轻的,像羽毛撩拨着心尖,她的手抚着那里,指甲尖细,一下下抓挠挑衅,激得人血脉贲张,一边不齿,一边沉沦。
这狡诈,凉薄,不知羞耻的女人。裴羁猛一下推开,起身。
呼吸失了均匀,暗夜里长长短短的气息,她低低在笑,没了骨头似的,随着他那一推倒在床上:“哥哥,当真不娶我吗?你舍得?”
裴羁有一刹那想起裴道纯,不知道他当初是否也曾面临如此诱惑。不,这世上不可能再有什么诱惑,能浓烈到超过此时此刻。目光冷冷看过,伸手拎起地上的被子,拍了拍灰,扔回床上。
苏樱躲了下,随着一声沉闷的轻响,凉滑的绫被落下,从头到脚罩住。裸露的,冰凉的皮肤都被遮住看不见了,刹那间酸涩到极点,却怎么都不肯在他面前露出破绽,只是笑着:“多谢哥哥呀。”
没有得到回答,他转身离开,袍袖带着风,甩上了门。
脚步渐行渐远,跟着是窸窸窣窣的动静,先前躲开的侍女又回来了,在黑暗中摸索着,重新在边上的小榻睡下,外面有侍卫的脚步声,来来回回走动巡逻,风吹着檐下铁马,叮咚乱响。苏樱一动不动躺着,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眼角落下来,滑进散乱的长发。
什么香篆、蔷薇水、口脂,她可笑的计算,在成年男子绝对强大的力量面前,一毫不值。从前她极力躲闪应付,总还是存着幻想,盼他能够心存怜悯,放过她,她也真是蠢,竟把自己的生死,交到别人手上。
今日的一切,绝不会再发生。今日的屈辱,来日必要他百倍、千倍,偿还。
***
裴羁越走越快,穿过中庭,来到书房,嚓一声打着火镰。
影子摇晃着映在墙上,黑漆漆的一条,脖子上的伤在影子里看不出,能感觉到微微的肿胀,不怎么疼,但很热,灼烧一般,说不出的怪异,就好像她柔软的唇依旧贴在那里,依旧在吻着似的。
这个狡诈凉薄,什么都可以拿来交易的女人。他怎么能够还在想着她。
扯开衣领,侧了头依旧看不见伤口,她咬在靠后的地方,伸手一摸,指尖有黏黏的血痕,果然肿起了一块。她嘴巴生得小巧,这伤口并不大,能摸到细细的抓痕,是她指甲挠出来的。
裴羁甩掉外袍,在书案前重重坐下。
这放肆的,大胆的女人。满腔郁燥,说不出原因,找不到出口,霍一下又站起:“回府。”
大门在暗夜中无声打开,裴羁催马奔出,到这时候突然有个怪异的念头,竟盼着被人发现,他在此处。
心里猛地一惊,裴羁急急勒马。女色惑人,竟至于斯。他不能再见她了,至少这一两日不能。他得停下来理一理,把偏离的轨道,一一拉回来。
翌日一早。
侍婢捧着银盆巾栉进来,正要上前服侍洗漱,苏樱淡淡道:“退下吧。”
侍婢退出去,苏樱锁上门,解开衣服拧了条热布巾,重重擦拭着昨夜裴羁碰过的地方。
昨夜裴羁走后她没敢洗,怕被侍婢看出端倪,方才在明亮的天光里看见她们进来,才惊觉自己眼下竟连看见她们都觉得羞耻,连目光都不敢与她们相触。总觉得她们都知道,说不定还在背地里议论,总觉得每道目光都在对她审视,责备,让人无地自容,恨不得挖个地缝躲起来。
手上使了力,皮肤擦得通红,火辣辣地疼着,苏樱啪一下重重扔掉布巾。
若是再这么想下去,还怎么活。
对镜坐下,逼迫自己不能躲,细细看着。脖颈,肩膀,再往下,裴羁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但也许,那痕迹是刻在心里吧。可耻的,足以让一个贞洁女子寻死的痕迹。
可她不会寻死,她更想活着。
慢慢穿好衣服,将凌乱的头发梳得顺了,挽好发髻。
从前都是叶儿帮她梳头,这件事,若是叶儿知道了,她会怎么说?会默默陪着她,帮她洗浴吧。叶儿绝不会怪她。苏樱从镜中望着自己红红的眼梢,蓦地又想到,若是母亲还在,若是母亲知道了,会怎么说?
心里有片刻恍惚。也许母亲只会淡淡看她一眼,继续拿起画笔吧。毕竟当初母亲改嫁卢淮时,裴家的长辈指着她的鼻子大骂她□□不守妇道,她也只是淡淡看一眼,连手中的画笔都不曾停过。
母亲并不在意这些,又怎么会苛责她。连母亲都不在意,她又何必在意别人怎么看。
拿起螺子黛,将峨眉细细描了,敷一层茉莉粉遮住眼下的憔悴,细细涂上口脂。
不需自苦,她也没有时间自苦,她得打起全部精神,对付裴羁。
裴府。
裴羁一整天不曾外出,在书房中处理完公务,提笔给田昱回信。
该回去的,可苏樱的事不了结,又如何回去。借口也想好了,裴则的婚事。天家赐婚,郡王正妃,他得留在长安亲自照应着婚事办完,再行返程。
到那时候,那件事,也该了结了。
“阿兄,”门外裴则在唤,“我做了草莓酪给你。”
推门进来,不由得一怔,裴羁竟穿着高领胡服。裴则从不曾见过他穿胡服,记忆中他永远都是端方严整的装束,此时突然穿了色彩艳丽的胡服,竟是一种意想不到的潇洒风度。
裴则心里自豪着,又忍不住发笑:“阿兄怎么穿胡服了?好生少见。”
见他神色淡淡的,手伸上去向后颈上摸了下,扯了扯衣领。电光石火之间,裴则恍惚看见一点模糊的深红,急急上前:“阿兄,你脖子上怎么了?”
“没什么。”裴羁拉好领子,接过她手中盛着草莓酪的银碗,“出去吧。”
他不再理会她,低头又去书写,裴则也只得出来。
眼前晃来晃去,总是那一瞥之间看见的影子,暗红色,边缘有点淤青,看起来怎么像是,牙印?心里突地一跳,蓦地又想起他身上的蔷薇水香气,想起昨日傍晚他逆着所有归家的人,独自策马向坊门外奔去。
心头恍惚着,裴则怔怔站住,耳畔又响起那句话:苏樱在你哥哥手里呢。
屋里,裴羁等裴则的脚步声远了,伸手又拉了拉衣领。
早已不疼了,然而那短暂的痛楚,她舌尖轻轻挑弄的滋味却像是刻进了骨子里,让人稍稍想起,一阵血脉贲张。
“郎君,”帘外有人唤,是留守别院的张用。
裴羁停笔,自己也说不清是不是在期待什么:“进来。”
张用低着头,似是窘迫,并不敢看他:“苏娘子说有急事,请郎君过去。”
哒,笔尖的墨滴下来,裴羁垂目,看见白纸上迅速洇开,一朵浓黑的花。
第35章
日色从书房的大窗透进来, 在书案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苏樱吹亮火绒,点燃博山炉中的香篆。
悠悠淡淡的沉香气味一点点弥漫, 窗外静悄悄的, 裴羁并没有来。
也是, 虽然她谎称有急事, 但光天化日, 众目睽睽, 他顾忌他的声誉,顾忌被人发现, 不会那么轻易过来的。
窗下是她新插的花, 白瓷的春瓶里一两支斜逸的细竹, 两三根深红浅紫的牵牛, 苏樱抬头看着,总觉得那牵牛的枝蔓太长太卷,乱哄哄的惹人心烦, 起身走近,指甲对着掐住了, 轻轻一拧, 细软的藤蔓无声无息断在手里。
余光在这时候瞥见窗外修长的身影,裴羁来了。
高悬的心扑通一声落下, 苏樱低着头, 眼中一闪而逝的笑意。光天化日众目睽睽, 她会引着他多走几趟的, 他的行踪, 瞒不了太久。
只装作没看见专心致志打理那瓶花,直到听见细竹帘子轻轻抬起, 这才回头,惊喜着叫出声:“哥哥!”
裴羁顿了顿,松手,细竹帘子晃荡着落下,日色都被割断,丝丝缕缕落下,她当窗站着,浴着日光,像镀了一层碎金,惊喜着向他扑过来:“哥哥!”
鼻尖是幽沉的香气,眼中是她如花笑靥,她带着笑容越来越近,这一刹那再次出现那个错觉,她会一直在这里等他回来,就像妻子等待丈夫一般。
心里一热,戒备却在同时成百倍的增加,裴羁伸手,将苏樱挡在身前:“什么急事?”
她这样子,哪里像是有急事,她也根本不会有什么急事,他早料到她无非是耍花招。
“哥哥,”苏樱低低叫着,他不肯让她亲近,她便抓着他一点袖子,恋恋地仰头,“我想跟哥哥一起吃饭。”
手指不肯安分,顺着袖子向袖内摸来,轻轻地挠,触碰到的皮肤立时火烧火燎起来,裴羁重重甩开手:“放肆!”
她踉跄着退出去几步才站稳,柔润的红唇抿着,笑意不见了,委屈的一双眼。皮肤上依旧留着她手指挠过的滋味,发着痒,让人莫名的焦躁,裴羁沉声道:“休得再有下次。”
转身离开,身后安安静静,她没有跟过来,到这时候又有些说不出的失落,慢慢走下台阶。太阳高得很,这个时候不该过来的,尤其明知道她多半在玩花招,可他还是过来了。
一切都在他清醒觉察的时候,一样样失去掌控。
裴羁踏上庭中的青石路径。胡服领子高,紧贴着脖子穿得人不习惯,下意识地扯了又扯,听见身后帘子响,苏樱追了出来,娇细的声音:“阿兄。”
不叫哥哥了。步子微微一滞,自己也不知道在期待什么,听见她轻盈的脚步,似带着节拍,一拍拍踏在他心上,脖子上的伤口无端便开始发疼,发痒,或者还发着热,裴羁慢着步子,直到她追上来,轻轻挽住他的胳膊:“我送送阿兄。”
天还大亮着,日头明晃晃地拖出两个人的影子,侍从很默契地转过眼不去看,裴羁拂开她的手,慢慢向前走。
“阿兄,”苏樱也没再勉强,与他并肩走着,又踮了脚尖向他脖子上看了看,胡服的领子牢牢遮住伤口,什么也看不见,可身穿胡服的裴羁,本身就已经足够招人注意了,“还疼吗?”
疼吗。不疼,但是痒,蚂蚁啃噬一般。有些事一旦上瘾,尝了一口,便想尝第二口,即便是他,也没那么容易戒断。或许他对自己,对她,太过苛刻了。裴羁望着前方,没有说话。
走出书房,走过中院,慢慢又向前院。他步子并不快,足够她跟得上,苏樱猜测,他大约是有意等着她。
毕竟,被她说一句急事就大白天跑过来的裴羁,谁敢说他心里,对她没有留恋呢。
“阿兄,这么多天都是我一个人吃饭,我不想再一个人了。”苏樱紧紧跟着他,声音低下去,粘涩着,软软地缠住,“阿兄,我特意给你做了杏仁茶,你看,手都磨破了。”
裴羁垂目,她举着手给他看,纤长笔直的手指,指尖微黄,是杏仁皮壳染上的颜色,右手食指破了一处,不大不小一处伤口,红肿着,凝固的血痕。杏仁茶他是知道的,要将甜杏仁和糯米浸泡几个时辰,再用小石磨细细磨成浆,文火慢煮,东西不算贵重,只是极费功夫。
她的手指,是石磨磨破的,还是敲壳取杏仁的时候砸破的呢。疼不疼。
她突然低头,红唇一裹,含住那根手指。裴羁心里突地一跳,满眼都是她柔软的唇,或许还有舌,裹住了,轻轻嘬着,舔着,她抬眼,嘴巴里含着手指,声音便含糊起来:“现在还疼呢,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