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上前请行,裴则不敢再犟,走出几步回头,渐渐昏暗的天光里裴羁按辔驻马,停在原地望着远处,裴则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流云一线,飞鸟暮归,晚春的绿荫掩映着坊间一重重屋脊,他看的,是哪里?
身后脚步声渐渐依稀,裴则走得远了,裴羁抖开缰绳,飞快地向坊门奔去。
路上疏疏落落,是赶着最后一声鼓响回坊的人,唯独他逆着所有人的方向,一路向外。
去找她。他已经拖了太久,诸多办法都已用尽,他需一鼓作气将此事彻底解决,不需要怜悯,犹豫。
美色是男子修身立性必须过的一关,他会过去这一关。
“郎君,”大道上一人一骑飞奔而来,“剑南急报。”
裴羁接过来匆匆一看,窦晏平去了梓州,在兵变之时。他并没打算要他性命,他却是不怕死。
“郎君,”来人又道,“窦约回来了,窦郎君命他找苏娘子。”
手中信函重重一攥,裴羁抬眼。
第33章
梓州, 节度使府。
满耳朵的冲杀喧嚷声中,窦晏平急急勒马。
大门外刀剑寒光闪烁,各色旗帜迎着风猎猎作响, 窦玄手下的三千牙兵将节度使府团团围住, 抬着两名死去牙将的尸体要李璠给个说法, 李璠至今也不曾露面, 四面高墙上箭光闪耀, 弓弩手紧张地等待主官命令, 大战一触即发。
窦晏平定定神,吩咐侍从:“禀报李节度和周御史, 就说我来劝和, 我愿做这个中间人。”
侍从试图进府, 又被愤怒的牙兵堵在外面进不去, 窦晏平急急思索着。
来的路上他已经将前因后果全都弄得清楚,窦玄留下的三千牙兵是剑南最精锐的军队,粮饷待遇也最拔尖, 亦且准许牙兵将名额传给子孙,窦玄死后继任节度使保留了牙兵原有的待遇, 是以这些年里相安无事, 但去年李璠继任之后有了自己的心腹牙兵,窦玄的三千牙兵待遇大减, 近来李璠又下令牙兵不得自行传续名额, 因此引起牙兵强烈不满, 骚动作乱, 四天前一名牙将想要将名额传与女婿, 被李璠驳回,双方从争执转为激战, 牙兵死了两名偏将,李璠也死了几个心腹,双方矛盾彻底爆发。
如今牙兵围了节度使府,与李璠的牙兵在府门外对阵,李璠已下令剑南各地驻守兵力火速入城支援,如今坚守节度使府,只等援军一到,里应外合,开始厮杀。
府门前一声接着一声,叫骂着让李璠出来受死,两名死去牙将的亲眷披麻戴孝扛着棺木,红着一双眼,有沉不住气的牙兵拔刀上前冲击府门,李璠的牙兵见状立刻上前迎敌,当!兵刃相撞,火花四溅,不知是谁的血飞起来,溅落在漆黑的府门上,又从巨大的铜门环上滴下来。
窦晏平心里突地一跳,再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催马上前:“住手,都住手!”
五花马冲进包围圈,引起一阵阵咒骂叫嚷,窦晏平从不曾来过剑南,那些牙兵虽是窦玄的部下,但绝大多数人从不曾见过他,见他闯进来便以为是李璠的援军,立刻拔刀上前阻拦,眼前突然浮现出苏樱的脸,窦晏平用力抽出鞍下银枪。昨夜他也曾犹豫是返回长安找她,还是来梓州阻止兵乱,最终的选择,是梓州。
当!银枪与劈头落下的大刀重重撞击,窦晏平认出了来人:“李叔,是我,窦晏平!”
是窦玄麾下头一员猛将李春,当初曾经跟窦玄一起去过长安,抱过他,也曾教过他武艺:“当年你还教过我枪法,回马枪!”
李春吃了一惊,瞪大眼睛仔仔细细看了几遍,又惊又喜:“你是,小将军?”
“是我,”窦晏平心里热着,自马上伸手,紧紧握住李春的手,“我一听说这边有事就赶过来了,我带来了陛下的旨意,李叔,你让他们先住手,咱们好好商议商议。”
“这……”李春迟疑着,举刀挡住周遭要冲上来厮杀的牙兵,高喊一声,“弟兄们,咱们窦节度的小将军来帮咱们了,弟兄们先停一停,听听小将军怎么说!”
周遭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欢呼,无数人叫着小将军,又有许多早年间见过的兵将挤着跑着往近前来相认,窦晏平心里滚烫着,生平头一次经历这种场面,生平头一次真正面临生死,在心里不断告诫自己,不能慌,要稳,要勇,要有胆略和魄力,才能消弭这场变乱。
裴羁是怎么说的?他道,此次哗变究其根本,乃是李璠想用自己的心腹,牙军不肯放弃已得的地位。
“众位弟兄!”窦晏平高喊一声,以中气吐字,声音清晰洪亮,“你们的苦衷我全都明白,如今双方各有死伤,都是同袍弟兄,自相残杀,什么时候是个头?不如化干戈为玉帛,我来跟李节度谈……”
“说得好听!”那死了的牙将亲眷红着眼高声打断,“死的又不是你家人,你当然无所谓!”
“就是!咱们死了人,不能就这么算了!”
“让李璠偿命!”
众人跟着叫嚷起来,一声高过一声,窦晏平翻身下马,快步来到棺木前,双膝跪倒,郑重行礼:“两位叔叔,窦晏平来迟了,是我之罪。”
三千牙兵顿时鸦雀无声,他既是窦玄之子,他们的小将军,又是郡主之子,遂王的外孙,血统高贵无比,他居然,会向两个牙将叩头行礼。两个牙军的家眷再没话说,低着头退去棺木后面,李春高喊一声:“都给我闭嘴,仔细听小将军说!”
窦晏平起身站定:“斯人已逝,如果此事不能平息,死的就不止这两位叔叔,我昼夜赶来,就是为了和弟兄们一起,妥善解决此事。我这就去跟李节度商谈,尽力保留你们先前的粮饷待遇,你们想要子侄来继承,我也尽力与李节度商议,不过天下用兵者不止剑南一家,不止李节度一人,如果不能全部留下,那么我负责给你们找出路,有我在,有郡主府,有遂王府,一定不让弟兄们失望!”
人群安静了一会儿,不多时又起了议论:
“如今你在梓州,李璠或者听你的,等你走了,李璠肯定又撵我们走!”
“对!李璠自己有心腹,哪里肯用我们?”
“就算眼下说的好听,将来肯定要报复我们!”
窦晏平思忖着。裴羁还说了什么?他道,恩义有限,利益才是根本,士兵性命搏杀,为的是全家衣食,对他们来说,钱更好用。
这些人出生入死追随父亲,不止因为敬畏,也因为父亲给他们衣食和出人头地的机会,保他们全家无忧。
窦晏平举起右手:“你们当初追随我父亲出生入死,豁出性命保剑南百姓平安,你们是朝廷的功臣,也是我窦家的亲人,我窦晏平在此对天发誓,一定会照管你们周全,你们的粮饷待遇,你们家人的出路,我都会一一过问,缺的我来补上,不把你们全都妥善安置好,窦晏平绝不离开梓州半步!”
心里突然一阵怅然,三千牙兵,局势错综复杂,他大概要在梓州待上很久了,她,还在长安等着他呢。
压下心中的柔软,向李璠的牙兵道:“请上报李节度使,窦晏平代表三千牙兵,求见李节度。”
少顷,府门打开一条缝,士兵在内道:“李节度请窦郎君进来说话。”
窦晏平四下一望,无数道目光殷殷望着他,朗声道:“我这就去谈,弟兄们等我消息!”
牙兵们七嘴八舌叫起来:
“小将军千万小心啊,李璠狡诈得很,不讲信义的东西,千万别让他骗了!”
“对,小将军千万小心!”
“弟兄们都等着小将军回来!”
窦晏平挥挥手,单手按剑,迈步进府。
耳边又响起裴羁第三句话:无论什么时候,首要保全你自己。
抬眼,院中密密麻麻都是全副武装的士兵,兵器冷光闪烁,高处墙头上屋顶上,无数弓箭一齐对准他,窦晏平快步向厅堂走去。
这首要的一点,他现在,已经不能多想了。比起门外数千人的性命,比起父亲毕生的心血,他窦晏平一人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这个险,他必须冒。
眼前再又浮现出苏樱的脸,孤零零的身影在长街尽头,她在等他回去。窦晏平迈上台阶,向着李璠躬身一礼:“窦晏平见过李节度。”
她现在,在做什么?她还好吗?
长安,别院。
夜已经完全落下来了,裴羁还不曾来,苏樱看了一会儿书,熄灯睡下。
白日里殚精竭虑,此时知道裴羁不会再来,心里绷紧的那根弦突然一下松开,苏樱很快进入了梦乡。
战火,厮杀,狼烟滚滚中她独自奔跑着,寻找着,到处是茫茫一片黑色浓雾,辨不清方向,找不到出路,想喊,喊不出声,直到筋疲力尽,在黑雾最浓处,茫然四顾。
念念。有人在唤她,是窦晏平。苏樱急急望向声音来处。
有人影劈开雾气朝她走来,看不见脸,只闻到淡淡的降真香气,让人不自觉地恐惧,不停地向后退着,极力躲避。
***
床前,裴羁屏退侍婢,打起纱帐。
借着窗外淡淡的月光,看见她并不安稳的睡颜,细细的眉蹙着,柔软的红唇抿着,手伸在被子外面,又紧紧抓着雪青色的缭绫被面,呼吸急促。
在做梦吗,她梦见了什么,梦里会不会有他。裴羁沉默地看着,慢慢在床边坐下。
***
念念。唤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温存,苏樱逃着,又忍不住回头张望,是窦晏平吧,唯有他,才能把她的乳名叫得这么缠绵。
到这时候模糊觉到是梦。若在现实中,她是不怎么想窦晏平的,那些曾经的温存体贴,曾经离得那么近的幸福太容易让人绝望,她选择不去回想,专心应对眼下。
那就在梦里相见吧,至少梦里,她可以不用想那么多。
可窦晏平,怎么会带着裴羁的香气。
***
裴羁嗅到了淡淡的香气,不是白日里的蔷薇水,是她自己身上的,女儿的幽香。
床帐里,衾枕间,随着暗夜流动,悄无声息。
这是他第一次,在衾枕之间,看她。
伸手,将她堆在枕间的发丝理得整齐,托起粉颈。
***
念念。唤声越来越近,苏樱停步回头,黑雾从中劈开,她看见了窦晏平。
惨白一张脸,血从头顶滚滚落下,模糊了面容。
“平郎!”苏樱叫出了声,睁开眼,对上裴羁幽深凤目。
脑中有片刻空白,随即毛骨悚然,惊叫一声:“阿兄!”
身子一轻,他抱起了她,雪青色的缭绫被滑下来,悄无声息落在地面。
第34章
裴羁在暗夜中寻找她的唇, 看不清楚,微凉的手指落下,触手是细润的肌肤, 夜来睡得熟了, 微微温热的香气。
思绪有一瞬凝滞, 指尖却在这时碰到衣扣, 冰凉的, 坚硬的阻碍。他已经停在这阻碍之后, 拖了太久。似有什么在脑中突地一跳,加了力气, 扯开。
嘣, 绿松石的扣子落下, 带起绵延细微的一连串响, 她在他怀中颤抖,像狂风吹倒的花,带着泪唤他:“阿兄!”
纤手抓他的手, 徒劳地抵抗,裴羁低眉, 压着心中郁燥:“叫哥哥。”
叫哥哥, 不是平郎。她的梦里,亦不能有别人。
“哥哥, ”苏樱语无伦次哀求着, “哥哥不要, 求你了哥哥!”
指尖触到第二个, 不是扣子, 是衣带,不知什么织成, 软,滑,细,又如何能够抵挡。裴羁又是一下。
郁积多时的不满,对她的,对自己的,都随着这一扯突然找到了出口。了结此事,他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精力,他需要一锤定音,彻底越过她的障碍。
低头,攥住她挣扎推搡的手,她纤长的颈子被迫后仰,那吻从她唇边移下去,沿着修长的,天鹅般的颈,拂过方才扣子重重包裹住的地方。
微凉的唇,又被她温热的肌肤暖热,淡淡的香气充盈着,润泽的触感让人几欲迷醉,她徒劳地抵抗推搡,咽喉里含着哭声,一下一下微微的震颤,反而激起更多掠夺的欲望。亲吻已然不够,牙齿张开,咬住。
她低,吟一声,细碎的震颤从喉间,传到他唇齿间,裴羁的手指在同一时刻,找到她腋下第三根衣带。
苏樱惊叫着,皮肤上拂着他一点点灼热的呼吸,激起新一轮恐惧和愤怒,还有对自己无能的恨。什么香篆,什么蔷薇水,什么口脂,她处心积虑计划的一切,轻易就能被他摧毁,她怎么这样无用。
皮肤上突然一凉,他的唇移下去,灼热的呼吸沿着锁骨,一点点向下。强烈的恐惧和愤怒几乎让人晕厥,在挣扎与抵抗中,抓到他肌肉绷紧的脖子,苏樱用尽全力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