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浚恰在西翼,也就是说,裴浚前方面临三万大军。
裴浚阴戾地笑了一声。
从来没有被人逼得这么狼狈。
很好。
他骨子里血性勃勃,是个不折不扣的赌徒。
关键时刻,得赌一把。
“来人,传旨,挂皇旗!”
什么?
在场五名参将并燕承都惊住了。
赤金黄旗是皇帝御用。
一旦挂出去,相当于昭告敌军,大晋皇帝御驾亲征。
已经不止一位皇帝在蒙兀大军前折戟,五位参将听了这话,均吓出一身冷汗。
倘若京城十万援军抵达,不在话下,可事实是,能够跟着皇帝上阵杀敌的只有面前这一万人。
一万人打三万人,对方以逸待劳,几乎没有胜算。
更可怕的是,一旦蒙兀晓得皇帝在此,怕是跟蜂窝似的扑上来,届时裴浚毫无遁处。
他们可以战死,却背不起这个罪名。大家虽未吭声,却迟迟不动。
裴浚眼风一个个扫过去,
“怕什么?朕都不怕死,你们怕死?”
参将门不干了,“陛下,非臣等怕死,实在是担心您的安危。”
裴浚立在寒风中笑,还是那张霁月风光的脸,出口却是气势磅礴,
“天子守国门,古而有之,朕今日不出奇兵,不足以致胜。”
说完他劈头盖脸看向燕承,
“燕承,你怕吗?”
燕承素来也是个嚣张的性子,浑不在意地牵了牵唇角,
“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朕命你亲自挂旗!”
就这样,燕承从黑龙卫手里接过大纛挂上,片刻,一面赤金蟒龙纹战旗在夜色里迎风飘扬。
远远的,正在厮杀的蒙兀将士,瞥见西面山头插上这一面大纛,面露震色。
“赤黄大纛,是大晋皇帝御驾亲征!”
“怎么可能?咱们可是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谁知道呢,京城的消息不是说大晋皇帝求仙访道去了吗?”
“没准求仙访道是幌子,他悄悄带着兵来了肃州?”
“不可能吧,肃州去京城千里迢迢,咱们起兵才多久,他神机妙算能赶到这里?”
“可据我所知,早在两个月前他便不再视朝,说要修炼长生不老丹药,没准真是料敌于先,得知我军秘密备战,故而提前抵达肃州,打咱们措手不及?”
裴浚上一回修炼丹药,斩杀了蒙兀盟友祈王,这一回也说修炼丹药,然后悄悄在战场升了一面大纛。
这么一想,蒙兀几位将士冒出一身冷汗。
还真是有备而来。
战,恐对方有埋伏,不战,就这么退下去实在可惜。
三郡王尚在后方,不曾抵达前线,他们这会儿你看我我看你,均有些拿不定主意。
其中一位将军比较谨慎,狐疑问,“有没有可能是冒充的?对方想出奇兵打乱咱们郡王的部署?”
另一位粗壮的将士指了指那面显眼的大纛,没好气道,
“这玩意儿敢冒充,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咱们打仗这么多年,可见过谁冒充皇帝出征?”
还真没有。
远处立在山头的裴浚,发觉蒙兀军中明显出现迟疑,立即下令,
“追!”
一万将士骑着高头大马从陡峭的山坡一冲而下,如猛虎下山冲向蒙兀阵中,又有哨兵挥着大纛从西翼一路往东线欢呼,
“陛下御驾亲征,命诸位将士死守国门!”
正在奋战的大晋将士闻言顿时热血沸腾。
皇帝亲临,还有什么可怕的!
他一定带了大军驰援!
一想到身后有人,大家伙心神振奋。
打仗有的时候拼的就是士气。
大晋军心一稳,蒙兀这边就开始乱了。
有人提议强攻,有人提议退兵。
裴浚适时着人躲在山脉后摇旗呐喊,佯装援兵。
燕承带着他的嫡系亲军,率先冲入阵营,一刀一个人头,在这股锐气的逼迫下,西翼大军率先撤退。
也有狡猾的蒙兀人,意图偷袭大晋皇帝,可惜黑压压一群人,个个着黑衫,辨不清哪个是裴浚。
裴浚立在山脚一处矮坡,搭上长弓对准夜色里的敌军将领射箭。
他自小习武,射艺超群,一射一个准。
眼看两名参将落马,蒙兀不敢迟疑,转身撤退。
齐亮深知裴浚身后并无援军,有意回城。
可惜那位铁血帝王纵马从他身侧越过,喝道,
“全军听令,给朕追过去,敢退者,杀无赦!”
校令军就在身后等着,人家皇帝都往前冲,他们这些做将士的还有什么好迟疑的,一个个不要命往前扑。
可怜大兀且战且退,不停瞟着大晋军后,
十万援军呢?
待被打得四分五散,节节败退,也没见着传说中的禁卫军。
从半夜子时追到翌日午后,直到蒙兀彻底撤退,大晋将士方在捞刀河畔停下来。
此地原是大晋的疆域,先帝朝被蒙兀夺走,成为两国的缓冲之地。
过了捞刀河,也是大晋的故土,裴浚与凤宁上回分别的风林镇就在这片河域的上游,如今这些地儿彻底被蒙兀占据。
那一夜住在风林镇的邸店,听着老板娘一口熟稔的大晋话,裴浚便发过誓,他要将这片土壤夺回来。
于是,在齐亮提议回桥头堡时,被裴浚拒绝了。
“就地扎营,安寨生火。”
好不容易收复一片疆土,哪有退回去的道理。
且他真这么退了,三郡王便能猜出他的虚实。
好不容易在三郡王严密的布防下撕开一道口子,且不如顺水行舟,继续迷惑对方。
将士们跟着皇帝打了胜仗,精神倍增,立即遣了辎重兵扎营安寨。
至于那面大纛,依旧被燕承挂在最显眼的地方。
歇息一夜,次日清晨裴浚召集将士议事。
刚打了胜仗的将军们望着裴浚两眼放光,过去帝王出征哪个不是前拥后呼,几十万军队左右护驾,没几两本事,还劳民伤财,裴浚不同,关键时刻以身家性命做赌注,帮着将士们转败为胜,身先士卒,这份血性令他们五体投地。
说到战事,以燕承为首的敢战派提议乘胜追击。
总兵齐亮为了稳妥起见,建议回防,
“倒不是臣胆小怕事,陛下,军粮不继呀。”
裴浚眉头深锁。
退是不可能退的。
必须解决军需难题。
他一面派齐亮回营调度粮食,一面遣燕承和董寂,时不时去对方营寨前挑衅,以攻代守。
三郡王听说裴浚御驾亲征,果然按兵不动,任凭燕承如何挑衅,绝不应战。
“为什么?”
蒙兀这边的将军急着一雪前耻,纷纷提出质疑。
上首那年轻俊美的郡王悠然一笑,
“急什么,是否御驾亲征,是否真有后援,等五日必见分晓。”
大晋将士沿捞刀河安营扎寨,骤然间移营过来,军需必定跟不上。
别说五日,熬他三日便见真章。
三郡王决定等裴浚现出原形。
齐亮回到桥头堡,一面遣人将存粮运去前线,一面唤来知府请他迅速去周边郡县筹食。
知府临行前来别苑给凤宁请安,知府是个人精,看出凤宁是皇帝心尖人,于是将自家夫人遣来别苑给凤宁作伴,他过来时,凤宁正在别苑与知府夫人用膳,知府进门先与凤宁问好,随后悄悄将夫人拉至廊庑角落,嘱咐夫人照料好凤宁,他要出门筹粮之类。
凤宁几日没见着裴浚,心中挂念,等着夫妇二人说完体己话,立在门槛边上急着问道,“陛下如何了?”
知府回过身,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安抚道,“陛下英明神武,带着将士们打了胜仗,好着呢,叫您别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