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凤宁家里那档子事,本就是张茵茵透露给她听的,她呢,激动之下便花了些银子吩咐管家办了此事,张茵茵还告诉她,李巍行贿以庶女顶替嫡女入宫本是不争的事实,她们无非是让更多人知道罢了,论不上罪过,于是她便大刀阔斧地干了。
哪知现在画风一变,皇帝将此事兜住,原本不争的事实变成泄密,真要追究起来可是掉脑袋的事,陈晓霜看着想把自己摘干净的张茵茵,嘴唇直打颤,
“张姐姐,你不能这样,你得让你爹爹救咱们。你知道的,一旦我进了北镇抚司,我会把你供出来,这对咱们都不利。”
张茵茵笼着袖笑道,“妹妹说笑了,我爹可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我与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即便你冤枉我,他也会保住我。”
可惜张茵茵到底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压根不懂朝争的残酷,也不清楚她父亲的狠辣。
锦衣卫泄露消息是明摆着的事实,张勇想保女儿也保不住,当裴浚告诉他“让他这个有罪之人去查真正的罪魁祸首”时,他就知道,裴浚已然看穿幕后主使是他女儿张茵茵。
于是,张勇果断决定牺牲女儿,来确保自己的权势地位。
次日张勇便下令,将女儿张茵茵带去北镇抚司审问,张茵茵吓哭了,只顾跟父亲求饶,可惜没法子,张勇身侧还站着东厂的内侍,裴浚即便一时不便拉下张勇,在锦衣卫里也不可能不安插人手,张茵茵见父亲救不了她,毫不犹豫把陈晓霜与贺灵芝给供出来。
三日后,张勇将结果呈至裴浚案前,
“回禀陛下,臣那不孝女趁着臣离京之际,打着臣的旗号命底下的同知徐明昌替她搜罗李府的底细,随后又伙同陈晓霜,遣家奴买通乞丐与茶楼的说书先生,将此事宣扬出去,弄得满城风雨。”
“此案一应牵扯人员悉数在上头,任凭陛下发落。”
张勇跪下时,甚至脱了自己乌纱帽搁在一旁,“臣有失察之罪,请陛下责罚。”
裴浚看都没看那份邸报,事情他已猜的八九不离十,压根不用看明细,他要看的是张勇的态度。
张勇不愧是老谋深算,为了自己的前程,牺牲了女儿。
这么狠的人物,反倒是让裴浚生出几分忌惮。
当皇帝的不喜欢没有软肋的臣子。
但张勇立功在先,如今这桩案子也办得漂亮,裴浚没有理由动他。
他不动声色夸了张勇几句,“你不在京城,何罪之有?只是朕本要论你的功,因着这桩事朕就功过相抵,不治的你罪,至于你底下这名同知,却是留不得了。”
张勇早做了痛失大将的准备,自然无话可说,
“一切听凭陛下吩咐。”
裴浚于是将徐明昌发配边疆,提拔了与湘王府有旧的一名武将入锦衣卫,成为牵制张勇的棋子。
柳海看着张勇离去的背影,忧心道,“陛下,这个张勇过于狡诈,您就打算这么用他?当初江滨一案,可是他与杨元正联手所办,这样的人可不一定完全听命于您。”
裴浚忙着批阅折子,轻轻笑道,“急什么,这个人,朕还有妙用。”
三位姑娘均被遣送回府,张勇怒斥女儿,将她送去尼姑庵赎罪,至于陈晓霜虽没受处罚,却也因此坏了名声,连累其父亲被逐出内阁,颜面扫地。
贺灵芝就更不好过了,父亲和母亲本就嫌她无用,这次彻底对她死心,早早打发回老家,任其自生自灭。
除了张茵茵等人,还有另外两名女官也受张茵茵与陈晓霜蛊惑牵扯其中,均被发配回府。
这一下十八女官中少了五人,礼部侍郎何楚生与司礼监掌印柳海一同在御前请示,
“陛下瞧着,是不是再遴选五人入宫补了这个缺。”
裴浚正在看西南边关的捷报,起先还没听进这个话。
今日凤宁当值,清晨她送卷卷去御花园玩时,瞧见绛雪轩附近的梅花开了,刻意挑了最好的几支摘回来,给裴浚插在梅瓶里。
一共三支朱砂,红艳得要命,鲜嫩的花瓣簇簇堆在枝头,沾着些薄薄的雪渍,煞是好看。
凤宁把花瓶插好,搁在东窗下的高几,又拿着鸡毛掸子替他整理内殿的棋局。
这时外间御书房处,何楚生又重复了一遍,裴浚这才反应过来,漫不经心道,“选吧。”
何楚生做事是个尽善尽美的,接着问,
“敢问陛下,上一批女官中,可有啥不妥之处,接下来这五人,您可有额外的要求?”
说白了就是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就给挑过来。
裴浚闻言这才搁下战报,揉了揉眉棱,认真思量道,
“家世清白,门第不俗,知书达理,娴静机敏。照着这个标准挑吧。”
何楚生又将这十六字箴言复述一遍,记在心中,
“好嘞,臣一定照办,这回定选出让陛下称心如意的姑娘进宫。”
何楚生退下了,柳海见时辰不早,该要准备午膳,便打算去前头御膳厨瞅一瞅。
别看只是一顿饭,这顿饭从选材切菜下锅到最后吃到裴浚嘴里,要经过无数道工序与数次查验,涉及天子安危,柳海从不掉以轻心。
凤宁这厢收拾完内殿出来了,手里抱着个冷却的茶壶,这还是清晨她给他烹好的茶水,他只喝了几口,如今凉却了,她得收拾出去。
“陛下,臣女告退了哦...”
凤宁抱着茶壶,立在御案前不远处,盈盈笑着。
裴浚抬起眼,目光在她身上落了落,她面颊格外白皙,整张脸被领口那一撮雪白的兔毛衬得柔柔软软,这是新作的冬服,阖宫女官人手一件,旁人撑不起来,凤宁纤细高挑,穿什么都很好看。
裴浚难得温柔,“不陪朕用午膳?”
凤宁眼神眨了眨,带着几分俏皮道,“臣女答应卷卷要给它带吃的,又约了小赤兔要去习马,就不陪陛下了哦。”
裴浚失笑,不知道的还以为卷卷与小赤兔是她什么手帕交呢,说的跟真的似的,他摆摆手示意她离去,
“路上小心,叫人跟着,别摔了。”
凤宁听了这句嘱咐,微微晃了晃神,脸上带着笑容转身离开。
刚出御书房,迎面瞧见柳海抖着拂尘进来,凤宁见了谁都是笑吟吟的,这一路回到西围房,脸上的笑容就没落下过,直到应酬完,回到自己那间小值房,看着后窗那斑驳的红墙,脸上所有情绪消失得干干净净。
“家世清白,门第不俗,知书达理,娴静机敏。”
她与这十六个字,一个字都不沾边。
第32章
包起早给卷卷准备好的猫食,凤宁独自一人前往御花园。
昨夜下过雪,宫人已将道上的积雪给扫至墙根,青石砖上依旧残留些许雪渣,凤宁走路吱呀吱呀一声响,心也抖得跟漏风筛子似的,那一天明目张胆的袒护,那积攒在心里的欢喜,就这样崩塌了。
那又为什么要对她好呢?
护短?
觉着她没有强势的家族做依靠,性子软好拿捏?
或者瞧上她这几分颜色,得到身体的慰藉?
亏她还以为他心里有她,原来是她自作多情。
这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难过,就像是一瞬间被捧上高山,然后重重摔下。好疼好疼。
但凤宁没有哭,她才知道真正难受时是哭不出来的。
她倒是佩服自己,方才在御书房,愣是没叫他看出端倪,原来她也可以掩饰得很好。
卷卷果然在万春亭的须弥座等着她,瞧见她身影出现在树荫下,卷卷猛甩了一阵尾巴,飞快朝她窜来,凤宁连忙抱住它,抚了抚卷卷的绒毛,卷卷蹭在她怀里,发出浓情的一声嗯,这种被需要的感觉真好。
她抱着卷卷来到万春亭,将小小的肉块搁在石桌上,看着卷卷吃。
卷卷吃得很利索,吃完还添了下小嘴,凤宁笑了,摸着它道,“我要去骑马了,你在这花园里玩一会儿,晚边我来接你回家。”
卷卷往前迈了两步,呜呜望着她,凤宁蹲下来安抚它,“我怕你丢了....”可对上卷卷湿漉漉的眼眸,凤宁终究心软,于是抱着它出了玄武门,一朝见着上林苑的风光,卷卷很兴奋,从凤宁身上窜下去,在雪地里转悠几圈又窜回来。
凤宁能明白卷卷的感受,她第一次骑马时也是这般新奇,她也不知为什么那么喜欢骑马,大约是被拘束了太多太多年,在马上驰骋的感觉让她新鲜痛快。
原来她心里也是向往自由的。
凤宁来的不巧,小赤兔被牵着去林子巡猎去了,御棚里的马每日均要进山训练,小赤兔也不例外,凤宁便将小壮牵出来玩,马棚里的御马官与她已十分相熟,凤宁对谁都很耐心也很和气,偶尔还捎些酒给他们喝,没有人不喜欢这个善良可爱的姑娘。
凤宁将卷卷搁在胸前,骑着小壮往草原底下奔驰,冷风罩着面门泼来,凤宁险些吃将不住,闭上了眼,卷卷却时不时叫唤几句,还扭头朝凤宁露出笑脸,凤宁咬牙坚持,骑着小壮上了一段山坡,再折回来时,就遇见小赤兔了。
小赤兔原是被一名侍卫牵在手里,远远瞧见凤宁骑着小壮回棚,那个暴脾气一点就着,凶狠地甩开侍卫,朝着凤宁疾驰而来,边跑嘴里还发出呜咽声,似乎对凤宁没骑它格外不满。
吓得侍卫立即纵马跟去。
好在小赤兔不敢伤害凤宁,马蹄在她跟前稳稳停住了,不停地甩尾扭背,示意凤宁上它背上来,那模样儿十足像个闹脾气的孩童。
凤宁快要笑出眼泪了,“好,你等着,等我搁下小壮便来骑你。”
小壮虽然叫小壮,却是上了年纪,听马官说再过一年,小壮便要荣归养老,不能留在上林苑了,凤宁也不敢太折腾小壮,打算换小赤兔骑,可一向乖巧的小壮,今日也闹了脾气,看着凤宁骑上了小赤兔,不高兴了,非要跟着跑。
小赤兔眼瞅着跟了个尾巴,昂扬地往景山方向大跨,小壮像是被抢了心爱姑娘似的,拔腿跟在身后追,躲在凤宁怀里的卷卷还有些摸不着头脑,扭头瞅了小壮好几眼。
凤宁快心疼死了,微微勒了勒小赤兔的缰绳,示意它慢些,小赤兔是骄傲且自负的,它不屑跟小壮计较,于是慢慢停下脚步等小壮,待小壮跟上,它还很得意甩了甩尾,示意小壮跟它走。
卷卷见状,往小壮背上一窜,小腿抬起在小壮背上做了一个极其风骚的姿势,可把凤宁逗乐了。
因裴浚带来的不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这样,凤宁一人一猫,各骑了一匹马沿着景山山脚慢慢转悠。
午时一到,凤宁用带来的干粮填饱肚子,打算歇一会儿,可小赤兔非往景山山顶努嘴,示意凤宁跟它去,凤宁抱着卷卷上了马,刚骑了一段,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整齐的马蹄声,凤宁扭头一瞧,瞧见裴浚带着侍卫往这边来了。
山林里的雪已化了不少,高坡上零星有些银白点缀,他氅衣猎猎,缓缓驶着高头大马停在她跟前,那眉目被这寒冽的山林映染,添了几分平静凛然的气度。
凤宁看着他愣了愣,在马背上朝他行礼,“给陛下请安。”
裴浚瞥了一眼她怀里的卷卷,嫌弃地皱眉,“你带只猫骑马?”
兴许是经历上午那一幕,心中存有芥蒂,凤宁明明知道他不喜猫狗,还是将卷卷搂得紧紧的,装傻道,“嗯,是呢,卷卷想出宫门玩,臣女便捎它来了。”
裴浚看了一眼毛色极其鲜丽旺盛的小赤兔,再瞥一眼凤宁那张俏红明艳的小脸,隔在当中沾了一身枯草的卷卷就显得十分碍眼。
他没好气道,“别让你这脏猫骑小赤兔。”
凤宁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就跟他倔上了,于是抱着卷卷就下了小赤兔,转身去牵小壮。
裴浚这厢还没来得及发话,那狗腿的小赤兔不干了,扭头跟了过去,眼看凤宁要上马,它非把脑袋给蹭过去,搁在凤宁胸口与小壮马背之间,不让凤宁骑小壮。
“呜呜呜....”小赤兔急得跺脚,满脸委屈望着凤宁。
裴浚看着那两马一人一猫,给整得没脾气了。
然后凤宁得意地抱着卷卷上了小赤兔,不仅如此,大约是为了气裴浚,故意将卷卷搁在小赤兔头顶,小赤兔那头傻马还挺乐呵的。
裴浚不说话,黑着脸纵马先行。
凤宁跟在他身后哼着小曲,卷卷比她胆子还大,对着前面那威武的皇帝瞄了一声,十足地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