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端出长姐的架子,温声嘱咐凤宁,“那你好好地去,行事要稳妥,若有需要遣人回来告与我知。”
自打起永宁侯府的主意,李夫人刻意请人教导女儿贵女礼仪,李云英在外头行事是挑不出错的。
凤宁颔首,跟着嬷嬷沿着石径过了一条花廊,顺着廊桥便上了湖心岛的水阁。
人还未走近,杨玉苏和章佩佩就顺着水廊迎了过来。
“早知你来的这样迟,我该去学堂接你的。”杨玉苏懊悔道。
她本以为凤宁隔得近,早早就到了,熟知一来可不见人影。
章佩佩拉着她踏上水阁,偌大的花鸟雕窗内坐在一圈人。
梁冰,杨婉,王淑玉,就连许久不见的蒋文若也在。
凤宁见个个目光炯炯盯着她,腼腆地施礼,“凤宁来晚了,姐姐们勿怪。”
王淑玉坐的离她最近,起身来拉她,“勿怪是不可能的,待会少不得喝几杯赔罪。”
在王淑玉身侧坐在主位的是蒋文若,蒋文若过去则是梁冰。
凤宁还未坐下,那头梁冰却冷冰冰插话,“凤宁,我给你留了位置,我有话跟你说。”
梁冰这人说一不二,谁也抢不过她,王淑玉只得松手将人往那边推,“得了,你梁姐姐想你呢。”
这话倒是没错,养心殿除了御书房那位,最想凤宁的可不是梁冰?
梁冰能说得,至于那一位,大家很默契地没提。
凤宁咧嘴一笑,高高兴兴坐在梁冰身侧,章佩佩挨着她落座,杨玉苏便与王淑玉一道,余下南边那个席位则是东道主杨婉。
她吩咐人上了小碟瓜果和茶水,亲自给每一位姑娘斟茶,
“尝尝我亲自烹的雪山毛尖。”
一盏茶喝下来,也没见梁冰与凤宁说话,王淑玉不乐意了,“你不是有话交待凤宁吗?”
“悄悄话,怎么,你要听吗?”梁冰眉峰微挑,语气无波。
王淑玉压根怼不过她,往蒋文若这边偏首,“蒋姐姐,不若您帮着治一治她,她在养心殿可是无法无天。”
蒋文若在这里年纪最大,资历最长,笑着打圆场,“罢了,人家梁冰就是想凤丫头了,你就让一让吧。”
喝过茶吃了点心,大家问起了凤宁在宫外的境遇。
凤宁兴致勃勃说起她开铺子掌学堂的事,眉梢眼眸全是光,熠熠生辉。
姑娘们望着她忍不住惊叹。
可见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章佩佩抚了抚发酸的鼻尖,“想当初毛春凤为难她,逼着宫里的嬷嬷不教她规矩,她初到养心殿,不知犯了多少错,陛下嫌她嫌得要命,亲口将她逐出养心殿,是凤宁后来自个儿争气,凭着一门独一无二的本事,重新闯回了养心殿。”
王淑玉是后来的,她进养心殿时,凤宁已承宠,“有这回事吗?我还当陛下一开始就喜欢凤宁呢。”
“咳咳....”凤宁面带羞色,示意她别提这茬。
大家爽朗一笑,揭过这个话题。
瞧这姑娘,像是飞出笼子里的鸟,在林子里寻到了自己安栖之处,她是出息了,可人还是那般腼腆纯真烂漫。
没人不稀罕她。
杨婉擒着茶盏慢慢在唇边摩挲,她从来没有这么喜欢一个人,不,她骨子里其实跟裴浚一样,不喜欢弱者,却天生不自觉被李凤宁吸引。
她像是一朵开在岩缝里的花,那么努力,认真又坚强地活着。
“凤宁,”杨婉突然开口,她起身将茶盏往前一送,摆出郑重的架势,“有一桩事,我要与你赔罪。”
“什么事?”凤宁懵懂地站起身。
杨婉愧疚道,“你可还记得奉先殿你差点被逐出宫那次?那是我所为,凤宁,我跟你郑重赔罪!”
杨婉先施了一礼,最后一盏茶饮尽。
这事章佩佩和杨玉苏心中有数,均没说话。
倒是凤宁微微一愣,回想也是那一回,裴浚正式以皇帝身份出现在她面前,果然这世间的因果谁又说得清。
她含笑回了一盏茶,“都过去了。”
当人真正强大时,过去那些磕磕碰碰人情世故只会成为过境千帆,不足挂齿。
杨婉是什么身份,她压根可以永远不提,她是骄傲的,她开口就意味着她真正将凤宁视为好友,她把这份情谊看得比自尊更重要。
“能让你低头可真不容易,”章佩佩反而欣赏她,“我敬你一杯。”
佩佩像是凤宁的亲长,对着凤宁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谁看重凤宁,她就对谁好。
很快又上了几份点心,来自京中各大酒楼的厨子,大家吃吃让让,气氛好不欢畅。
至午时正,宴席正式开始,冷碟先一步上了桌,可就在这时,湖对面的石阶处,忽然有一道高声传送,
“陛下驾到,陛下亲临杨府,给杨首辅祝寿!”
这话一落,水阁内的几位姑娘脸色暗变。
王淑玉和蒋文若轻轻对了个眼神,面露凝重。
杨首辅七十大寿,这个节骨眼皇帝亲临,不仅是杨首辅的面子,也是杨婉的面子。
莫不是要立后了?
章佩佩起先心底也有一丝涟漪,可皇宫于她而言终究是过眼云烟,她叹了一声,拂去念头。
倒是凤宁压根没勘破这里的玄机,只想着他来了该是在前院,应当见不着。
很快他就会忘了她,而她呢,在某个春花烂漫的日子想起他时,也该是心如止水。
所有姑娘朝南门方向磕了头,行了大礼。
一老者缓缓沿着水廊上前来,朝杨婉行礼,“大小姐,老爷唤您过去,圣上亲临,恐杨府款待不周,让大小姐亲自奉茶。”
杨婉毕竟是御前女官,熟悉皇帝习性,过去侍奉是情理当中。
她起身朝诸位姑娘欠身,“给蒋姐姐与诸位妹妹告罪了,你们随意,我去去就来。”
离开前她深深看了一眼凤宁。
别人都以为皇帝是冲着她来的,唯有杨婉自个儿知道,他是冲了李凤宁而来。
杨婉一走,席间气氛略有萧索。
倒是梁冰不为所动,问凤宁道,
“先前你不是说要我给你刻印么?印章捎来了没?”
三月三那日,凤宁抽中了那枚寿山石小印,曾央求梁冰给她刻个私印,梁冰那时不得闲,想着凤宁就在身边,哪日就给她刻了,可眼下凤宁出了宫,梁冰不想再耽搁。
凤宁笑嘻嘻从兜里掏出来递给她,“我早料到今日姐姐会赴宴,特意带了来。”
梁冰接过印看了一眼,仔细塞入袖兜,随口嘀咕一句,“不是因为你,我也不来。”
她不爱捧人场。
凤宁听了这话,眼神微亮望着梁冰,下一辈子换她来做皇帝吧,把梁姐姐,佩佩姐,玉苏姐都给收了。
这么一想,她还笑了起来。
梁冰看着她傻乐的模样还有些无语,
“刻什么字?”
“牧心。”凤宁郑重说道,牧心者,牧天下,她不用牧天下,牧好自个儿这颗心,信手由缰,自在快活。
“好。”
*
前院这边,裴浚由着满朝文武簇拥坐在正堂。
他这一出面,甭管是不是杨元正底下的门生,悉数全来道贺。
当然这批大臣十分聪明,全部跟在皇帝身后,任何时候不乱了立场。
杨元正心如明镜,朝皇帝行了大礼,迎着人坐在主位。
裴浚身着明黄帝王服,手里捏着一串猛犸牙珠子,双眼如墨,下颚线利落分明,慵懒地倚在圈椅里,姿态闲适蕴秀,说不出的矜贵。
“希望朕没有唐突了阁老的寿宴。”
杨元正一阵忐忑,慌忙下拜,“陛下驾临,别苑蓬荜生辉,说句不害躁的话,老臣历经三朝,还是头一回能得圣上亲临祝寿,老臣即便这会儿死了也无憾。”
“哎哎哎,这话朕可不爱听,朕来给你祝寿,你却说些不吉利的字眼。”裴浚眉峰不悦道。
杨元正连忙捂了捂嘴,“瞧老臣,激动得连礼数都忘了。”
裴浚一笑,这一笑叫人如沐春风,他坐正道,
“成,朕走了一遭,也饿了,阁老传膳吧。”
杨元正吩咐下去,片刻,宫人抬了一张黄花梨长几往前,杨婉亲自领人上前侍奉茶水,点心与膳食,柳海当场验毒,杨元正凝视着他一举一动,不敢有丝毫走神。
皇帝突然驾临,绝非偶然。
若是今日宴席上出一点差错,他这阁老的位置不保,恐整个杨府都置万劫不复之地。
是以他极为谨慎。
等柳海试验无误,杨元正方暗自松了一口气。
御膳摆好,其余官员陆陆续续上菜。
席间诸臣少不得上前给裴浚敬酒,裴浚却是抬手一拂,往杨元正一指,
“今日寿星是杨阁老,朕不抢他的风头,你们给他祝酒。”
杨元正苦笑不堪,起身道,“臣酒量不好,还请诸位海涵。”
“那可不成,今日您大寿,不喝酒说不过去。”
大家闹哄哄的要给他灌酒。
最后还是裴浚出面调停,“罢了,杨阁老上了年纪,你们饮一杯,他饮一口,算全了礼数。”
那要敬酒的何楚生满口咋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