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就好,全须全尾地回来就好。你阿父不做人啊,把亲生阿女往火坑里推……”
她看一眼扶刀而立的敖七和几个侍卫,又稍稍压低声音。
“女郎在那边……没吃苦头吧?”
冯蕴轻轻摇头,“阿婆,我们回屋里说话。”
主仆二人牵手入府。
冯蕴发现,太守府里除去被冯敬廷焚烧的库房、书房和前堂议事的公房,其他地方都保持着原样。
尤其她的闺房里,跟她离开时没有半分差别,衣服、摆件都放在原本的位置,一应如故,岁月静好,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敌军入城的变故。
冯蕴和韩阿婆坐下叙旧,听她说起北雍军入城那个兵荒马乱的日子里发生的事情,不由唏嘘。
“阿婆,你怎会在府里等我?”
“是牢差送老仆回来的,那时老仆就猜到……”韩阿婆盯着她,眼泪突然淌得更厉害了,拿帕子抹了又抹,仍是止不住,抽抽泣泣的道:“十二娘貌美,能救阿婆,只怕是,怕是已落入那阎王的魔爪了。”
魔爪?冯蕴眨下眼睛,用手指抚平韩阿婆的乱发,借以忍住笑意。
“没事了,都过去了,我和阿婆都还活着,活着便有希望了。”
韩阿婆听她说得云淡风轻,这才仔细观察眼前的女郎,发现了那些被她忽略的异样——
女郎身上有些什么东西变了。
可人还是那人,除了眼睛更黑更亮,表情更从容,又说不上差别在哪里。
一个人经历了这么大的事情,有变化也是寻常。
韩阿婆说服了自己,喜滋滋沉浸在重逢的欢愉里,让冯蕴歇下,自己去煮茶。
敖七便是这时找过来的。
他似乎还在计较冯蕴之前逗他的事,不满地拉着脸将一份名册递给冯蕴。
“大将军说,太守府旧人,交由女郎处置。”
冯蕴接过来察看,目光流露出一丝惊讶。
名册上是没有来得及跟冯敬廷南逃的太守府属吏和下人。他们不是冯敬廷的心腹,也算是被冯敬廷和陈夫人抛弃的人。
上辈子这些人和韩阿婆一样,在冯敬廷南逃后,被下到安渡郡府狱,悉数杀害。
死去的人,全部都还活着。
上辈子没有发生过的事情,现在也发生了。
显然现在的裴獗更高看她一眼。
冯蕴沉默片刻,挽袖磨墨,写一封书信交给敖七。
“劳烦呈禀大将军。绝密!”
说她是投桃报李也好,当投名状也好,信上她明确告诉了裴獗一个惊天大阴谋。
萧呈要反!
集结南齐五十万兵马抵抗北雍军,只是他计划里的序幕。
安渡失守、借机举兵,联手她那个做尚书令的大伯冯敬尧,逼迫无能的祁帝萧珏退位,才是萧三郎真正的目的,也是冯萧联姻最大的利益点……
那个日子,就在立秋那天。
敖七离去后,冯蕴跪坐在窗前的蒲席上饮茶,看院里梧桐在微风里摇摆,听韩阿婆数落冯敬廷和后母陈氏,思绪不知不觉被带到了淮水的另一边……
“萧郎,我来给你添堵了……”
一定要像前世那样,稳稳坐上九五之尊的宝座呀。
她想,亲手夺他的江山,踢他的龙椅,比看他输在萧珏那个沉湎酒色的昏君手上,肯定要痛快许多吧?
第11章 太后之手
次日大晴,冯蕴准备去府狱里走走。
她身边没几个得用的人,裴獗的恩赏肯定是要受的。
但是……
府里的旧人前世都死得很早,很多人的长相和名字在记忆里都已模糊不清,更不记得他们秉性如何,哪些可以收为己用,哪些是陈氏的帮凶……
“看看再说吧。”冯蕴想着,让小满来替她梳妆。
那天离府,她穿得朴素寡淡,今日心情大悦,换上直裾深衣,雅雏色流仙裙,世族贵女的气质和风华便整个绽放开来。
眉香阁外,敖七在等待。
看着走近的女郎,呼吸情不自禁地屏紧。
冯蕴欠身行礼,“有劳敖侍卫带路。”
敖七还個礼,脸颊火辣辣的,有点心不在焉。
府狱就在郡府的西南角,并不很远,但敖七嗅着那一股淡淡的幽香,觉得这是他走过最为煎熬的一段路。
他不是没见过美艳的女子,但冯十二娘很是不同。不敢对视,不敢靠近,不敢亵渎,与她相处浑身肌肉便不听使唤地绷紧。昨天夜里他甚至热血上脑昏了头,做了个与她有关的梦……
这很危险。
敖七很想早点回营,离开郡府,离开可怕的冯十二娘……
“站住!”一声厉喝,打断了敖七的胡思乱想。
抬头一看,府狱到了。
两个守卫将走在前方的冯蕴拦下来。
“做什么的?”
敖七突然生出不悦。
冯家女郎岂是随便哪个阿臜可以给脸子的?
敖七掏出腰牌,“奉大将军令,府狱提人。还不快前头领路!”
这个世道,手底下有几百上千号人就敢扯上旗号自称将军,天底下的将军数不胜数,但一品大将军,整个大晋朝只有一个。
守卫看着敖七桀骜的眼神,赔笑两声,表情慌张地回头——
门开了。
里间走出一个内侍模样的白面无须男子,约莫三十来岁,神情阴郁,走路慢条斯理,带着几个侍从,盛气凌人。
“太后殿下旨谕,安渡郡府狱一干人犯,全数押往中京问罪,即刻启程,不得有误。”
他的声音高亢尖哑,听得人很不舒服。一双打量冯蕴的眼睛,更是不怀好意。
“你就是冯氏娇娘?”
两世为人,冯蕴已经很会看人脸色。
这个内侍她见过,李桑若跟前侍候的,姓方,前世他便多次给冯蕴难堪。显然,这辈子也没很讨喜。
冯蕴微笑揖礼,“正是许州冯家女,见过公公。”
她的姿态非常端庄,礼仪规矩一看便是世家大族里教导出来的,让人拿捏不到错处。
看着世家女郎沦落至此,方公公眼里的鄙夷几乎不加掩藏,“听闻你有宠于大将军?谄媚蛊惑,使得将军屡屡为你破例?”
冯蕴略微意外。
李桑若这就沉不住气了?
前世她刚到裴獗身边侍候的时候,这位临朝太后是没什么反应的。
这次裴獗没有碰她,却派心腹送她回安渡,又把太守府的人赏赐给她,分明恩典更重。
所以,李桑若这么着急出手,是怕裴獗对她走心?
妇人果然不能有情,不然如李桑若这般权势登天,也会不自信。
冯蕴心里感慨一下,很是平静地道:
“大将军是何许人也?岂会被一介女子迷惑?公公这话,是在侮辱将军,还是在侮辱太后?”
“放肆!”方公公被她回呛,脸色难看至极。
“冯氏女,你一个低贱的姬妾,竟敢质疑太后殿下?”
“我是在质疑公公。”
“质疑咱家就是质疑太后殿下!”
“公公打我的脸,就是打将军的脸。”
冯蕴理直气壮的话,让方公公心里一凉,不由多看她几眼。
这女郎胸满腰细,高挑柔韧,风姿气韵尤为动人。
更绝的是,她身段看似端庄,其实内媚暗藏,是男子最爱的那一种高贵尤物,一看便生占有之心。
去势的公公也是男子,他惊讶地发现,此女比他在宫里十余年间见过的所有妃嫔都要勾人。
要出大祸了!
来安渡前,他还以为太后疑心过重……
如今一看太后就是太后,有见地。
这样的妖精不除,只怕裴大将军要拱手让人了。
方公公正了正神色,添了几分狠意,“既然冯氏女不识好歹,那就一并押回中京,听候太后殿下发落吧。”
他挥手便招呼侍卫前来捉人。
然而,两个小黄门将将围上来,敖七便从斜刺里拔刀出鞘。
一言不发,直接砍杀。那闪电般的速度,将来不及避让的小黄门一刀扎透,捂着胳膊惨叫出声……
接着,敖七将冯蕴拉到身后,长臂抓住另外一人,回手便推向方公公,撞得他踉跄后退,在门栏上发出杀猪般的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