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敖侍卫敢抗命不成?”
敖七哼声:“在下奉的是大将军的命令。”
方公公被撞得怒火中烧,“咱家今日偏要将人带走,你待如何?”
敖七将佩刀抬高,指着方公公的脸,横挑过去,“要你狗命!”
那是一柄细长的环首刀,刀背厚实但刀锋尖利,在战场上饮过血,杀人时没有半分犹豫,又稳又准,恰到好处地削去方公公的一撮头发,又不会致命。
“敖七!”
方公公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抚住头皮,看着鲜血从指缝流下来,吓得当场结巴。
“你,你眼里有没有太后,有没有王法了?”
敖七皱眉看一眼他心爱的佩刀,大概觉得晦气,不高兴地在方公公身上擦拭几下,神态狂妄至极。
“大将军主政安渡郡,大将军的话就是安渡郡的王法。”
方公公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心里恨得要命,却又无奈。
裴獗的那群侍卫,一个个好勇斗狠,人命在他们眼里,如同儿戏,惹急了真是说杀就杀。
且如今乱世当头,皇权未必大得过兵权,即便是太后和丞相,也要顾及裴獗的脸色。
更何况,太后对裴獗情根深种,要是闹得太难看,倒霉的还是他这个出气筒。
方公公看了看血淋淋的手掌心,松开咬紧的牙槽,换上个笑脸。
“咱家奉命办差,还请敖侍卫高抬贵手……”
敖七翻个白眼,一副“我管你死活”的狂傲,只道:“将军治下,就得按将军的规矩来。我要的人,公公带不走。”
方公公气血上脑,“敖侍卫……”
“二位!”冯蕴观战半晌,见火候差不多了,朝敖七递了个安抚的眼神,给他顺了顺毛,这才弯腰朝方公公行个礼。
“小女子有个折中之法,公公不妨听听?”
方公公正是进退不得,闻声便道:“你待何如?”
冯蕴道:“太守府的人,我带走一部分,留给公公一部分,你和敖侍卫都好交差。”
她语气轻缓,姿态柔和,说的话却有一种让人难以抗拒的力量。
—
府狱里光线昏暗,地面潮湿,散发着霉变的气味。
这里如今关押着的,大部分是曾经治理这座城池或是看守府狱的人。来不及逃走的官员,属吏、守军,家眷,将牢舍填得满满当当。骂的,啐的,求的,哭嚎的声音,在阴气森森的牢狱里,如地府幽冥,分外恐怖。
冯敬廷烧毁粮仓,诈降潜逃,他们惨遭横祸,成了替死鬼。
因此看到冯敬廷的女儿,自然痛恨之极。
冯蕴从中走过,神情淡漠。
她不是菩萨,救不了那么多人,这是战争的惨祸,无论多少愤怒和仇恨,都只好各归各命。
太守府属吏和仆役关押在丙字狱,男男女女,眼巴巴看着冯蕴走近,一些人惊喜地哭泣起来,而一些往常跟着陈夫人,对冯蕴极尽刻薄的人,则是吓破了胆……
冯蕴站定,看着牢里那些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遭此变故,诸位受苦了。我今日来,是接你们离开的。但走之前,有几桩事情,我想先弄个明白……”
众人嘴里应是,眼神齐齐落在冯蕴的身上。
他们不是第一次见到府君的嫡长女,但这双带着笑却寒意森森的眼睛,却十分陌生,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陈夫人借着娘家的势,与长房暗通款曲,想取我而代之,将冯莹许配萧三郎,有知情者站到左侧。”
“陈夫人苛刻眉香阁的人,并纵容仆从欺辱我,有知情者,站左侧。”
“陈夫人放出风去,说冯十二娘自幼罹患癔症,言行无状、举止轻浮,毫无闺阁仪态,不堪许配萧三……有知情者,站左侧。”
冯蕴问了许多旧事,语气平和,意图不明。
但她每说一句,就有人站到左边去。
他们心里在想,十二娘要打听这些事情,肯定会细问,他们只要将前主子的恶行狠狠抖落出来,便可以邀功讨好新主子了……
不料冯蕴问完,点了点人数,只露出一个满意的笑。
“好了。左侧的人,方公公带走问罪。右侧的,随我离开。”
方公公:“???”
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妙,但事已至此,别无他法,只得冷着脸扫一眼冯蕴,招呼侍卫过来押人。
“呜……”
牢舍里哭声大起。
他们这时才明白,冯蕴是在报复,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将那些一问三不知的人带走,哭喊求情,或是诅咒痛骂。
冯蕴不为所动。
这些人要么是陈氏的帮凶,要么是小人。
即使方公公不来,她也不会客气,现在有方公公代劳,倒是省了她的事……
第12章 整顿旧府
离开府狱,冯蕴状似无意地问敖七。
“囚犯押到中京,会如何处置?”
敖七仍在想方公公那一副吃了苍蝇般难受又吐不出来的样子,喜滋滋地回应。
“以罪行论。该杀的杀,不杀的纳降收编,充入军中补充兵力、修筑工事,或是赠王公贵族为奴……”
冯蕴问:“今日的事,不会为将军惹来麻烦吧?”
敖七没有听出她话里的试探,轻嗤一声,“咱们大晋的皇帝才四岁,太后殿下临朝,对我们大将军那是全然地信任。想当初,要不是将军一力托举,还不知金銮椅上坐的是……”
敖七忽然打住。
他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再看冯蕴神情自若,好像没当回事,这才摸一下鼻梁换个话题。
“女郎大可放心。太后殿下人美心善,断不会为这等小事让将军为难,更不会听信那姓方的谗言。”
冯蕴侧目,似笑非笑,“太后很美吗?有多美?”
敖七对着女郎清软的笑容,心脏像被重物击中,错愕片刻方才回神,懊恼口不择言,于是赌气般哼哼,“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反正比女郎更美。我们将军帐前,无人不仰慕太后殿下。”
冯蕴问:“你仰慕吗?”
敖七:“当然。”
冯蕴问,“将军仰慕吗?”
这话敖七答不上来,一时有些羞恼。
“与你何干?问那许多。”
真不禁逗!冯蕴知道未来的小敖将军面皮薄,莞尔而笑,款款走在前面。
敖七看着那纤腰削背,喉头奇怪地蠕动一下,大巴掌扇在自己脸上。
“我怎可拿太后殿下跟一个姬妾作比?罪该万死。”
—
仆人带回府里,冯蕴便着令他们下去洗漱干净,再到前厅听训。
半個时辰后,冯蕴稍事更衣走过去。
厅里已经洒扫干净,仆女将茶水放在冯蕴以前在家常坐的下首位置。
冯蕴扫了一眼,面不改色拖着裙摆走到上首的主位入座。
“端上来。”
仆女头不敢抬,“喏。”
将将晌午,天气又阴沉下来,氤氲的光线落在冯蕴瓷白的脸颊上,泛着一层冷淡的光晕,令人不敢多看。
十二娘的气势,竟比府君更胜。
不论她的身份是冯家嫡长女还是裴獗的宠姬,再没人敢轻视。
半晌,人都来了,齐齐整整地跪坐了满满一室。
“自从家君将我献出,焚粮潜逃,我与许州冯氏已无恩情。与你们的过往,也由此一笔勾销。这里没有许州冯氏,只有我安渡冯蕴。”
冯蕴声音温和,说得却坚毅有力。
众人内心唏嘘一声,惶惶不安地揖拜。
“仆等领命。”
一束光从窗户透入。
冯蕴面色沉静地转头。
仿佛看到站在光影里低眉顺眼的冯蕴,也朝她幽幽揖拜下去。
一恍而过的怅然,微妙地滑过心间。
这是重生带来的快慰。
在这样的乱世,男人不一定靠得住,但手下有人、仓里有粮、有钱有拳便可以活下去。
上辈子冯蕴忽略的,这辈子都要重新找回来,她要慢慢打造出自己的钢筋铁骨。
她又道:“往后诸位眼睛放亮一些,手脚勤快一点,与我同心合力,共创家业,我必不会亏待了你们。若有不听号令胡作非为,不要怪我不讲情面。”
众仆齐声拜下:“喏。”
接下来,冯蕴有条不紊地给众人重新分配了差事,又把陈夫人取的一些名字做了更改。
例如,将她以前居住的“眉香阁”改成了“长门院”,“太守府”的门匾和楹联她也着人取下封存,一笔就抹去了旧时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