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夸奖。
冯敬廷听了,却只对丛文田背后的涂家坞堡感兴趣。
“丛师傅心思奇巧,能造出这般房舍,不知冯某有没有机会,到贵堡拜访?”
总而言之,他不信是冯十二娘的本事。
丛文田笑了下,拱手道:
“府君过誉,小人就是一个照图施工的老匠人,哪来这等本事?全靠将军夫人指点。”
冯敬廷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当这些人都是在拍裴獗的马屁,这才把功能全往冯蕴身上揽,不以为意。
冯蕴也没有想展现才能的想法,见状慢悠悠地起身告辞,说要去议馆外的小街看看自己的店面。
裴獗神色泰然,看一眼叶闯,示意他同去。
冯敬廷却是板着脸,做出严父的样子。
“你一个妇道人家,本就不该抛头露面,掺和夫主正事。大将军宠着你,不约束你,你自己心里要有数。”
裴獗眉头微微一蹙,冯蕴当即便盈盈福身,嘴上应是。
怎么看就怎么乖巧孝顺。
于是看着那一抹纤细的背影,裴獗揉了揉眉心,眼神更为深邃了几分。
冯蕴在食肆里见到南葵。
相视一眼,南葵开心得像过年似的,坐下便开始禀报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冯蕴耐心的听着,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在身上摸了摸,抬头看着大满。
“我的手帕掉在议馆了,你去给我寻来。”
大满应声离去。
冯蕴又找个借口支开小满,沉着脸把葛广叫进来。
“你去议馆,盯住大满,不论她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你要一字一句的记住,回来禀报于我。”
葛广有些诧异,但没有多说,拱了拱手。
“小人明白。”
冯蕴不咸不淡地吩咐,“谨慎行事,不要让人察觉。”
葛广:“喏。”
屋子里没有别人了,南葵这才抿住惊讶得合不拢的嘴。
“夫人不相信大满吗?”
在她的印象中,大满和小满都是跟在冯蕴身边,成日里贴心照料,跟她最亲近的人。
心腹啊!
冷不丁来这一出,着实让她紧张。
冯蕴微笑:“人心难测。是人是鬼,分不清。”
南葵脚都软了,“那夫人信我吗?”
冯蕴看她,“不信你,又如何会让你来主事?”
南葵当即捂着胸口长长松气。
“吓死我了。夫人放心,我和缨娘最是听话的,我们没有别的心思。”
冯蕴笑了笑,目光投向窗外,身子又端直了几分。
天空湛蓝高远,是个好日子。
她像一个百无聊赖的钓鱼人,饵已经下水了,对鱼儿咬不咬钩,因为太过笃定反而失了钓者的兴致……
第223章 阴暗爬行
大满到议馆的时候,裴獗和冯敬廷还在商谈。
她一个仆女,不敢擅自闯入议厅,在门口望了望冯蕴方才坐的位置,不见手帕,又皱了皱眉,退了出去。
冯蕴方才去过哪里?
洗手、更衣?后罩房,胥史室……
大满想着便顺着冯蕴走过的地方找,双眼盯着地面,眼睛都不敢眨。
可找了好久,仍然没有看到什么帕子。
到处干干净净,仍有仆从在洒扫……
会不会是被人捡去了?
她想着,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双脚,她猛地抬头。
姜大带着笑,双手抱臂,盯着她看。
大满慌乱地退后两步,行个礼,掉头就走。
姜大三两步蹿上来,拦在她面前。
“躲什么?我会吃了你不成。”
大满低垂着头,“姜叔。”
“你还认识我啊?”姜大冷哼一声,“还以为你跟着十二娘日子长了,就忘了你姓什么叫什么,是谁的人了。”
大满咬了咬下唇,“大满不敢。”
姜大看着她的脸色,轻哼,“你也不必紧张,陈夫人也是疼你的,怕你在十二娘身边吃苦,这才吩咐我,到了信州,一定要记得问候你。”
大满的脸色更是难看了几分,嘴唇咬出一片苍白。
“大满多谢夫人惦念。”
姜大左右看了看,勾勾手,示意她跟着自己。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通往茅房的狭道,这才停下。
姜大问:“十二娘给了你一個什么方子,叫,叫金闺客,可有此事?”
大满脸色微变。
“说话!”姜大不耐烦的沉声。
“是……”大满听他说出金闺客的名字,当下明白是冯蕴那些话,让人听了去。
姜大朝她伸出手,“拿来。”
大满瞳孔微微放大,后退一步。
“那是女子用的东西,姜叔问它作甚?”
“女子用的又如何?冯家未必只有十二娘一个女子?十二娘用得,十三娘、十四娘未必就用不得?”
大满防备地看着他,沉默良久,低声哀求道:“姜叔,十二娘的性子跟以前大不一样了。她交代我收好的东西,要是从我手上遗失,她饶不了我的……”
呵!姜大冷笑,“我临摹一份,便照旧还给你,你怕什么?”
“不行。”大满摇头,“她会知道的……”
“那你就不怕,你和陈夫人的关系,让她知情?”
大满吓了一跳,面色惨白的看着他,不吭声。
姜大又逼近一步,“难道你忘了你娘?我是说……生你那个娘……她的心愿你也不顾及了吗?她一辈子都盼着你能认祖归宗,做正经的冯家女郎,可你呢?”
姜大盯住她,双眼刀子似的。
“你如此违逆夫人,几个月来,一条消息都没有传回。你是不是忘了夫人的叮嘱?忘了是谁救了你们母女性命?还是说,你不想要你娘的命了。”
大满的脸上,已然褪去了血色。
“姜叔,不是我不传信,实在是十二娘看得紧,我寻不到机会……”
姜大斜过来一眼,似笑非笑,显然不相信她。
大满眼睛发红,“姜叔,我阿母如何?”
姜大道:“还能如何?每日里吃药,吊着命呢。就她服用的汤药,每月要花一百大钱,要不是夫人心善,花钱养着她,早就没命了,哪里还轮得到你来尽孝?”
大满低垂着头,眼泪啪啪往下掉。
姜大嗤笑,“哭什么?办好了差事,只要夫人一句话,你从此便是许州冯氏的正经女郎,飞上枝头做凤凰了。好日子在后头咧。”
大满眼里含着泪,“可我本就是冯家的女儿,不是吗?”
“天真。”姜大摇摇头,“这人的命啦,有贵有贱。从金窝里爬出来,便是凤凰,从野狗窝里爬出来,就是野狗。你和十二娘,十三娘同一个爹又如何?她们母亲贵重啊,天生就是金窝里的嫡出姑娘,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你娘呢,一个卖唱的娼妓,野狗窝里爬出来的你,没有贵人提携,你一辈子都是野狗……”
大满泪如泉涌。
同人不同命,她早就知道了。
她和冯氏姐妹一个爹,同样流着冯家的血,却不得不做她们的仆女,下人,任人驱使……
姜大摇了摇头,“不要胡思乱想了,夫人不发话,谁也证实不了,你是府君的亲闺女?就算你说出来,又有谁信呢?”
大满低着头,双手抱臂,“姜叔是好心人,大满知道。可是金闺客的方子,大满真的不能交给你,十二娘会剥了我的皮的……”
姜大看她仍是固执,眼里又凶狠起来。
“你性子这样拧,是要吃大苦头的。你不怕吃苦,就不怕你娘苦吗?她那样的病,她的心愿,你当真不顾了……”
大满泣不成声,低着头,身子恨不得蜷缩起来,躲入她的野狗窝里去,便是跟阿母相依为命,也是好的。
姜大再次伸出手。
“拿来!不要让我再说一遍。”
大满吸着鼻子,慢慢伸手入怀,将折叠好的黄纸,垂泪交到姜大手上。
“姜叔,你要快些。万不可让十二娘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