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她今日来见他的原因之一。
“本宫听闻,公子当年在拒绝许娘子时,给出的理由是护不住娘子。”她道,“本宫有些疑惑,公子是怎么知道,自己护不住许娘子的?”
高守文苦笑道:“草民既无功名傍身,也无一技之长,更非袭爵长子,只靠着国公府的庇荫,才苟活至今日。这样的草民,有什么能力护得住人呢?”
觅瑜道:“公子此言差矣。长安城中,世家公子不知凡几,他们中有几人得了功名,又有几人有一技之长?多是游手好闲,松散度日。”
“公子家世煊赫,才情斐然,又与许娘子有总角之谊,两情相悦,说什么庸碌苟活,无能为力,未免有些妄自菲薄了。”
高守文继续苦笑:“那些纨绔膏粱固然不堪为依靠,草民又能称得上良配了吗?”
“太子妃见过草民在刑部堂上的狼狈模样,若非太子殿下慧眼如炬,出手相助,草民不知道还要蒙冤多久。”
“草民连自己都保不住,何况其他人?”
“遑论太师为表妹选定的宋家公子,不仅高中探花,且任翰林院编修,前程似锦,无论哪一项都比草民强上太多。”
“草民……觉得表妹有更好的选择,也在情理之中。”
话说得很有道理,但觅瑜在意的不是这个。
她询问道:“宋编修能力不俗,公子有此想法无可厚非。然而,公子为何对许娘子言,你护不住她?好似……”
她观察着他的神色,慢慢道:“好似……公子有未卜先知之能,知道许娘子会遭逢劫难一般。”
高守文面色微变。
旋即,他恢复镇定,道:“太子妃说笑了,草民不过一介凡人,如何会有此等神通?且草民若当真知晓,为何不事先提醒表妹?让表妹避开此劫?”
觅瑜道:“也许,公子只知道娘子会遭遇不幸,而不知晓不幸的源头。”
“亦或者,公子以为自己便是不幸的源头,只要许娘子不嫁给公子,就不会遭逢不幸。”
她说这话完全是试探,没有丝毫的确定,连她自己都觉得疯狂,不曾向盛隆和透露口风,虽然后者未必猜不到她在想些什么。
然而,高守文突变的脸色却证明了,她的猜测有可能是真的。
她登时有些急迫:“果真如此?”
高守文迅速否认:“不!太子妃误会了!草民从来不曾知晓什么——草民只是、只是不敢相信自己,认为表妹在嫁给草民后,不会获得幸福——”
“那公子为何现在又不这样认为了?”她不肯罢休。
高守文还是死咬着不承认:“因为草民发现,即使表妹嫁给别人,也不一定能平安康泰,不如由草民来……草民哪怕豁出去性命,也会护住表妹!”
觅瑜有心想要追问,但对方摆明了态度,不愿意告诉她实话,她又想不出什么有效的询问之法,只能无奈作罢。
她果然还是太没用了,明明真相就在眼前,她却触摸不到……看来,真的要请盛隆和相助……
“好吧。”她维持着太子妃的端庄仪态,道,“公子既然如此说,那本宫便如此信了。本宫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希望公子能够解惑。”
高守文小心道:“太子妃但说无妨。”
“是关于公子当年那一番感悟的。”觅瑜道,“在公子看来,殿下为何会对这话感兴趣?”
高守文斟酌片刻,谨慎道:“草民愚钝,不敢妄自揣测殿下心思。”
“但……依草民的看法,恐怕是殿下常年于太乙宫中清修,读多了经书,听多了经文,才会有此兴致……”
一个不会出错的回答,因为相当于没回答。
不过觅瑜没有逼迫,一来,她不是这等性子,二来,她也想不出合适的话,遂颔首道:“好,本宫知道了。今日的谈话,还请公子莫要透露出去。”
高守文拱手行礼:“草民谨遵太子妃之命。”
话问完了,自然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觅瑜稍示一二,正准备离开,却听闻高守文在她身后道:“太子妃且慢。”
她转过身,看向他,等待他的下文。
接触到她的目光,高守文立即垂下头,不与她对视。
他的神情看起来有点懊恼,仿佛在后悔刚才的冲动出声,但还是道:“殿下……殿下待太子妃很好。”
觅瑜不明白他的意思。盛隆和待她是很好,但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吗?他又为什么要特意叫住她,告诉她这样一个事实?
她有些不解地道:“公子此言何意?”
高守文看起来更懊恼了,硬着头皮继续道:“草民的意思是……不论殿下……心里在想什么,待太子妃总是、总是一腔真心的,太子妃……”
他支支吾吾的,说不下去了。
觅瑜听着他的话,心头忽然升起一个大胆的想法。
“高小公子是想表达,殿下与本宫的这门亲事,乃是一桩良缘吗?让本宫……莫要生出它念?”
这话听起来像在诘问,以高守文的性格,照理会诚惶诚恐地请罪,表示绝无此等说教之意。
然而他却惊愕地抬起了头,与她对上目光,片刻方如梦初醒,垂头告罪道:“草民绝无此意!”
觅瑜感到一阵恍惚。
难道他真的——?
她怔怔地立在原地,连高守文是何时告退离开的都不知道,直到熟悉的呼唤声在耳边响起,她才回过神,看向身旁人。
看着那张在心底描绘过无数次的脸庞,她动了动唇,喃喃道:“隆哥哥……”
盛隆和露出一个笑:“难得,你会主动这么喊我。高守文和你说了什么,让你这样魂不守舍?”
他的笑容松散,似山间清风,包容着五湖四海,让人感到宽心。
觅瑜忍不住投入他的怀抱,小声道:“我……我好像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
盛隆和从善如意地拥住她,低下头,含笑同她咬着耳朵:“什么秘密?关于谁的?”
她软软倚靠着他,感受他的气息:“高小公子的。”
他立即收紧了她的腰,惩罚似咬了一下她的耳垂:“你的胆量见长,居然敢窥探别的男人的秘密,还大言不惭地告诉我?”
她带着点委屈和撒娇地轻呼一声:“不是我主动要知道的,是无意间发现的,而且,这个秘密——很重要……”
“是吗?”他低笑着,在她耳畔印下一吻,作为安抚,“好,你说说,是什么秘密?”
觅瑜道:“高小公子……似乎也和我们一样,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但,他知道得更少,更不清晰……他,是不是也看过类似的书……?”
“是吗?”盛隆和应了一声,“也许吧。”
觅瑜有些疑惑地仰首看向他:“你不惊讶吗?”
他含笑道:“我为什么要惊讶?”
“他、他和我们一样,可能看过类似的书。”
“所以这有什么好惊讶的?他看过,我们也看过。”
“可是,”她不解道,“这不是什么寻常的书,是——来历不明的邪书。他既然也看过,不就说明我们能从他的身上入手,追查邪书的来历?”
“嗯,不错,有进步,知道寻根究底了。”盛隆和仍旧笑着,看起来丝毫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我知道了,我会去查的。”
觅瑜蹙起眉,不喜欢他这样敷衍的态度。
她嗔怪道:“你认真点,我是在和你说正事。”
他还是笑着,道:“我很认真。我答应了,我会去查的。”
第105章
觅瑜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你真的答应了?”
盛隆和忽然收敛了笑, 沉静地看向她,道:“不错。”
觅瑜被他这突变的态度吓了一跳,惊疑不定地想着, 难道他终于决定不扮演盛隆和, 准备回归盛瞻和了?
然而下一刻, 他就恢复原来的神色,挑眉道:“非要我摆出这样一副神情,你才肯信吗?看来你对本王的信任还不够深啊,太子妃。”
“……”什么本王不本王、太子妃不太子妃的, 称呼都乱了,他就这么喜欢和她当叔嫂?
觅瑜心下暗诽,口中嘀咕:“本来就是殿下表现得不行, 让人不敢信任……”
盛隆和有些危险地扬起尾音:“嗯?”
她立即乖乖投降:“隆哥哥。”
他这才满意一笑, 抚摸她的脸颊:“行了, 你放心,我会去查的, 但你不要抱太大希望。”
“为何?”她不解,“我觉得高小公子不像是那等不配合之人。”
他优哉游哉地道:“是吗?那你怎么什么都没问出来,在这里巴巴地同我猜测?”
她噎了一下,回答:“那是因为我的功夫不到家, 可你不一样,你比我厉害得多……”
盛隆和笑容舒坦, 似乎对她的恭维很是受用:“看来我定然要查出个子丑寅卯了, 不能辜负瑜儿的这份期望。”
“不过,就算高守文配合, 恐怕也问不出什么,至少在邪书这一件事上, 问不出来。”
觅瑜这回是真正的不解了:“为何?”
盛隆和带着她在凭案边坐下,环着她的腰,让她坐在他的腿上:“我查过他的底细,发现他经历了许多有意思的事情。”
“比如,十三年前,他在回乡探亲的途中病倒,使船队的行程慢了一晚。”
“而就在当天晚上,他们本该抵达的码头发生了一场乱子,有不少船客受了伤,只有迟到的他们因祸得福,平安回乡。”
“再比如,七年前,他的叔父病重,音讯尚未传至长安,他便以梦见叔父不好为由,劝服家中长辈派人送药,成功救了叔父一命。”
觅瑜听着,震惊地瞪大了双眼:“这……他是——提前知道了这些事情的发生,避开了吗?”
“算是吧。”盛隆和肯定她的猜测,“不过很可惜,他的这些功夫都白费了。”
“和他一起回乡探亲的堂兄,于一年后不慎落水身亡,至于他的叔父,则在半年后因为偶感风寒去世。”
觅瑜听得越发心惊:“这……”
盛隆和继续道:“还有他的姨母,也就是许博杰的夫人,同样因病去世。”
“据说,在太师夫人病逝当晚,他几近发狂,喃喃念着‘不能是今晚,不能是今晚’,听闻死讯时更是呕出一大口血,晕了过去。”
“自那之后,他就变了。原本他虽然不喜俗务,但在读书上还算用功,直到太师夫人去世,他才性情大变,变得游手好闲,无论谁劝说都没有用。”
他含笑看向她:“你说,这些事情表示了什么?”
觅瑜怔怔的,不敢相信:“他……能够预知未来之事,想要救下亲人,但终究不敌天意……最终……陷入了疯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