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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途中的马车里。
盛隆和状似无意地询问:“你刚才和内兄聊了什么?聊那么久。”
看着他明明很在意,却还要装作不在意的模样,觅瑜不由莞尔。
盛隆和看着她,眉峰微微扬起,似有诧异:“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起了哥哥的话。”她抿唇笑道,“他说,我们不能再聊下去了,再聊下去,奇王殿下就要问罪了,可不就是现在的情形?”
盛隆和一愣,也跟着一笑:“内兄倒是识趣,知道我等得不耐烦了。”
“你还好意思说。”她轻嗔,“哪有在妻子同亲人话别时,摆脸色、不耐烦的夫君?”
他露出一派无辜神情:“我哪里摆脸色了?只是在心里有些不耐烦而已,面上还是恭恭敬敬的,做足了礼数,难道你看不出来?”
觅瑜当然看得出来,她的爹娘正是因为这点,才对他越发满意和喜欢,她只是有些不明白,她不过是同兄长话别得久了点,他怎么就等得不耐烦了呢?
“因为不止久了一点。”盛隆和道,“我还以为,你们兄妹俩该说的话,已经在席上说完了。”
“原本是说完了的,”觅瑜解释,“但在临走时,我看到哥哥腰间的荷包,忽然想起他与……他的终身大事,就问了他一嘴。”
他表示明白:“原来如此,难怪你要把他拉去一边。”很贴心地没有询问,与她兄长终身有关的另一半是谁,又或者是根本不在乎。
他道:“你们刚才嘀嘀咕咕的,就是在说这个?”
“也不全是……”她嘟囔,“我们还谈了汝南郡王。”
“谁?”
“汝南郡王。”
“哦。”盛隆和的语气淡然轻飘,好似很不在意,“你们谈了他什么?”
但觅瑜能听得出来,他很在意,非常在意。
她含笑挽过他的胳膊,甜声撒娇:“哥哥训了我一通,说,汝南郡王之所以会发疯,都是因为我,是我不好,招惹了他。”
“他告诫我,去了太乙宫后,不可随意走动,结识旁人,免得又招惹来什么是非,让我乖乖待在你的身边,寸步不离。”
盛隆和噙着笑,看向她:“你哥哥真是这么说的?”
她乖巧点头,抬起一双清丽杏眸,与他对视:“当真。”
“好吧。”他捏了捏她的脸颊,“我就信你一回。”
“你哥哥说得没错。太乙宫不比清白观,去了之后,你要好好听我的话,不能擅自拿主意,知道了吗?”
“太乙宫的规矩很多吗?”
“没有皇宫多,但也好不到哪去,有不少地方要注意。”
觅瑜“哦”了一声:“我还以为,方外之地会清静一些……”
“太乙宫从来不是什么清静道场。”盛隆和淡淡评价,“更何况,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作为道门祖庭,广纳教众,自然需要加以管教,只是——”
“只是什么?”她好奇地询问。
他一笑,没有直接回答:“你去了就知道了。”
觅瑜被他说得心中发痒,摇着他的胳膊,撒娇歪缠:“为什么要去了才能知道?夫君不可以先告诉我吗?”
盛隆和笑着搂住她:“主要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它好吧,不够好,说它差吧,也不够差。总之,那里和皇宫一样,也有明争暗斗,也分好坏善恶,不可一言以蔽之。”
翌日,奇王仪仗正式启程,离开长安,前往太乙宫。
第141章
太乙宫坐落在妙严峰下, 殿堂楼宇依山借势,鳞次栉比,巍然磅礴, 缥缈于云雾之间, 苍茫于深林之中, 犹如一幅展开的仙宫画卷,使人惊叹。
觅瑜仰首而望,感叹道:“不愧是道门祖庭,气势非寻常宫观可及。和它比起来, 清白观就像一座乡野小观。”好似赵府与皇宫之别。
盛隆和微微一笑:“若论外观,自然是太乙宫更胜一筹,但若论内里, 就不一样了。”
他朝她伸出手:“来, 我带你上山。”
觅瑜莞尔, 搭上他的掌心,和他一起拾级而上。
仪仗随之而动, 似一条逶迤的长龙,蜿蜒在山间。
山门处候着几名道士,朝他们恭敬行礼,带路领至云台。
台上站满了人, 除了前头两排道士之外,其余人皆着素白道袍, 好似一大片白云停留, 盖住了这方山地。
见他们到来,众道士齐齐行礼。
觅瑜一怔, 没想到在道观还能看见这种场面,一时有些讶然。
盛隆和则从容得多, 示意众人平身,大约是每年都见,已经习惯了。
他携着她上前,向为首的一名老道见礼,口称真人。
觅瑜遂知,这位便是太乙宫的宫主紫霄真人,也跟着见礼。
关于这位真人,她听说过不少传闻,据说极擅卜卦,十卦十中,曾因透露天机而一夜白头,深得先帝宠信,被敕封为紫霄真人,统领天下宫观。
不过,自从先帝驾崩,紫霄真人的卜卦就不怎么灵了。
当年那场大旱,圣上曾亲临太乙宫,求紫霄真人赐卦。
然而,真人演算数日,直至吐血昏迷,也不曾成卦得解,醒来后更是须发皆白,仿佛在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言天机已尽,从此不再卜卦。
在前来的途中,觅瑜询问过盛隆和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道:“卜卦是真的,吐血昏迷也是真的,至于什么天机,我就不知道他有没有说,又是不是传闻中的这句话了。”
她点点头,若有所思,又问:“这位真人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对你好吗?照顾你吗?我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他?”
他道:“就当他是一名普普通通的道观宫主。”
于是觅瑜明白了,这位紫霄真人,在他心里就是一个陌生人。
真人尚且如此,遑论太乙宫其他人。
譬如此刻,在见过紫霄真人之后,盛隆和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领着觅瑜往右侧行去,略过中间几人,向靠外的一名中年道士见礼。
“弟子见过师父。多日不见,师父可安好?”
道士身着一袭藏青道袍,衣衫微有凌乱,但并不糟蹋,反而显出一股逍遥意味,正是太乙宫药堂堂主,通达道人陈至微。
面对盛隆和的见礼,对方显得十分欣喜,乐呵呵应道:“为师很好,很好。”
他的目光移向觅瑜,笑容更加热切:“想必这位就是——”
一记咳嗽打断了他的话:“师弟与王爷师徒情深,自然是好,不过也要注意场合,这么多弟子在看着呢,师弟莫要太放纵了,没个正形。”
陈至微有些窘迫地笑应:“是,师兄说得是……”
开口的道人上前一步,同样身着青色道袍,但仪容齐整,面色威严,气质截然不同。
觅瑜注意到,他是之前被盛隆和忽视的那些人里,其中的一个。
对方拱手,行了一个道礼:“王爷不辞辛劳,远道而来,为江山社稷祈福,实乃我苍生之幸。宫内已设下接风宴,王爷若不嫌弃,还请不吝赏光。”
盛隆和看他一眼,似笑非笑地应下:“好啊,那本王就在这里多谢诸位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正殿行去。
道观设宴,自然需要遵守清规,不过,身为天下第一宫观,太乙宫在方方面面的水准都是一等一的,斋菜也不例外,有几道菜甚至比御厨做得还要好。
觅瑜却没有心思品尝美味,她的注意力完全被盛隆和吸引了,一直在偷偷觑他,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她发现,比起前几个月装病时,在她跟前扮演的盛隆和,现在的他更接近于旁人口中的奇王,任性恣意、喜怒不定。
有道士向他敬茶,说了一堆恭维话,他开怀笑着应了,有道士跟着这么做,他却好似没有听到,直接把人晾在了那里。
先前邀请他们赴宴的那名道人,觅瑜这会儿知道了他的身份,乃是太乙宫的都管,守明道人陈至坚,也在席间开口,同盛隆和寒暄。
寒暄的内容很普通,不过寻常问候,只是说话的口吻有些奇怪,颇为圆滑老练,比起道士,更像一名官员,在给王爷接风洗尘。
盛隆和也表现得十足轻慢,虽然搭理了这位都管,却搭理得漫不经心,说话时含沙射影,阴阳怪气,还会故作不解地笑着反问。
只有在他的师父开口时,他才会稍稍收敛些,正经应答。
一场宴席下来,觅瑜对太乙宫有了初步印象。
他说得不错,这里果真不是一处清静道场……
宴毕,众人恭送奇王与王妃离席。
监院亲自引路,领着夫妻俩前往下榻之所。
是一处题为“壶中天地”的庭院,园中景致精美,曲径通幽,溪流暗生,落英缤纷,虽不及东宫奢华宽广,却也自有一番盎然妙趣。
从监院的话中,觅瑜得知,这里是奇王每年清修的地方,得知今年奇王妃也要来,太乙宫特意命人修葺了一番。
“寒院鄙陋,还请王妃多多包涵。”监院恭敬道。
“道长言重了。”觅瑜含着端庄得体的微笑,评价,“此间庭院,恰如一方世外天地,有胜境如此,何愁心不得静?”
直到监院告退,她才换上一张灵动的笑脸,抿嘴看向盛隆和,颊边印出一对浅浅的酒窝:“原来,夫君便是在这样一处地方清修的?”
盛隆和笑着反问:“怎样一处地方?”
她看向轩窗外:“诗情画意,雅致天然,说是皇家园林也不为过。”
他从身后抱住她:“你确定?这里比起琼林苑来可差远了。”
“琼林苑集天下美景于一体,哪处的景致能比得过?”她微微嘟唇,“我的意思是,这里太美了,和我设想的全然不同,我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他笑着在她耳边询问,“以为我会穿着粗布麻衣,在冰冷昏暗的陋室里修行?”
觅瑜有些耳热,既是被他的轻笑呵得,也是被他的话臊得,因为她的确设想过类似的情景。
当然,她知道这种设想不切实际,他是太子,国之储君,虽然打着清修的旗号为天下苍生祈福,但太乙宫怎么可能真的让他吃苦?定会奉为上宾。
只是她没有想到,他居住的地方会这般清幽典雅,大大出乎了她的预料,分不清他是来修行的,还是来休养的。
盛隆和道:“太乙山拥十方胜境,集天下美景,妙严峰居胜境之首,太乙宫荟萃峰景,坐拥七十二洞天福地,这座庭院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