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哪日,我带你上妙严峰走一趟,你就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奇景胜境了。”
觅瑜莞尔:“听起来,夫君对这里的景致颇为赞赏?”
盛隆和道:“因为只有这些东西值得说道,其余方面,想必你在宴上都已经见识过,没什么好说的。”
觅瑜倒有个问题:“那位都管,就是守明道长,似乎不怎么受你的待见?”
“不是似乎。”他纠正。
“他在哪里得罪过夫君吗?”
“说不上得罪,就是单纯的不待见,并且不独独他一个,这里的许多人,我都不待见。”
她有些好奇地询问:“夫君有待见的人吗?”
“有,我师父。”
“除了尊师呢?”
盛隆和想了想,答了两个字:“没有。”
觅瑜听了,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以他的性情,不待见大部分人很正常,不是说他看不起别人,而是他的眼光很高,寻常人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然而,太乙宫身为第一道场,招揽天下名士,他除了通达道人之外,竟然没一个看得上眼的,就由不得她不多想了。
是不是……在他身为十皇子时,曾经吃过苦、受过苛待,只有通达道人对他好,其余的那些道士,不管是真人也好,道人也好,都……
“在想什么?”盛隆和的话打断了觅瑜的思绪。
他含着悠然的笑意,询问:“你不会是在想,我是因为受过罪,才瞧这里的人不顺眼吧?”
觅瑜望着外头的景致,觉得它们没有之前那么吸引人了。
“……不是吗?”她闷闷道。
“不是。”他道,“当年的我虽然是不受宠的皇子,但也是皇子,还打着为国祈福的名号,便是再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苛待我。”
“那你——”
“我真的只是单纯瞧他们不顺眼。”
“真的吗?”觅瑜转过身,看着他,清丽的眸里映着不加掩饰的关切。
盛隆和搂着她的腰,与她含笑对视:“非要说原因,就是他们当初的确得罪了我吧。”
“虽然他们没有对我怎么样,但也没有不对我怎么样,就当我是一个透明人,一块无人过问的石头,只有师父在意我,关心我,对我嘘寒问暖——”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似乎觉得有些难为情。
“这些话现在听起来很矫情,但当时的我年纪还小,没见过世面,以为他人的漠不关心是头等大事,所以……很是计较了一阵。”
第142章
盛隆和说得轻描淡写, 觅瑜却听得一阵心疼。
她无法想象,他在太乙宫的前几年是怎么度过的。
不管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没有人关心, 没有人在意……就像他说的, 仿佛一个透明人, 一块石头,他的存在,在这偌大的宫观里,近乎于无……
更可怕的是, 那时的他还是一个孩子,才茫然懵懂地睁开双眼,就要面对这样一个世界……他会不会以为, 他生来就是有罪的, 是不该存在的?
她的眼前浮现出一幅画面, 一个幼小的孩子站立在庭院里,周围景致宜人, 但除此之外就没了,没有别人,只有他自己,茕茕孑立, 形影相吊……
觅瑜感到心疼极了。
她凝视着盛隆和,黛眉蹙起, 水灵灵的眸里几乎要沁出眼泪。
盛隆和的神情则要轻松得多, 笑容甚至比刚才深了一点。
他抚摸着她的脸庞,柔声慰哄:“莫哭, 我并没有受欺负,只是无关之人的漠视而已, 算不得什么。”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还用这么温柔的语调,她就真的想哭了。
她瘪着嘴,瓮声道:“哪里没有?你就是受欺负……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欺辱你,就用这种方式来对待你,真是太过分了……”
他含笑道:“虽然我也不喜欢他们,但还是得说一句公道话,他们之所以有这般行径,不是为了欺负我,而是不敢和我有任何接触。”
“那会儿,我是受到厌弃的皇子,他们不能对我太好,也不能对我太差,又不敢和我亲近,唯一的选择可不只有退避三舍,当我不存在了?”
觅瑜还是闷闷的:“那通达道长怎么敢亲近你,还收你为徒?”
盛隆和道:“那是因为他傻,见我没有人管,便傻乎乎地凑上来,我随口喊他两声师父,他也傻乎乎地当真了,开坛祭表,收了我当弟子。”
“他自以为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大好事,殊不知,他的那些师兄弟们都在背后笑话他,主动替太乙宫揽下了一桩麻烦的差事。”
“将来我若出什么差错,罪责便落不到太乙宫的头上,而全由他一人承担。你说,他是不是很傻?”
觅瑜静静地听着,有些心酸,也有些欣慰,轻声道:“通达道长……真是个好人。”幸好,他遇到了这样一位恩师。
盛隆和笑意湛湛:“这话可不能让师父听见,不然他定会热泪盈眶、嚎啕饮泣,你不会想要见到这样的场面的。”
她也跟着弯起唇角,沁出稍许笑意,笑完后,她依偎进他的怀里,倚靠着他的胸膛,道:“反正我还是觉得,那些人太过分了。”
“天尊修众生道,上照天心,下济幽冥,普渡世间诸苦。他们自诩为天尊弟子,在天尊道场修行,却没有天尊的慈悲心肠,简直令人耻笑。”
“难怪方才在宴上,你没有给他们面子,都是他们该得的。”
盛隆和抱住她,梳理她垂落在背后的长发:“我还以为,你会觉得我太过分了,毕竟席间你没少盯着我看。”
觅瑜细声道:“当时的我是有点这么觉得……但现在完全不了,都是他们活该。”
“是啊,从前他们视我如洪水猛兽,现在却一个个恨不得全巴上来,态度前倨而后恭,着实可笑。”盛隆和漫不经心地笑着,做出评价。
她闷闷应了一声:“难怪你说,这里不是一处清静道场……”
“清静还是有的,到底是道门祖庭,想找几个正经修行的人,还是能找出来的,就是少了点。”他道。
“比如我师父,成天钻研医道,水准虽然比不得岳母,但也比其他人强得多,往后你若是有什么问题,尽管去请教他。”
这话太谦虚了,通达道长掌管太乙宫药堂,医术不说冠绝天下,也是当世罕见,能够得到这样一位高人的指点,是觅瑜的荣幸。
而且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夫君身为道长的弟子,是否也修习过医术?”她询问道,想起从前与他闲话时,论及杏林之道,他总能说出不少有见解的言论,令她感到惊喜。
当时的她以为他是久病成医,现在想来,也许是他真的学过。
盛隆和的回答验证了她的猜想:“学过一段时间,但我对这方面实在不感兴趣,所以学了一点皮毛之后就不学了。”
觅瑜感到不可思议,他都能引经据典了,还算皮毛?若是如此,这世上就没人精通医术了,连她娘亲都只够得上略通一二。
“怎么不是?”他笑着反问,“我不过读了几本医书,连脉训都没背完,不是皮毛是什么?”
“不过我现在有点后悔了,早知道要娶一位神医仙子,当初就该仔细研读,认真修习医术。”
“如此一来,在和你聊天时,我就有话可说,而不是干巴巴地听着了。”
觅瑜面色赧然,觉得他这话抬举得太过了。
实际上,大部分时候,都是他在说,她听着,尤其是当他援引典故时,十个里有八个她没听过,每每听得自惭形愧,羞于表现出疑惑之色。
“夫君才是学识渊博的那一个……”她小声道,“无话可说的人不是夫君,是纱儿……”
盛隆和一愣,笑道:“话不能这么说,我是太子,学得自然杂些,五花八门皆有涉猎,不像你专精医术,正所谓术业有专攻,纱儿不必为此自惭形秽。”
觅瑜也没有真的失落,他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谁都及不上,包括她。
更何况,每当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时,他都会细心解释,帮助她增长学识,她一点也不觉得干巴巴的,反而觉得他讲解的模样分外迷人,让她心动。
比如此刻,她瞧着他俊美的脸庞,深邃的目光,一颗心便被他牢牢吸引了,周围的景致再诗情画意,在他的衬托下也黯然失色。
她搂住他的脖颈,娇声唤他:“夫君……”
他微微一笑,低头吻上她的唇,娴熟地推开、探进,与她热切交缠,回旋共舞,满足她的心愿。
……
当天晚些时候,盛隆和带着觅瑜前往上善若水居,拜访通达道人。
似乎料到了他们会来,陈至微早早焚香沐浴,整理了一番仪容,亲自候在门口迎接,并且由于太过欢喜激动,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
他险险稳住身体,拍拍袖子上不存在的灰尘,尴尬地朝他们笑笑:“意外,意外……”
盛隆和叹了口气,懒得分说什么。
觅瑜掩唇莞尔,觉得这位道长不仅是个好人,还很有趣。
身为一堂堂主,陈至微也有一方院落,虽比不上壶中天地华美宽阔,但胜在清幽,并且种植着许多药草,其中不乏外头难见的珍材奇宝。
见觅瑜的目光落在药圃上,盛隆和道:“想要的话尽管拿,反正这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药草。”
对此,她还没有来得及答话,陈至微就笑呵呵地应开了,甚至撸起袖子,作势要下圃采摘,吓得她连忙阻止:“觅瑜不过随意看看,不劳烦道长。”
盛隆和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她一怔,心道,她这话有哪里说错了吗?他为什么这副模样?可是观道长的反应,好像没有什么啊……
大堂题为“上善若水”,里头摆着香案供品,奉祖师画像,陈至微点燃香烛,端端正正地在上首坐了,略微拘谨了笑,表现出一派紧张又激动的模样。
盛隆和带着觅瑜跪在下方,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师父在上,受弟子与妻一拜。”
“弟子盛隆和,今娶妻赵觅瑜,发誓一生相守,永不分离,如有违背,天地共弃。”
觅瑜听得一阵怔愕,没想到这不是一次普通的拜见,而是一场告婚仪。
难怪通达道人会提前等他们,难怪屋里的香案都摆好了,难怪他的态度这般郑重其事……他、他怎么不早告诉她?至少也让她换身庄重点的衣裳啊!
但现在想这些已经晚了,她慌忙收敛心神,跟随盛隆和的举动叩拜,并在他的示意下奉盏敬茶:“请师父用茶。”
也是直到这会儿,她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她之前称呼道长时,盛隆和会看她一眼,原来他早就想好了,要让她跟着他喊师父。
这可不是普普通通的改口,要知道,自从嫁给他,她跟着变的称呼只有圣上与皇后,敬的茶也只有两位长辈,直到今天才多了一位师父。
看来,在他的心里,通达道人不仅是他的师长,还是他的亲人。
陈至微显然也明白这声称呼的份量,欣慰不已地笑着,眼含泪花地连道了几声“好”,受了她的茶:“好徒儿,好徒儿媳妇……”
用完茶后,他起身捻过三炷香,朝着祖师画像拜了三拜,口里念念有词:“今徒弟娶妻……望祖师护佑……”
拜毕,他将香插在香炉里,取过一旁的表文,放进去焚了,转过身,亲自扶了他们两个起来,谆谆叮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