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它是传说中的天尊道场,道门祖庭,被誉为天下第一宫观,受过历代先皇敕封,也一样。
即便没有事成,一旦让圣上得知,太乙宫也照样讨不了好。
因为不管守明道人动手的理由是什么,都代表着对天家皇室的蔑视和挑衅,圣上不可能会容忍。
更遑论圣上颇为看重太子。
所以觅瑜想不明白,守明道人怎么会这么做。
陈至微也不明白:“他……他当真是这么想的?”
盛隆和淡淡道:“师父若是感兴趣,不妨亲自去问一问他。”
陈至微干干一笑:“还是不了,为师……为师听听便好……”
“当然,”盛隆和补充,“也许还有一个缘故,他认为只要我是在宫外出的事,父皇就怪罪不到太乙宫的头上,所以选择在我外出时动手。”
陈至微瞠目结舌:“……当真吗?”不知是在询问这话的真假,还是在感叹守明道人的想法。
盛隆和发出一声轻笑:“或许,他也知道这样的想法很天真,但他太不安了,太着急了,不想暴露自己的秘密,尤其是暴露给我,所以才会忍不住动手。”
“总之,他极力地想要保住自己的秘密,为此不惜一切。”
觅瑜怔怔地听着,询问:“守明道人……想要保住什么秘密?”
盛隆和好整以暇地回答:“炼丹。”
第159章
觅瑜惊讶:“炼丹?”
这就是……守明道人想保住的秘密?
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因为这里可是太乙宫, 是道场,守明道人更是一个道士。
在这样一个地方,拥有这样一重身份, 炼丹实在是一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事情, 有什么值得保密的, 甚至为此不惜生出杀心,犯下谋逆大罪?
还是说,太乙宫有什么她不知晓的规矩,宫中弟子不能随意炼丹?
从通达道人的表情来看, 很显然没有这样的规矩。
“为师听岔了吗?”他纳闷地歪了歪眉,“你说什么?炼丹?”
盛隆和道:“对。”
陈至微惊诧不已:“这、这算什么秘密?他炼丹有什么好瞒着的?被你撞见还想杀了你?也太荒谬了!”
盛隆和发出一声轻笑:“是啊,我也觉得奇怪, 他虽然不修习丹道, 但大小是个道士, 炼几个丹很正常,怎么就成了不能见光的秘密?”
“直到前段时日, 我才想明白,重要的不是炼丹,而是炼什么丹。”
陈至微神色一凛:“他炼了什么丹?”
盛隆和不答反问:“师父觉得呢?于丹道一事,师父比弟子懂得多, 什么样的丹药,是需要避着人炼, 被发现后会带来血光之灾, 为此不惜杀人灭口的?”
陈至微的脸色慢慢变了。
他翕动两下嘴唇:“不会是……”
觅瑜等了一会儿,没有等来下文, 忍不住追问:“不会是什么?”
面对她,盛隆和没有卖关子, 直接给出了答案:“点石成金。”
点石成金!
觅瑜心神一震。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难怪守明道人视为隐秘,为此不惜痛下杀手,因为他早已犯下了死罪,一旦事发,照样会人头落地,所以不如先下手为强——
他炼的不是什么丹,而是金!
觅瑜震撼不已。
同样感到震撼的还有通达道人,他的双眼发直,神色充满不可置信,声音都有些变了调:“你、你确定吗?莫不是——莫不是在诓骗为师吧?”
盛隆和用淡然的神情作为回答。
通达道人在一瞬间变得颓然:“他怎么会这样做?为师真是——想不明白……”
“也许是因为他缺钱吧。”盛隆和道,“师父不是说,你们每个月就领那么一点柴米钱吗?他受不了缺衣少食的痛苦,所以才想出了点石成金的法子。”
一句明晃晃的反讽,通达道人却没有听出来,神思恍惚地应道:“他怎么会缺钱呢……他可是都管,掌管宫内一切事宜……”
看起来,守明道人炼金一事,给了他巨大的打击。
“人心不足蛇吞象。”盛隆和轻描淡写地评价,“贪婪总是没有止境的。”
通达道人还是有些不能接受。
见状,盛隆和也不多言,继续给觅瑜讲述两年前的事情。
由于他在外行走时,通常不带着护卫,只有暗卫跟随,看起来孤身一人,很容易下手,守明道人便轻易壮大了一颗杀心,准备杀人灭口。
也是巧了,守明道人虽然不知晓暗卫的存在,但因为忌惮奇王的身手,谨慎起见用了迷香,误打误撞地迷晕了暗卫,也让他头脑发晕,失去了反击的能力。
“说来惭愧,”盛隆和有些自嘲地笑道,“我连是谁出的手都没有看清,就滚下山坡,摔进了河里。”
“若非冬日的河水冰冷,刺激得我头脑清醒,让我想到可以潜入水中,避开追杀,恐怕这会儿,我已经成为了他的掌下亡魂。”
觅瑜一怔:“水中……?”
“纱儿忘了?这是我们的初见。”他含着几许温情凝视她。
觅瑜自然没有忘记,两年前的冬日,她在山中采药,遇上河边昏迷不醒的他,在惊讶和无措之下救了他,并把他带回清白观,从此与他有了不解之缘。
她也在几个月前听他说过,他之所以受伤,是因为遭遇了追杀,而他会选择留在清白观养伤,除了想要和她多多相处之外,也是为了躲避凶手。
但她之前一直以为,他是在不那么危急的情况下,摆脱了对方的追杀,没想到靠的只是运气……差一点点,他就——
觅瑜的心一阵缩紧。
她不敢想象,如果没有那条河流,事情会如何发展。
也许他会被凶手追上,也许他会摔折四肢,甚至摔断脖子……
就算掉进河里,也不代表着他安全了,冬日的河水冰寒刺骨,只消半个时辰、不,一炷香,就能冻得人昏死过去,卷入冰流中,再也浮不起来……
他那时也的确昏迷不醒,唇色发紫,浑身都湿透了……如果不是她随身带有保心丸,又正好采得了一株灵芝,她不知道他会怎么样……
想着这些,觅瑜止不住地感到一阵后怕。
“夫君,”她倚入盛隆和的怀里,“我——”
通达道人咳嗽一声。
觅瑜一惊,意识到还有长辈在场,霎时大为羞赧,忙不迭从盛隆和的怀中退出,抬手梳理鬓发,掩饰面上的红晕。
盛隆和瞥了师长一眼,似乎有点不满他的出声提醒。
陈至微装作没有看到,一本正经道:“清白观距离太乙宫有一两日的路程,你能漂到徒儿媳妇附近,想来漂了很久……”
“不过……他、他就这样放弃了吗?没有再追着你——?”
“我当时受了他一掌,又摔落山坡,掉入河里,在他看来必死无疑,用不着追。”盛隆和绾过觅瑜耳边的一缕发丝。
“没想到我福大命大,不仅没有淹死在河里,还遇到了一位神医仙子,救了我的性命。”他看着她,目光流露出温柔之色。
“看见我完好无损地回到太乙宫,他又是震惊又是懊悔,可惜悔之晚矣,他已经错失了最佳的机会,即使在两年后的今晚,也不过是垂死挣扎。”
觅瑜与他对视,漾出一抹柔软的笑意。
同时,她也被这话提醒,顾不得感到尴尬和害羞,询问:“师父说,夫君在太乙宫时不常出宫,就算出宫,也会借口闭关谢客,不为人所知。”
“那,两年前的夫君,是为了什么缘故出宫的?还让别人知道了?”
这回换通达道人尴尬了,连连咳嗽几声,道:“怪为师,怪为师……”
“为师不是说过嘛,那时正在算他的姻缘,算出他的红鸾星居朱雀正位,就逼着他去南方走一走……”
“本来这事也没别的人知道,但不巧就在,为师那天和师兄弟闲聊时,说到卜卦之术,随口提了一句,就……”
“都是为师的错,为师的错……”
觅瑜听得一呆。
盛隆和……竟是为了这个缘故才出宫的?
“可是,”她怔怔道,“师父不是说,夫君对卜卦之术——”
通达道人更加尴尬:“就是因为小石头不信卜卦,为师才会逼着他去外面,想让事实胜于雄辩,结果——”
“当然,为师也没有怎样逼迫,不过说了两句话,最后做决定的还是小石头自己。他既然愿意出门,想必心里也是有所期待——”
盛隆和凉凉笑应:“是啊,师父只说了两句,前一句是‘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为师怎能不上心’,后一句是‘你不出门转一转,为师实在无法心安’。”
“中间夹杂着数句‘为师是为了你好’、‘为师为你着想’、‘为师就这么一个要求’诸如此类的话,仿佛弟子不遵从师命,便是大大的不孝不敬之举。”
陈至微笑得越发讪讪:“这话有些夸张了,为师哪有这般……这般无理取闹……”
“原来师父也知道这是无理取闹。”他轻哼,“说实话,弟子在遇袭时,还曾经怀疑过师父,怀疑师父是不是中了他人的计谋,故意骗弟子出宫。”
陈至微吃惊地瞪大双眼:“为师怎么可能会故意害你?你莫要冤枉为师!”
盛隆和道:“不是故意,是受他人蒙骗,不然好端端的,师父为何会替弟子卜卦算姻缘?便是操心弟子的终身大事,也未免早了些。”
“为师操心得很早吗?”陈至微不可置信,“你那会儿都十八了,身边还没有半个姑娘家的身影,为师若不操心,你怕不是到二十八都娶不着媳妇!”
盛隆和轻飘飘地乜去一眼:“师父是在担心弟子的婚事?”
“为师!为师……”陈至微一噎,有些说不出话来。
但他没有认输,很快重振旗鼓:“——为师知道,你是太子,是王爷,身份金尊玉贵,不愁娶不到好人家的姑娘,但你能娶和想娶不是一回事。”
“就说徒儿媳妇,她自然是个好的,可若不是你们有意在先,你岂会想到娶她?又岂会同意娶她?到时白白错过一桩良缘!咳咳……”
说到激动处,通达道人忍不住发出一连串咳嗽。
觅瑜听音辨症,见其声虽有虚,然精神尚足,不复先前的空洞,非伤重之兆,便稍稍放了点心,打起了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