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说得是,觅瑜能与夫君喜结良缘,都要多亏了师父。”她温柔莞尔,“说来,师父也算我们夫妻的媒人,我们应当好生感谢师父。”
通达道人闻言,神情浮现出几分洋洋得意,故作矜持地捻须颔首:“徒儿媳妇说得很是,说得很是……”
盛隆和仍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这点纱儿不用担心,早在你我大婚之前,我便已经送了师父一份厚礼,不曾失却礼数。”
“就是弟子实在有些不解,好端端的,师父为何会突然生起卜卦的心思,还非要逼着弟子出宫走一趟?”
“依照师父之言,弟子的姻缘在南方,然而十里之外是南方,百里之外也是南方,师父如何笃定,弟子在太乙山中随意逛一逛,就能遇上命定的姻缘?”
陈至微哼出一声气:“你懂什么?为师虽然没有修习过卜卦之道,但你的师祖曾以一手卜卦行天下,师学渊源,为师自然也继承到了精华!”
“卜卦的结果是只有红鸾星居朱雀正位,然而为师在卜算时,于冥冥中得祖师指点,感知到你的姻缘近在眼前,又有——又有——”
他的话语逐渐变得迟疑。
盛隆和好整以暇地追问:“又有什么?”
通达道人支支吾吾的,难以回答:“又有……师兄从旁相助……”
盛隆和发出一声轻笑:“果然。”
第160章
虽然通达道人回答得不甚清楚, 但是从他的神情来看,真相已经明了。
从卜算姻缘到撺掇弟子出门,一切的一切, 都有守明道人推波助澜, 为的便是让盛隆和落单, 好伺机下手。
觅瑜暗自心惊,想不到守明道人这般老谋深算,先以师命游说,后用迷香设伏, 桩桩件件,构成了一场连环计。
假使当初她没有出现,或是晚出现一会儿, 也许, 就会……
她不敢再想下去。
与此同时, 她也有点不解,询问盛隆和道:“师父让夫君离宫, 你便离宫了吗?不曾……有所疑惑?”
依照他的性子,不像是会盲目遵从师命的啊……
更遑论寻觅姻缘之说,听起来很像无稽之谈,通达道人忽然卜卦, 推着他出宫,他难道不会觉得奇怪吗?就像现在一样, 质询师长?
盛隆和回答:“有疑惑, 但是不多,毕竟我当时没有意识到, 自己撞破了陈至坚的秘密。”陈至坚是守明道人的名字。
“师父又一向跳脱,操心我的终身大事这一理由, 放在他身上行得通。”
陈至微原本正陷入复杂的情绪中,闻听此言,立即来了点精神,瞪着眼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放在为师身上行得通?”
盛隆和没有理会,继续对妻子道:“遇袭后,我很快想通了这一点,只是因为没有明确的证据,对方又推出了个替死鬼,才无奈作罢。”
觅瑜道:“夫君在两年前就已经知道了谁是真凶?”
他道:“有五分确定。”
陈至微惊疑不定:“五分?那不就是说,你早就知道——”
“可是,为师记得,你在回宫后,虽然告诉了为师遇袭一事,但并没有询问卜算姻缘相关的情况,你怎么确定凶手是谁的?”
盛隆和淡淡道:“这就要问师父了,师父为何行动那么迅速,弟子前脚才告知师父遇袭一事,师父后脚就将此事上报给了真人?”
“唬得真人在太乙宫内来了一次大搜查,不仅打草惊蛇,让凶手生出警惕之心,捏造证据,推出他人顶罪,也将师父推入了危险的境地。”
“危险?”陈至微有些疑惑地反手指了指自己,“为师吗?”
盛隆和以默认作为了回答。
陈至微不解:“为师有什么好危险的?”
盛隆和道:“凶手既是通过师父做下的手脚,那么他是否会想到,弟子在回宫后,会询问师父详情?”
“而他若是想到了这一点,又是否会像对付弟子一样,选择先下手为强,对付师父,让师父没有开口的机会?”
陈至微悚然一惊:“这——”
他支吾着道:“应该不会吧……?为师到底与他有多年的师兄弟情分……又什么都不知道……他——岂会如此心狠手辣……?”
盛隆和道:“师父愿意相信他,弟子不愿。”
觅瑜见他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喜,悄然伸手,借着衣袖与桌案的掩饰,轻轻碰了碰他的指尖,柔暖道:“所以,夫君为了师父的安危,保持了沉默?”
盛隆和笑意微澜,反握住她的手掌:“也不全是。若师父能有十分的演技,得知真相后可以如常对待他人,我自然会问,若是没有,我也不会勉强。”
陈至微有些挂不住面子地咳了两声。
觅瑜善解人意地揭过话题:“可是,夫君若没有询问师父,又是如何知晓真相的呢?”
“我没有知道真相。”盛隆和道,“我只是通过别的手段,查明了一些事情,推出了部分真相,凶手到底是不是他,我其实不是很确定。”
“直到两个月前,施不空献丹给父皇,我想起当年撞见陈至坚炼丹的场景,生出一丝猜想,派人彻查,才终于明白了真相。”
觅瑜恍然:“原来是这样……”
陈至微一头雾水:“什么这样?献丹什么?”
觅瑜简短地解释了一遍。
陈至微皱眉听着,有些不解和惊讶:“照这么说,小石头早在两个月前就知晓了真相,那为什么不派人把他抓起来,反而拖延到这个时候?”
他用完好的左手挠了挠后脖颈,似是有些发痒,又或者是觉得难受。
觅瑜知道,那里有一个细小的针孔,是守明道人下毒遗留的,而他另外一只被包扎起来的右手,则是为了引血放毒才开的口子。
这是因为盛隆和而受的伤,是无妄之灾。
虽然通达道人看起来并不在意,也没有什么表示,却让觅瑜如鲠在喉。
她禁不住握紧了盛隆和的手掌。
盛隆和沉默片刻,微微敛眸:“是弟子思虑不周,我原想借炼金一事,攻讦丹道之说,尤其是长生不老之药……”
“长生不老?丹药吗?”陈至微来了兴致,好奇地询问,“谁在炼长生不老丹药?那个什么施——什么真人的?”
觅瑜轻声提醒:“神妙真人。”
“对对,就是他!”陈至微一敲手掌,“那个妖道!咳咳——”他捂着嘴,压低声音,“这话你们自己听听就好,别在外头说,为师可惹不起他……”
“他在炼丹吗?长生不老丹?为了献给圣上?”
在觅瑜点头肯定之后,他益发嘀咕:“真是越来越像妖道了……长生不老之药……亏他炼得出来……也不怕圣上服下之后出什么事……”
盛隆和抬起眼:“听师父之言,似是不相信世上有长生不老之药?”
“这个嘛……”陈至微含糊地回答,“有肯定是有的,但不是炼出来的,而是——天尊、祖师……察观德行,于青冥中降下的,你们明白吧?”
盛隆和用一种淡然的口吻,定结论道:“那就是没有。”
陈至微握拳咳嗽:“不能这么说,只能说……一般不通过这种方式……”
“即使是兴盛丹道的祖师,也是在降服八十一路妖魔恶鬼之后,才炼成了仙丹,办不到前者,就不会有后者……”
“想要长生久视,与其寄希望于神丹妙药,不如修行积德……欲求仙道,先尽人道,若为帝王者,便尽帝王道……”
他嘟嘟囔囔地说着。
说完,他露出几分明白的神色,看向盛隆和,道:“小石头是想借炼金一事,证明丹道之说不可信吗?”
“虽然这样做有点因噎废食,但毕竟圣上是你的父皇,你牵挂龙体,小心谨慎行事,在情理之中,为师能够理解,能够理解……”
盛隆和静了片刻。
觅瑜知道他为什么会安静,因为他是想对付神妙真人不假,但并非牵挂圣上龙体,他在意的也从来不是父子之情。
这安静没有持续很久,不过转瞬之间,盛隆和就微微笑了,快得让人察觉不出异常。
“师父能够理解再好不过,今晚之事,是弟子连累了师父,还请师父见谅。”
陈至微笑呵呵地摆摆手:“没事没事,也是为师不够机警,才会着了他人的道。”
“说来还要多谢你媳妇,如果不是有她在,为师恐怕真的要一命呜呼了,清白观医术果真玄妙高超,为师佩服,为师佩服……”
觅瑜谦柔笑应:“师父谬赞了……”
一通客套过后,盛隆和继续讲起了当年的事。
虽然没有抓住真凶,但他也并非全无收获。
首先是他的暗卫,在醒来后发觉不见了主子的踪迹,大为着急,沿着搏斗的痕迹一路搜寻。
途中,酂白里发现了一点香灰的余烬,直觉这是让他们晕倒的罪魁祸首,小心捡起,放入怀中,并在清白观寻找到盛隆和后禀报了此事。
盛隆和让他速速赶回太乙宫,趁着身上的药性还没有彻底散去,找通达道人配置解药,避免日后再栽在迷香的手里。
通达道人不负所望,配置出了解药,又琢磨出了一种解迷香,效果与醒神露类似,能让人维持清醒,不怕再吸入别的迷香。
这也是为什么,守明道人在今晚故技重施,却没能重现当年情景。
之后的事情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盛隆和伤愈回到太乙宫,因通达道人将他遇袭一事上报给了紫霄真人,致使打草惊蛇,守明道人销毁证据,蛰伏不出,他也只能暂时放过。
而在通达道人看来,凶手一下就被抓住了,徒弟不仅没有大碍,还遇见了喜欢的姑娘,可谓因祸得福,乐呵呵地将这件事翻了篇。
也因此,他在前段时日同觅瑜说起卜卦之言时,并没有提及遇袭一事,因为在他看来,这件事已经结束了,用不着告诉她,惹她担心。
“说来说去,都是为师的错……”陈至微自责不已,“为师当年不该受他人撺掇,替小石头卜算姻缘,逼着他离开太乙宫……”
“如今,为师也不该受人迷惑,傻乎乎地被引去藏书楼,还带着你们一起……不仅差点又一次害了小石头,就连徒儿媳妇也……”
“都是为师的错……”
烛火幽幽,映照着通达道人的脸庞,显出几分憔悴。
他的脸色尚未完全好转,衣襟处溅着点点血渍,手臂被包扎,发髻凌乱,时不时就有几声咳嗽。
这样的一位长辈,让觅瑜不忍心责怪。
想来盛隆和也是一样,虽然对于师长之前的几句回答,他看起来有些微词,但终究没有计较,道:“师父不必介怀。”
“真要分说,藏书楼一事也是因弟子而起,与师父无关。”
觅瑜的心收紧了。
……不对。
藏书楼之事,不是由他引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