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声呜着,隐去一声娇泣:“这里是文华阁……”
是大儒讲学、东宫议事的地方,但凡被人察觉一点,他们的脸面就别想要了!
“纱儿放心。”他绽开她的裙摆,轻蹭着她的耳畔,道,“这一回,我不会像上次那样,和你捣弄那些花样,只是单纯地疼爱你……”
“纱儿不信。”她呜咽着,轻颤着身子,揽紧他的肩膀,坐稳了,委委屈屈地接受,“夫君总是说话不算数……”
和风细来,杨柳轻拂,掩去一室春光。
……
二月中旬,万寿节至。
因圣上龙体大安,前朝的风波又平息了,宫里大肆庆祝了一番,礼炮齐鸣,礼花齐放,宴乐笙歌不止,百官恭贺,宦侍饮酒,好不热闹。
然而,这热闹只持续了一日,就被琼州传来的消息冰封了。
含元殿,圣上急召阁臣议事。
“密报上说,李燕吉起兵,反了。”建元帝先是冷静地道来一句,然后狠狠摔了奏折,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一个个的,都要造反,要谋逆?!”
“朕平日里看重你们,宠信你们,结果呢,到头来都是怎么回报朕的?都要谋朕的反,篡朕的位?!田勇悯是这样,顾绪元是这样,李燕吉还是这样!”
诘问声回荡在殿内,伴随着因为怒从心起而发出的沉闷咳嗽,将这座内朝最高的殿堂,变成了令人胆战心惊的审讯狱所。
底下的大学士们低着头,不敢直面君王的怒火,直到上座的咳嗽声缓了缓,方才微微抬首,提出平叛的方案。
方案不算困难,琼州地处边远,人口混杂,虽因羁縻之策导致朝廷掌控不力,时有大大小小的叛乱发生,但都不成气候,只需一名将领便可平定。
李燕吉就被派去平叛过,没想到升任都指挥使之后,反倒成了逆贼头子。
好在本朝不缺将才,粮草和兵马也充足,君臣商议了一下派谁过去平叛,又要怎么平,便散了。
临走前,建元帝叫住了盛隆和:“太子且留步。”
盛隆和依言留下,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之色,一如议事时分:“父皇。”
建元帝张张口,想要说什么话,却是眉头一皱,狠狠咳起嗽来。
见状,他关切道:“父皇保重龙体,莫要为了逆臣贼子生气。”
建元帝勉强止了咳,舒展眉头,颔首道:“嗯,朕知道了。还是你说的话中听,不像你母后,天天想宣太医来给朕诊治,好像朕患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病。”
盛隆和徐徐解释:“母后也是为父皇着想,父皇咳嗽两声,在旁人听来只是咳嗽,在母后听来却不啻于惊雷闷响,自然焦急忧虑,难以安眠。”
“这些天,母后忙里忙外地照顾父皇,一颗心全部牵挂在父皇的身上,只盼着父皇安康,不曾好好休息过,还请父皇莫要责怪母后小题大做。”
建元帝舒心地微笑着:“这点朕也知道,这些时日,朕被那等逆臣贼子气得狠了,着实麻烦了你母后一阵,等会儿你去长春殿里看看她,宽慰宽慰。”
“也是你母后不通医理,不明白真人方子的妙处,说什么是药三分毒,劝朕少服一点,要不然,朕早就和你母后一起分享那张方子了。”
“这方面,太子妃就比她要强得多,不说别的,只说你从清白观带出的几本藏书,便让朕受益良多。这个儿媳妇啊,朕还真是挑得好。”
第199章
盛隆和露出稍许疑惑之色:“清白观?”
接着, 不等建元帝寻找什么借口,他又恍然道:“父皇指的可是年初时,十弟送来藏书一事?”
他微笑着, 谦虚道:“这都要仰仗十弟的功劳, 若非十弟破获太乙宫妖道一案, 也不会想到去清白观寻书,太子妃不过略提一句,当不得父皇夸赞。”
建元帝附和地笑了笑,伴随着两声低低的咳嗽, 似有感慨道:“是啊,隆儿的这件事办得很好,你也很好, 你们都是父皇的好儿子。”
盛隆和浅笑低首:“父皇谬赞。”
他又询问:“不知父皇留下儿臣, 所为何事?”
建元帝闻言, 皱眉叹出口气,道:“之前, 当着众阁臣的面,朕发了一通怒火,因为朕实在想不通,怎么会有这么多——这么多逆臣贼子!”
“朕自问不是昏君, 礼贤下士,广纳谏言, 有能者升任, 无能者贬谪,每日里勤勤恳恳, 宵衣旰食,为什么这些人一个个的都想谋反?”
盛隆和道:“他们若能想明白这点, 便不是逆臣贼子,而是忠臣良将了。”
“古往今来,总是有许多人痴心妄想,以为自己有翻江倒海之能,实则不过蚍蜉之于巨木,凭生可笑。”
“田勇悯也好,顾绪元也好,李燕吉也好,都微不足道,父皇无需在意。”
“瞻儿此言甚是。”建元帝颔首,神情颇为舒心,显然对这话较为满意。
“李燕吉的事,朕的确不担心,就算薛林涛平不了,也还有谢怀伯,他们总不会联起手来造朕的反吧?”他开了一句玩笑。
盛隆和微微笑了笑,没有接话。
建元帝也没有要等他接话的意思,自顾自说了下去:“不过,才开年就出了这么多事,朕这心里总是觉得有些不得劲,想找人做做法,去去晦气。”
盛隆和对此不置可否,只道:“新年除晦,自古有之,不仅宫中,民间和庙宇也有这项传统。”
建元帝点点头:“朕本是琢磨着,请神妙真人开坛施法,不过真人近日忙于炼丹,恐怕不得空闲。听说,洪源先生当年在并州时,布过相关的道场?”
盛隆和没有直接回答:“是有类似的听闻,但儿臣也不确定,父皇若感兴趣,不妨召其前来一问。”
“如果父皇还是想让真人做法,亦可降下旨意,只是一次道场,想来不会耽搁多少功夫,实在不行,也可以简单问真人算一回卦,占卜吉凶。”
建元帝神色一动,赞许道:“这个主意不错!太子有心了。”
盛隆和恭谨应首:“能为父皇分忧,是儿臣的荣幸。”
说办就办,建元帝很快召来神妙真人,问其卦象。
真人一番掐指捻算,猛然睁开双眼,殷切笑道:“恭贺圣上!圣上大喜!琼州一事,先凶后吉,圣上无需挂怀,自有上天相助!”
建元帝一惊,疑惑道:“何为先凶后吉?又何为上天相助?”
真人笑着回答:“弟子不敢擅泄天机,不过,请圣上放心,吉凶对应,起兵为凶,吉兆为何,自不用多言。”
“至于天助,更是请圣上安坐宫中,且等喜讯传来,便知是何了。”
建元帝又惊又喜:“真人此言当真?”
神妙真人拱手行礼,道:“贫道不敢欺瞒圣上。天尊降示,此卦乃大吉卦,一切凶兆,皆为吉兆隐,圣上大喜!”
闻言,建元帝连连道了几声好,抚掌舒畅而笑。
盛隆和端坐一旁,看着殿中君臣相乐的情景,不动声色地一笑。
他倏尔开口:“烦问真人,由凶转吉,约莫在什么时候?”
真人略略捻算,道:“约莫在一两个月内。”
“一两个月?这,”他犹疑道,“是否有些过长了?”
真人解释:“太子殿下有所不知,天机变幻莫测,卦象包罗万千,琼州又远在千里之遥,想要得出一个准确的结果,难于登天。”
“若非贫道身在宫中,有真龙之气加持,又得圣上敕封,求仙榜上有名,便是由凶转吉这一征兆,恐怕也算不出来,还望殿下见谅。”
盛隆和微微一笑,道:“原来如此。”
建元帝泰然笑道:“你不常问卜,不清楚这些不奇怪,一两个月是正常的范围,左右朕等得起。到时,若果真如真人所言,天降喜讯,朕定有厚赏!”
真人连忙叩谢圣恩不迭。
……
东宫。
盛隆和讲了含元殿里发生的事情。
觅瑜听罢,道:“一两个月,的确是正常的范围,夫君为何要特意询问?”
他道:“因为我要在父皇心里留下一个印象,所谓的范围宽广,不过是换种说法的模棱两可,就像祈雨祈晴时给出的天数一般,差错很少。”
她心中一动,询问:“夫君准备在两个月后下手?”
他摇摇头:“那本书里没有明确写出天降陨石的时间,为了以防万一,我不能等,要尽快动手,大概这会儿,捷报就已经在传来的路上了。”
她吃了一惊:“这么快?父皇才收到起兵的消息,又接着收到捷报……会不会怀疑里头有蹊跷?”
他道:“不快了,虽然父皇才收到消息,但距离李燕吉起兵,实际上已经过去了半个月,足够他走出琼州地界,踏入我设好的埋伏里。”
也是,琼州距离长安很远,消息传过来要一段时日,她忘了算进去。
但觅瑜还是有些不解:“可是,这不正落入了真人推算的范围内吗?还是说,夫君想让父皇愈发信重真人?”
就像现在这样,一日不断地服用真人献上的延年益寿之方,虽然那的确是个好方子,可是药三分毒,服得多了,总有一天会出事的……
盛隆和拈起一枚樱桃,送入她的口中:“一半一半吧。施不空固然算对了时间,最大的因由却算错了,即使我运气不好,输给了天意,也无妨。”
“父皇现在越是信任施不空,等将来发现事情不对劲时,就越是会感到震怒。你没有注意到,他在新年除晦这一件事上,已经开始找别人了吗?”
春季的樱桃鲜而嫩,被誉为百果第一枝,在民间极为难得,便是宫中,也只贡给帝后及东宫,一口咬开,果香四溢,汁水饱满,带着微酸在舌尖绽放。
觅瑜乖巧咽下,道:“父皇有点怀疑真人了吗?”
“现在还没有到这一程度。”他道,“不过,只要父皇认真看了那几本书,他就最终会怀疑的。”
“如果父皇没有认真看呢?”她问道。
他一笑:“那对我来说,也是个好消息。”
觅瑜没有询问是什么好消息,他已经同她细细分说过两次,她若是还想不明白,就太愚蠢了。
她更在意的是下面这点:“父皇为什么要说,多亏了你从清白观里带回来的藏书?是在试探夫君,还记不记得身为奇王时的经历吗?”
“我倾向于不是。”盛隆和道,“父皇如果要试探,早就试探了,不会等到这时,在我佯作迷惑时,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应该只是说顺了口。”
“那就好。”她松了口气。
他微笑着,签了一块梨肉,喂给她:“便是试探,纱儿也不用担心,就像我之前说的,太迟了,一切已成定局。”
觅瑜再度乖巧地咽下,询问:“那,通过真人此番言论,夫君能够推断,他与邪书有什么关系吗?”
盛隆和不答反问:“纱儿觉得呢?”
她认真思索道:“我觉得,他一定是看过,不然他不会让父皇放心,说琼州一事有上天相助,这话太绝对了,如果他没有把握,怎么敢这么说?”
他含笑称赞:“纱儿分析得有理,我也是这么想的,不管他有没有看过邪书,他一定知道,李燕吉在起兵途中会遇上天降陨石。”
她一愣,有些迷茫道:“他既然能知晓未来之事,还会没有看过那本邪书吗?”
“这世间之事,总是万般玄妙。”盛隆和道,“比如我们遇得邪书,比如高守文再世重生,比如盛淮佑梦回前尘,不差施不空再添一种奇遇。”
觅瑜怔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