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瑜一呆, 没想到他的理由会是这个。
这……倒也在情理之中,但、怎么说呢,弟弟信中常常提及的女子,却要成为自己的妻子, 怎么想都有些……
说起来,圣上是在半年前赐的婚, 当时他的身份应当是奇王, 他也不在东宫,而在太乙宫, 他是怎么知晓他们要成亲一事的?
难道是宫里去信告诉他,他的兄长即将娶妻, 对方是他的救命恩人?还是等他变回了太子,再告知成亲一事?
又或者,是她的身份从太子妃成为了奇王妃,待得今年冬日,他成为奇王时,她就要再与他成一次亲,嫁给他一次?
觅瑜百思不得其解。
她嫁过来有一段时日,盛瞻和对她宠爱不减,信任益深,他的病看起来也没有要发作的模样,她略略探问一声,应当不要紧吧?
她思忖着,有些小心地开口:“瞻郎……是如何得知要与纱儿成亲的?”
盛瞻和看着她,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有此问:“父皇下旨,自然阖宫皆知。”
“瞻郎当时在宫里?”
“不然还能在哪?”
“那……瞻郎可还记得当时境况?”
盛瞻和微微笑道:“这叫我怎么说?我当时正在书房夜读,忽然闻听宫侍奉来父皇圣旨,我连忙前往正殿恭迎,然后就得知自己多了一名未婚妻子。”
“后来呢?”她追问。
“后来的事也不值得多说,不过是接旨谢恩、命人打赏,再叫人去打听情况。”他道。
“唯有一桩值得说道,那就是我对你的姓名颇为耳熟,仔细一想,发觉正是十弟信中常常提到的那位姑娘,顿时心生奇妙之感。”
“奇妙?”
“是啊。”他轻淡道,“明明喜欢你的是十弟,最后却是我娶了你,可不奇妙?”
“说起来,我倒是有几分好奇。”他轻抬下颔,示意她看向火盆里烧成一团漆黑的书册。
“这上面说,十弟会对你一见钟情,从此无法自拔,拖你入水火之中。”他道。
“书中所言固不足信,毕竟一年前你们就已见过,没发生什么事,但十弟对你的态度的确很是特殊,兄弟多年,我从未见他对哪个女子这般上心。”
“所以我很想知道,当你嫁给我、成为我的妻子之后,再与他见面,会发生什么。”
他看向她:“纱儿觉得呢?”
觅瑜干干一笑,不敢回答。
现实中的奇王与太子是同一人,不管奇王是喜欢她还是不喜欢都不要紧,他若喜欢她,她就是他的妻子;他若不喜欢她,她就是他的嫂嫂。
但她又不能这么说,只能装聋作哑,不置一词。
而且他的态度也很奇怪,依照常理,看到这样一本编排自己妻子与兄弟的书,就算知道这是胡编乱造的,也总该表现出一点激动的情绪吧?
好吧,激动的情绪是有,不久前他还为此迁怒了她,但……他现在问她的这个问题,就真的无法让人理解了。
他难道不会觉得嫉妒吗?毕竟她曾经救过奇王,与对方相处过一个多月,比起他们俩的奉旨成婚,她和奇王更有着通常意义上的缘分。
尤其是在他口中,奇王还对她念念不忘。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难道真如书中所写,他愿意与奇王分享她?
觅瑜心中陡然生出一个猜想。
这个想法让她的后背窜上一阵凉意,险些退出他的怀抱,恰逢盛瞻和的手掌落在她的肩上,温暖的热度与熟悉的力道抚平了她的不安,才没有让她做出傻事。
她真是糊涂了,他就是奇王,奇王就是他,虽然他一直口口声声说着十弟,但在他的内心深处,或许是把奇王和自己视为一体的,毕竟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人。
而一个人当然不会嫉妒自己,所以他也不会嫉妒奇王,更不会那般、那般做想……
真真是邪书害人,她只不过看了一遍,就生出这些荒谬的想法,要是再看几遍还得了?这书烧得好,该烧。
觅瑜依偎在盛瞻和的怀里,轻声细气地回答:“奇王殿下会怎么样,纱儿不知道,纱儿只知道,纱儿喜欢的,从来只有瞻郎一人……”
盛瞻和发出一声轻笑。
“好纱儿。”他宠溺地在她的发心上亲了一下。
觅瑜甜软一笑:“好啦,不说这些了,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至于他的病情,还是等日后再慢慢问吧,现在实在不是合适的时机。
她仰起头,清丽的眸子里闪烁着疑惑:“瞻郎为何要同我说太妃退亲一事?”
盛瞻和道:“因为接下来,我要同你讲一件事。”
她道:“什么事?”
他道:“你在成亲前夜想要逃婚的事。”
觅瑜一愣,登时有些不自在起来。
他怎么又提这事了?不是说不再提了吗?
在她的局促扩大之前,盛瞻和道:“纱儿不觉得奇怪吗?明明你的逃婚是临时起意,为何我会提前等在西院?好像我知道能在那里遇见你一样。”
闻言,她先是松了口气,庆幸他不是要指责她,接着又提起了心,意识到他话中的深意。
她从他的怀里退出,坐直了,有些紧张地看向他,询问:“为什么?”
他微微敛眸:“因为当天夜里,神妙真人曾找过我,道天府星不稳,东南方恐生变,汇气之眼处西,若我欲阻止,需尽快赶往。”
觅瑜眨了眨眼。
她迟缓地思考着他的话。
天府为南斗主星,取坤卦,主令尊位,通常代指皇后。
天府星不稳……是指皇后有碍?但既然他是在说他们成亲前夜的事情,想必与皇后无关,长春殿也不在西南方向,反而赵府位于东宫西南……
所以神妙真人指的是她?
这——不说她不过是个太子妃,怎么敢忝称天府,就说神妙真人的出现,也十分古怪,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他们是在婚后翌日才遇到真人的吧?
那时对方明明自称三年闭关才毕,丹一成就连忙出关献宝,怎么会在前一天夜里去往东宫,面见太子?
难道她理解错了?所谓的“方一出关”只是虚指?
她就此询问盛瞻和,得来他失笑的询问:“纱儿只在意这个?”
“当然不是。”她回答,“纱儿还在意很多问题,但……总要一个个来……”
“好,那我便一个个告诉你。”他温和道,“神妙真人对外的说法,的确是在我们新婚翌日出关,但谁知道他真正闭关到几时?”
“父皇将蓬莱岛赐给他,蓬莱岛地处海池中心,远离宫岸,他只消登岛谢客,便没有人能知道他在做什么。”
觅瑜思索着:“那,依照瞻郎此言,真人是在说谎了?他骗了……”
想起书中描写圣上的文字,她有些不自在地顿了顿,努力整肃心神,把它们从记忆中抹除。
那本书里的赵氏魅力非凡,但凡是个男子都无法忘怀,垂涎其美色,想与之一度春宵。她如果把这些可笑的文字当真,受到影响,那就太愚蠢了。
她定定神,若无其事地道出下文:“他欺骗了父皇?”
盛瞻和目光温柔,握住她的手,不知是不是察觉了她的心思:“真话也好,虚言也罢,只要父皇相信,便都不重要。”
觅瑜有些没听懂,这话的意思,是圣上知道真人在说谎,但不在乎吗?
她知道宫中人说话不喜直来直去,要带点弯弯绕绕,她这段时日也在努力学习,但始终不求甚解,有时甚至连他话里有话都听不出来。
比如现在,她就不明白他的意思,不确保他到底在指什么。
难怪师叔一直说她愚笨……算了,不去想了,左右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
正当觅瑜准备把这篇揭过时,盛瞻和似乎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主动解释道:“父皇应当不知施不空在撒谎,他那夜是避过众人来找我的,除我以外,没有人知晓他曾经来过。”
觅瑜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施不空”指的是神妙真人。
坊间流传,神妙真人俗家姓施,道号不空,是为施不空。
他竟是对真人指名道姓么?
可是……这是他应当有的态度吗?
对于目前的他而言,真人只用寥寥数语就将他送上了太子宝座,也没有真正害了他兄弟的性命,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算是他的恩人,他对真人……该是这般态度吗?
或许是她的不解表现得太明显,又或许是盛瞻和善于揣度人心,他的目光轻轻在她脸上扫了一扫,便开口道:“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觅瑜探问道:“瞻郎对神妙真人……?”
他平静地吐出二字:“妖道。”
她心中一凛。
“……为何?是——因为十弟?”
“可以这么说。”他对上她的视线,“纱儿自小出入道观,想必对道家事宜知之甚详,可曾在哪本经教典籍中看过,消灾避祸需要以凡人性命献祭?”
“这……”她迟疑着,“我看过的经书不多,也就几本入门的,但……”
她顿了顿,想起在邪书扉页上看到的三行字:“不说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天道总是会留下一线生机。”
“就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道之下皆为众生,没有谁的性命比谁更重要,凭什么以一人性命献祭,便可福泽天下?”
第37章
“不错。”盛瞻和轻声道, “正是这个道理。”
“大道无情。大功德如水主,尚不能以一人利天下,遑论十弟?”
觅瑜慢慢道:“纱儿听闻, 真人当初的说法, 是十弟命里带运, 又自小在太乙宫为国祈福,是以——”
盛瞻和摇摇头:“我这话的重点不在于十弟,而在于施不空。”
“不管十弟有没有救国之身,能不能救, 施不空都不该把他推出来。”
“凡修道者,无不以修身克己为要,舍身为苍生者有之, 但让别人去牺牲的——”
他讥讽一笑:“古往今来, 只有妖道才会这么做。”
他看向她:“纱儿可听闻, 有哪位祖师是通过这种方法修成大道的?”
觅瑜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