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周边的兵卒逡巡也没有那么严阵以待。
像是捕蝇草试探放出的诱饵。
本想抓捕或许存在的奸细。
但昔咏万万没想到,擅闯的第一人居然是耶律尧。
手下来报时,昔咏正在宣榕房内,她走出门,听完,一时满脸错愕,忍了半天,咬牙切齿下了命令:“不用拘着,把人放了。请个大夫来治一下韩贼,别让他死了。”
宣榕提笔的手指微微一顿,从白描过半的画卷中抬头:“怎么了,昔大人?”
昔咏又走了回来,深吸了口气:“……没什么大事,您先作画。”
宣榕这才重新低头,看向纸页。
笔下画卷,描绘出昔咏此刻模样。
一副军旅打扮,轻甲披身,眉目飒爽。
画中人不苟言笑,凝神屏气侧首站立,抬手按在腰间长剑剑柄,整个人也像是一把锋芒毕露的宝剑——
这幅画是昔咏请托她绘制的。
为的是下月祭祖,有画像可烧,能让九泉之下的双亲得见女儿如今模样。
好让他们放心。
宣榕丹青一绝,举手之劳自然不会拒绝。
不出片刻,最后一笔也已勾勒完成。
宣榕将细毫平放笔山上,揉了揉酸疼的手腕,道:“轮廓描好了,背景和上色明日在处理,最迟后天给你画好。我方才看了下,颜料里头朱砂不太鲜艳,还有银箔也不太够……”
昔咏连忙殷勤道:“这个好办!臣让人去再采买一点。”
说着,昔咏解开铠甲,舒展了一下大半个时辰未动的身子骨,又大步走到宣榕面前问道:“郡主,我给您按按手上穴道?”
经久伏案的文人,或多或少,腕部颈部都会筋骨不适。
宣榕自己认识穴道,会按,刚要推辞,昔咏就很上道地直接动手,温热舒缓的真气穿透酸软筋骨,昔咏歉疚地道:“您这么旅途奔波,还让您为我操心。臣心难安。”
宣榕微微一顿,有些惊诧地轻笑道:“三年不见,昔大人怎么也学会这么多客套说辞了?”
“真心的。”昔咏叹了口气,指尖小心翼翼按过小郡主纤瘦的腕子,“当年若非您插手,我早就死在当康军营了。西行之旅,我也不是首要的侍卫人选,是您看我在御林军任职,心直口快得罪了人,让我跟着出去的吧?”
宣榕摇头:“哪有的事……对了,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韩玉溪出事了?”
昔咏挤出一个虚假的笑:“……您不如把人亲自叫来问问呢?”
“……叫韩玉溪过来?”
昔咏笑得更假了:“不是,把那夜闯牢狱,还伤了囚犯的混蛋叫来。”
宣榕意识到了什么,斟酌试探:“耶律?”
昔咏皮笑肉不笑:“是的呢。”
宣榕:“………………”
她无奈扶额:“好罢,我明儿问问他。韩玉溪伤到要害了吗?”
“这倒没有,还活着。不过明天……?”昔咏欲言又止,又不好置喙,忽然,她似是听到什么,眉目微沉,侧头道,“您不用等到明天了,人来了,您直接喊他进来就能问了。”
宣榕住所,外间是有驻扎守卫。
此刻灯光影照,能看到侍卫伸臂一拦,果然是来了人。
夏季暑热,晚间又洗漱散发,她穿得有几分随意,再加上韩玉溪没死,不算太大问题,自然懒得今晚就找人一问究竟。
但耶律既然来了,肯定是来坦白情况,不能不见。
宣榕便披了外衣,把半干的长发收拢簪起,道:“进。”
温热的风从推开的门里扫入。
青年走了进来,眸光像是扫过室内,又像是直接钉在了半蹲的昔咏身上,眉梢一扬:“你在……做什么?”
昔咏本也是个极有领地意识的人,耶律尧在她地盘上目无规矩,她自然没甚好气:“眼瞎?给郡主揉手腕呢!你——”
“我看得明明白白。”耶律尧却缓声打断她,突兀地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是女子?”
方才韩玉溪说了很多人,却根本没提“昔咏”二字。
这很不对劲。
不过,更重要的是。
他现在急需一个否定回答。
否则他感觉他要疯。
昔咏愣了愣,随即意识到什么,大笑起来:“哎哟喂,郡主我就说人会有僵化印象对吧?明明我没喉结,但大部分不认识的第一眼见我,都以为一城将领定是男人。不过没想到你小子也会中招,啧啧啧,要我……”
这次,换宣榕无奈打断她,收回手,拍拍昔咏的肩:“行啦,昔大人也少说两句。画中形定了,明日你也不用再来,我心里有数。你是回去歇息,还是听一听耶律说清情况?”
听再多郡主也不会治他的罪。
昔咏怕被耶律尧气到,敬谢不敏:“不了,臣还有军务,先行告退。”
说着,快步而出,在于耶律尧错身而过时,许是两人都身量颀长,一时没有避开,昔咏只感觉自己肩膀被撞的一麻,整个右手登时就有点不听使唤。
她有点愕然地回头看去,却见耶律尧垂眸睨来,敷衍开口:“抱歉。”
昔咏:“…………”
这孙子百分百故意的!
但她又有点捋不清这种时强时弱的敌意,明明方才杀意浓的要滴出来,现在却好像可以接受。
琢磨不清,索性懒得琢磨,昔咏眼不见心不烦地走出,敞开门,叮嘱侍卫看顾情况。
而晚间热风愈发盛大。
宣榕把灯罩罩上,又用镇纸压了画卷,方才无奈问眼前人道:“你去招惹韩玉溪干什么?”
耶律尧在书案前站定,稍一扫视,就能看到丹青栩栩如生,而少女指上有干了的墨迹,显然这幅画是她所作。
他轻轻开口,道:“我见那人似乎是认识我,便去找他聊聊天。”
宣榕道:“他在北疆待过,自然认识你。不过当年好像在你兄长麾下,和你接触应该不会太多。他的话你不要全信。”
“嗯,没信。”耶律尧仿佛缓和了情绪,语气很平和,“我没伤他要害,你们之后还能审讯。”
聚精会神画了一晚上,宣榕有些疲惫,顺手端起旁边浓茶,啜了一口,问道:“他说什么了?你反应这么大。”
耶律尧低笑着转述韩玉溪的话,详细转述北疆的情况,隐了那相当放肆无礼的后半截。
最后道:“……大概就是这样,骂了我半天,所以我很恼怒。”
宣榕刚想开口。又听到耶律尧道:“对了,他还说了一句话,但我没懂。”
“什么?”
耶律尧微微倾身,靠近些许,他那张带着异域风格的脸被灯火照耀,愈显深邃精致,轻轻笑道:“他说,昭平郡主看我俊俏漂亮,想把我圈在身边作禁脔。”
宣榕:“???!!!”
耶律尧一瞬不瞬看着她,万分好奇地问道:“禁|脔是何意?”
宣榕:“……”
她差点没被茶水呛到,缓了一缓,生无可恋地靠住圈椅,闭眸道:“……他到底在和你说些什么啊?!”
“就是我方才说的那些,我原封不动转述了。”耶律尧无辜地眨了眨眼,仿佛浑然不知情的模样,“是不好的话吗?绒花儿,你脸都气红了。”
第84章 暧昧
当然是不好的话——
狎昵轻佻, 满怀恶意。对于任何位高权重之人,都是侮辱。
京中士人哪怕对骂,都不一定会用这种词汇。
宣榕无比庆幸, 安定近来晚间练兵。
将士们高亢呐喊若隐若现,从远处飘来。
微微压盖住了耶律尧低沉地嗓音。
即使房门大敞, 外面驻守的侍卫也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但饶是如此, 宣榕还是缓和好一会儿, 对韩玉溪生了点迁怒, 她睁开眼道:“……不是什么好意思,别听他胡说八道。你……你也别到处问了,对你不好。”
隔着放置笔墨纸砚的书案, 耶律尧手按漆桌,
也不知信了还是没信, 眸光随着灯火闪烁, 注视着她。半晌, 笑吟吟道:“只是对我不好吗?那绒花儿,你羞恼个什么?”
宣榕动作一顿, 轻抬长睫。
她与他极具侵略性的目光对视,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点“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苗头, 但很遗憾, 青年那种好奇严丝合缝。
他仿佛不问清楚不罢休。
“……是说……作见不得光的情人粗鄙说辞。”宣榕败下阵来, 含糊快速地解释完毕,捂脸长叹, “耶律, 你快恢复记忆吧。”
她垂首时, 肩脖勾勒出优美流畅的弧线。让人想起高贵优雅的天鹅,秋日清晨的寒霜, 或是早春枝头的白雪。
未干透的发髻挽得并不严实,几缕乌色散在雪里。
被夜风吹拂轻动。
尘埃不染。
耶律尧眉心一跳,不动声色撇过头。
不打算坦白他确实恢复了最近的一段记忆。
比如三年前,在望都谨慎克制的数月。
因为由近及远地想起过往,很容易不知因,但窥果,他有点混乱——
也愈发好奇二人早年经历,不由道:“可你都不和我说太多以前的事儿,让我如何恢复?你曾经救过昔咏,那我在望都为质时,你救过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