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我刚才迷路了。”她用回自己的语气道歉。
“那就别找了,留她们俩自己玩罢。”林玢口音不耐道。
伴随着一阵嬉笑声,脚步声往相反的方向离去。
有人悄悄推开窗户查看。
温萦躲在柱子后,冷冷一笑,她父亲以前最爱研究这些旁门左道,她也跟着学了些,口技虽不算精,但装出三四个人是没问题的。
转瞬,窗口关上,温萦快步走去推开门,林铮瑟缩在角落,看见她一震,哭得梨花带雨朝她奔来。
她退了几步,保持一定距离。
“我方才给于灵送饭,瞧见有人蹲在树梢上窥视,他发现了我跳下树来追,我就躲到这里。”林铮惊慌说。“幸好你找来了。”
“是么?”温萦说,就几案上的茶杯,倒了一杯茶。“先喝杯茶罢,嗓子都快哑了。”林铮略微犹豫,似觉得有些酒味,眉头微蹙,但在她的注目下,还是咽了下去。
“他们呢?我听到玢姐姐、瑶姐姐的声音。”林铮紧张说。
温萦笑着抚过林铮耳边的乱发,后者不禁颤动了一下,却没有抵抗,“那我们去找他们。”林铮点了点头,神色略微放松。
看你能装到几时?她暗想。
穿过院子,程霖之他们站在走廊透风,脸色微醺,满脸笑意。
果不其然,林铮瞬间脸色一变,快步朝自家姐姐们跑去。“方才我在于灵房间外,看见他...”
温萦扯断手里的丝弦,夜色里全然看不清它的存在,只见林铮发丝微微拂动,耳朵溅出血来,食指正指向程霖之身后方向,昏厥了过去。
原来真的有登徒子。
可惜,先前已经喂她喝夹杂忆迷散的酒水,即使混合茶水会减弱功效,醒来也不大可能记得清了。
院子里一片慌乱。
未过半个时辰,连程翰林也被惊动。
众人看温萦脸色都怪怪的,欲言又止,在被叫去程翰林书房等候期间,她方从阿绫口中得知人们的揣测。
原来她前脚一走,林铮就借口要给于灵送饭,还好心留丫鬟在耳房继续吃饭,独自去往后院。方才他们两人一起回来,林铮发丝微乱,衣衫沾灰。
大家就有了不好的猜想,两人在私会,只是碰巧撞上程二郎他们在走廊透风,林铮才在情急之下昏了过去。
“我同她并无苟且,只是回来路上正好遇见。”温萦解释。
“举人别怕,林家婢女说她有前科。”阿绫安慰说。“她就是在曼方同男子私会,才被家中长辈送来心都,不然正值婚嫁年龄,去和一群寡妇应选什么女史?”
“这次定是为了不进宫设计你。”阿绫笃定。“指望众目睽睽下,诬陷举人同她有私,不得不娶她。”
“她应当不是这般的人。”温萦说。
“举人,知人知面不...”阿绫还未说完,咳咳,程翰林披着外袍进来,他没带头冠,一头银白发丝格外显目,看上去比平日苍老,也比平日生气。
“老师,我绝无...”温萦立即解释道。
程翰林挥手制止她说话,并让其余人都退出去。“林氏女的事我方才听说了,此事...怪霖之考虑不周。”他坐下后感慨。
温萦心里一震,当男子真好,有功名傍身,装作冰冷高贵,别人轻易就把他嫌疑给撇清了。“林铮不是那样的人。”她说。有关女子的清誉开不得玩笑。
程翰林抬头,有些好奇问:“你喜欢她?”
“学生断没有。”温萦连忙否认。“确实只是在后院附近遇见,她告诉我好似见着什么人蹲在树上,被吓着了,我就陪她一同回来。”
“这里是程府...”
“学生不该乱走。”温萦赔罪说。
“往后你还会参加更多宴会,还会有更多年轻娘子扑上...”他看了看温萦的容貌,不禁叹息。
“但林铮确实没有。”
“我希望你将来娶的妻子门风正、品行好、知礼数,纵使不能为你仕途带来助益,也绝不能让外人戳你脊梁。你出身不好,父母早逝,一两句闲言就会让世家看轻你,不是你能解释得清的。”
若是男子,她该就要泪流满面了,可惜她是女子,还是老师口中会戳萧椯脊梁的女子。
“君子坦荡荡,只要行的端,做的正,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旁人谤毁之言,于学生无关紧要,轻信谣言之人,亦非学生所愿意结交、亲附的。”温萦赌气说。
程翰林听到她这番话,气得拿手指关节敲击几案,砸得哐哐作响,连茶杯里的水都溢散而出。“你倒是傲,人傲文章也傲。”
“学生不敢傲,只是年少失怙持,孤苦伶仃,将来若有幸得爱人,自当珍之爱之,竭力护之。”她伤心委屈说。
“于文章上,则更不敢傲,学生自知才疏学浅,有许多浅薄之处,还望老师指点。”她听出程翰林话的重音落在后者,相较于林家女,似乎更在意自己写的文章。
随即深揖行礼,求指教。
程翰林见她态度极是认真诚恳,被她顶撞之气也就烟消云散,到底是个难能一见的可造之材,也是一个年轻人,有些冲动也正常,他想。
“你乡试所写文章,和那些名门书院学生写的腐气范文不同,令人很是眼前一亮,我当时以为你是打破陈规、刻意求新,但看你近来写的几篇,发现你对经义的领悟就是如此。”他评判道。
“你是仗着自己聪明,从不听老师教课,全靠自行领悟罢?”
温萦顿时红了眼眶。“家父过世后,就没钱去书院念书,只能求着别人借书看,许多不懂的,只能靠自己领悟。”她小时候,父亲对她和哥哥是一样教育,也和萧椯在家塾读过几年书。
而后出了变故,萧伯母又是一心攻女德的人,认为诗词曲艺都带着轻浮,经史策论更不是女子该读的,只让她学刺绣、插花之类养性。
她每天忙完了,就自己溜到萧椯书房找书看,一开始是看话本,但萧椯不喜欢这些,为数不多的话本很快看完,无聊就开始翻阅经史。
经书、历史好就好在常看常新,每次都有新的领悟,不会觉得腻烦。
再后来陪萧伯母到山里养病,和萧椯一起温习过大半年功课。
就这样零零碎碎学着。
正经求学是这两年的事,然而有名的大书院都不收半路学生,好不容易花钱找到愿意接收的小书院,夫子还提防她,担心她会挤掉自己爱徒的名额,从不肯用心指教文章,马马虎虎敷衍过去。她碰上不解的经义,只能靠自己翻书,十本、百本相互佐证,最后猜出。
她深知自己有欠缺,如今又耽误半个月,心里惶惶不安。
程翰林沉吟了半晌。“你可爱惜面子?”
“不爱,若能学到知识,骂的,也打的。”温萦说。
“...那我给你写封信,明日你就到太学和学生一同上课。”程翰林说。
“谢谢老师!”温萦感激道。
第16章 :太学
清晨,卫妈端来一碗热水,温萦放下一颗药丸化开服下,苦中带着一丝回甘,程家真是什么都好,人参都是整颗的,荔枝干都比外面卖的甜。
配出来的新药,全然不像自己在药店采买的,喝了让人半天恶心,也不像萧椯熬的那样苦,他总是要拿药材现熬,熬上三个时辰,出炉后甚至会亲自尝一口,若是苦味不够,第二天就会换个厨娘熬。
有时候,她怀疑萧椯比于灵、萧伯父还要更介意世间有她这个人存在,看她的眼神不时带着隐忧、探究,终究是她拖累了他。
她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举人,在程翰林眼里,已经有很多人配不上自己。
那他呢,真真切切的天之骄子,仪表堂堂、才华横溢的探花郎,若不是受指腹为婚的承诺所累,他早可以娶名门闺秀,过舒坦惬意的生活。
“举人何不休息两日,再去太学报道。”阿绫不免同情说。以为是昨晚之事,被程翰林责罚。
“我基础弱,耽误不得。”温萦说,绝不能放弃科举,做回女子被带回去,只会双方都受罪。
“于...林家三娘子离府了么?”她继而试探问。
经过昨晚的事,林二太太绝不会再留她们俩在府中做客,要是出门时再被于灵撞见,可就白费一场功夫。
“想必走了罢!”阿绫提到林铮,表情就很不满。“她竟还哄骗举人说树上有贼,府里为此搜了大半夜,连鬼影都没见着。林玢娘子的婢女当时就很无奈,说以前这样的事也有过,曼方林家上上下下搜查贼,最后怎么着?在她院墙角落找到男子汗巾和书信,丢脸的是她自己。
她带来的于娘子也不着调,竟自己和丫鬟在屋里喝的酩酊大醉,敲锣打碗都唤不醒,二太太脸色都气变了,当即让人准备马车,说门一开就送走。”
“汗巾和书信?”温萦说。“若是真有情,为何不让他们在一起,是男子身份太低么?”
“是商人家儿子,听说长得很秀气,林铮被戳穿后,一口咬定对方是贼。”阿绫说。
“说不定真是贼。”她说。“她三个表姐不大喜欢她,下面婢女传得不见得是事实。”
“举人...”阿绫担心看着她。
“好姐姐,我不喜欢她的。”温萦笑道。“等会儿帮我送封信给程二郎君,昨晚的事我也有错。”一想到自己身份不会暴露,理智也恢复过来。
太学建在秋城,是一片矮矮破破的民房建筑中,唯一一座像样的,规格同其他华丽、雄伟的官署相似,在这里就显得很突出,神圣肃穆,令路人望而生畏,有一种不可冒犯之感。
往来车辆无比华丽,学生们都穿着玉色圆领袍,头戴四方巾,潇潇洒洒,朝气蓬勃,与地方书院拘谨心重的学子们迥然不同,好似自己就是国家的希望,一些对别人难如登天的事物,对他们只是隔着一层面纱,只需时辰到了,轻轻揭过就行。
温萦暗想,他们确实可以这般骄傲。能进这里学习的人,都是心都的官宦子弟,以及地方投书来的精英。
每届科举考试,考取进士的数量,德音书院和岳风书院只能争二三名,第一永远是太学,并且是远远超过。
士林界常说,三甲不出太学。萧椯能考取探花郎,是一个意外,是他父母、族中长辈、岳风书院最大的骄傲,甚至整座曼方城,都与有荣焉。
她穿着一袭苍青色圆领袍步入其间,路过之人不免多瞧几眼,门房接过侍从小可手里的借读帖子,上面写着“贾方,逸雅孟魁郡人,原思方学院,经太常学监顾璘荐,转入太学。”
看了又看,不确定的与旁人商议,又再度打量她,最终挥了挥手,略微傲慢说:“去罢!”
她笑盈盈谢过,跨过门槛。
两侧高大的浮雕石壁上,张贴公告秋闱中举的学生姓名,都是以隶书所写,挂着鲜艳红绸,再过三月,就该换成进士名单。
太学里面像一个回字形迷宫,有着无数条走廊,花圃里种着青竹、松与梅,一旦太阳被云遮掩,清清幽幽的,并不敞亮。
温萦兜兜转转,找了好半天,终于来到教授三经的书斋,上课的都是将要考秀才的学生,有八九岁的,四五十岁的,但大多在十五到二十之间。
或是因为经文太枯燥,他们见着一个穿着异色衣袍的新人,颇有些兴奋,窸窸窣窣讨论。
上课的李老夫子,指了一个中间靠后的空位给她。刚一坐下,坐前排的人头往后靠,小声问:“你是哪儿人?”
“孟魁郡。”
“哪个书院?”周围坐着的人都把耳朵靠过来。
“思方书院。”
没人听过,就是在孟魁郡本地,也不是什么有名书院,在她破天荒的考中举人后,书院夫子直接把“甄圆”两个大字写在匾额上,挂在书院门前招生。
“是德音的分院?”有人问。
“不曾听闻。”她回答。
众人兴趣便少了,重新开始听讲。
一下课,又一堆人围过来,领头的是斋长,他是学生中的老大,负责课纪及记录学生的学业情况,有惩处之权,看上去比其他人更沉稳持重,举止已经有当官的态度。
“李骝、赵越、冯跋也是从逸雅来的。”他介绍身后三名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