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又下了起来,有越来越大的趋势,淋在身上寒冷刺骨。郑祈把她护送回马车。“小可,你先送举人回程府。”
温萦望着站在不远处神情冷峻的萧椯,心如磨如绞。
昨晚,她确实找准时机潜入马厩,想在高泉的马上做手脚,但觑见一个黑影蹿冒进车窗里,残破的大手还伸出窗外朝她挥了挥。
她神魂一震,转头跑去找萧椯,在门前又停下,回到客房绣了半宿绢帕。‘高泉是咎由自取。’脑子里的声音告诉她。
只是没想到凶手还盯上李平,还拿她笔记里随手画的图做陷阱。这个人究竟想干什么?温萦心神不宁想。
小可给她递上一张干净帕子拭手,倒了一杯温热的甜豆浆。“举人喝一杯驱寒罢。”
没事,他敢来,一定要他好看。她笃定想着,喝下豆浆,眼皮渐渐变沉,最终靠着软枕睡过去。
小可扭了扭脖子,走到她身边坐下,将她的头放在自己大腿上,一只手轻轻抚过她的手臂,一只手拿出一面铜镜检视自己颈项边的起皮。
再有几天,他就能拥有一张更好的面皮,他轻哼着歌谣欢快想。
第26章 :私有物
雨过天晴,院子里的小道尚且湿漉,树木也是,不时滴落几颗豆大的水珠。庆幸的是,鸟还没飞回来。
温萦抱着一只猫开道,身后跟随着更为紧张的平乐,两人都穿着侍女服饰,小心翼翼在后院的树林里穿梭。
这片树林占地不小,是萧伯父为给妻子养病,特意令人仿照山里环境栽种的,平日清清幽幽,很是安静。
因为有鸟栖息的缘故,温萦绝少靠近,除非是像今天她有紧要的事,正巧下过雨,她也逮住一只胖橘壮胆。
“表小姐,不然我们还是回去罢。”平乐拉扯她袖摆说。以前有侍女在林子里采露,撞到过误闯进来的小厮,事后萧伯母严禁女眷再单独靠近。
“换了就回去。”温萦丝毫不怕,她等这一天已经等太久,想到即将要得到的东西就雀跃不已。
有府外商人想要收仕女的绣物,不求绣工有多精湛,只要是萧府闺阁女子绣的就行。她花三个月时间,绣了整整十二张扇面,平乐认识的小厮拿出去估价,说可以换价值五百钱的物件。她列了一张要买的清单,对方悉数同意,但要求她亲自去拿。
今天就是约定交易的日子。
两人走到靠墙的大树下。“大橘,你先上!”温萦把猫放在树干上,橘猫扭身翻逃下去,消失在林间。
“表小姐...”平乐又打退堂鼓,隔壁院落芳草萋萋,繁花满枝,一片富丽之色,正有女眷在赏园,嘻嘻笑笑,好生欢乐。
温萦已经头裹方巾,手脚并用,十分灵活地爬到树枝上。她小时候在自己家里学过爬树,记忆里还喂过鸟,当时还很喜欢,不知怎的,突然有一天从睡梦中惊醒,就很恐惧鸟。
她坐在树枝上,安静地等待着。隔壁院好多衣饰鲜妍的少年少女们,少年头戴的方巾都别着一簇绿萼与兰,文文气气,方方正正,少女腰间都系有彩色丝绦,婀娜娉婷,含笑婉约,好像在举行什么雅会。
没人告诉过她。众多人中,她也只认得萧椯和于灵。萧椯被一群少年簇拥着,做派像一个小大人,沉静端仪,又带着些许心高气傲,在湖边石桌前教人如何认蛐蛐。每当他话音落,旁边才有人接话,看他的目光都充满敬佩。
只有站在对面的紫衫少年有些不服,拿着自己的蛐蛐儿,想直接与他斗上一斗。
另一边,站在花丛中的于灵就要低调含蓄许多,穿着一身渐变芙蓉色衫裙,走在她们当中的是一名穿红衫的女孩,说话时顾盼神飞,洋溢着自信。
她们在聊宫廷,聊麻雀变凤凰的文贵妃...态度极是专注,时刻注意着自己举止,偶尔瞥过为蛐蛐大肆起哄的男孩们,并没有很瞧得上,甚至带着嫌弃。
“我爹在云思见过她,说就是一个野丫头。”红衫女孩信誓旦旦说。
“听说连女德都不会背。”另一个女孩压低声神秘说。“我娘说她运气好,救了皇上。”
温萦在树上听入了迷,有好些事她从未听过,书里也不曾讲,思忖同她们比起来,自己也像半个野丫头,至少女德,萧伯母是压着她背熟的。看着女孩们渐行渐远,暗暗有些惋惜,也许她再听多一点,再知道的多一些,将来说不定能成为朋友?
她转头俯身拉平乐上来,寒毛不禁耸立,有一双黑色的小眼睛好奇盯着她,是鸟!飞落在旁边的树枝上,她连忙朝墙沿翻去,上面长满青苔,滑不溜秋,转瞬,掉落在隔壁院子花丛里。
好似没人注意到她。
温萦镇定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把插在发髻里的树枝取掉。原以为走远了的女孩们,竟掉转回来,低着头在寻找什么。
“那只猫!”忽然有人惊呼道,大橘不知何时也过来了,正趴在地上咬一条丝绦玩,是红衣女孩掉的,温萦注意到。
有人朝它扑过去,大橘慌忙钻入花丛旁的洞里,爪子顺带把丝绦也拽走了。“诶!”红衣女孩叫住温萦。“去把它捡回来。”
她竟然在同自己说话。温萦心里有些微妙,转头仔细观察那个洞,不大不小,猫爬得过,狗爬得过,以她的身量来说,估算着也没问题。
“快去呀!”有女孩敦促她。女孩们的眼睛晶闪闪,带着急切、期待与不耐。
平乐也从墙上跳下来,急忙拽着温萦的袖子,不欲她去。
“你们两个丫头怎么回事?”
“于灵~”有少女惊诧看向于灵,对萧府下人的管理很是不满。于灵为难地转过头,看向石桌那边,手指不停搅着手绢。
湖边噗通一声,站在萧椯身边的人失足掉下水。一时间,所有人都奔向那边看热闹。平乐立即拉着她从小门离开。
“那是狗洞...”平乐提醒。
“府里又不曾养狗。”温萦不以为然说。
“总之不大好。”平乐认真说。“郎君脸色都变了。”
是啊,她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人不能在光天白日下钻狗洞,要钻也得是晚上悄悄摸摸才行。真没想到,府里还有这么好一个洞。
至于萧椯的脸色,温萦不曾留意。她光注意看那群女孩,但看起来以后好似不能成为朋友了。
巷道里空旷安静,一个人影也没有。“你确定约好了?”温萦站在门前,探头张望问。
“可能临时有什么事...”平乐再次打退堂鼓,想把表小姐带回去,自在院子里同萧椯对视过,她就心有不安。
巷道尽头破旧的木门在抖动,越发强烈的抖动,有人在试图把它打开,门从这边上了锁,缠绕了两条粗铁链,哐,哐,哐...她透过被撞开的门缝看到男人的身影,对方也看到这边,低沉地嗓音说了句:“那边没人。”转身走了。
不行,要是错过今天,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温萦略微纠结后,抱着包袱跑过去,锁嘛,她很擅长开,拿发簪轻轻转动,开了。
她取下铁链,门后的杂院已经没有人,地上散落着杂物,水缸被砸碎,木箱掀翻在地上,果子滚落一地,有鱼在挣扎摆动...
一条细犬出现在对面的房间门后,它停下了搜索的脚步,注视着她,如同看到猎物一般,露出了牙。
身后,一双泥泞的手快速把她抱进小黑屋里,转瞬,又躲进木板下的地窖,里面腌着几大缸泡菜。
细犬扑了个空,龇牙咧嘴。“萦儿...”巷道传来萧椯的声音。“萦儿...”
有人捂住了她的嘴。这个人比她高许多,身子很单薄,手瘦得只剩骨头,但极其有力,身上有一股牲口的臭味,衣袖污渍斑斑,还沾着稻草。
“是我。”他轻轻呢喃道。
她紧紧握住包袱。
屋外有人来了。“原来是萧家的小郎君。”语调低沉,又带着丝丝嘲讽。从没有人这么跟萧椯说过话。
“是。”萧椯的声音有些发紧。
“你父亲没提醒过你,今日别往这边来?”
“我是来找人。”
对方笑了笑。“那你走错地方了。”牵着细犬,往别处而去。
地窖里捂住温萦嘴巴的人,突然从后塞给她一个大包袱,沉甸甸的,她摸到了书的棱角,还有期待已久的琉璃瓶子。
“下次还想要么?”身后的人试探笑问。
温萦点了点头。这是一笔不错的买卖,她想。
“那下次...带你走好不好?”
她惊异扭头看向对方,地面木板被打开了,透进些许光亮。萧椯站在外面,脸色说不出的难看。
身后的人消失在暗处,最后的眼神像鹰隼一般光亮。
回到院子里,平乐正在哭,看上去刚被萧椯训斥过。“你不该乱跑。”他冒火说。“那些人在执行公务,查走私。”
“你包袱里是什么?”他早就想问。
“书...”温萦心虚说。
“什么书?”萧椯趁机抢过去看,里面装着一沓连环画,编丝绦的彩珠,风筝纸,玫瑰花露,还有好几盒知名糕点铺的点心。“谁给你的!”
“我换来的。”温萦抢了回来,见他神色诧异,眼睛疯狂转动,不免补充说:“拿刺绣换的。”她可没用萧家的钱。
不过是玫瑰花露嘛,她也用得起。前些日在花园里,有蝴蝶飞落在于灵侍女裙子上,她有些好奇,侍女说是从中土的大船运来卖的,近来曼方城内很时兴,后院的大丫头都有。平乐去讨要,管事就塞给她两盒栀子花膏。
萧伯母知道后,什么都没说,递了她一条名贵的东珠手链,珠子白净温润,在夜里都熠熠生光,但她就想招蝴蝶玩。
“你把自己刺绣给人了?”萧椯震惊不已,表情好生难以接受。“给谁了?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外面的人拿去干什么?那些孟浪之徒...”他眼睛喷火。
好像确实不该给外人,温萦突然想起是有谁这么提过一句,但给都给了,对方又给她这么多东西,还有额外送了几盒糕点,可见心地是不错的。
萧椯用得着发这么大火么?
“是不是那个人还在地窖里?”萧椯咄咄逼问。
“我自己的东西,愿意给谁就给谁。”温萦着急说,凭什么这么不给她面子。
“针和线难道不是萧家的?”萧椯继续说,“阿东,你快去告诉王管事,守着杂院的门,说后院丢了绣物,等金吾卫走后就进去搜。”他转头着急吩咐书童。
温萦脑子嗡嗡的,脸色不由涨红,手里的包袱触感变得好陌生。诚然,她本就一无所有,哪有什么是她的东西?
别人给她两盒栀子花膏,凭什么不开心。萧姑妈、于灵、萧椯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我自己去拿!”她转头朝外面跑去,等绣物还给他,就彻底一刀两断。哪怕去街头卖艺,也再不留在这里。
温萦用肩膀撞开破旧的木门,十几条细犬朝她方向狂吠,几名金吾卫在它们身边游走,头盔下的脸阴沉沉的,眼睛无比森寒。
地窖里的泡菜坛子都被抬了上来,里面装的不是泡菜,而是鹿茸、灵芝、人参等药材。
几个小厮装束的人跪在地上发抖。
随着其中一名金吾卫挥手,所有细犬朝小厮们扑咬而去,血肉模糊她的眼睛。
“举人,醒醒。”小可跪坐在一旁,轻轻推攘她。“程府到了,翰林想见你,还有金吾卫也到了。”
第27章 :初吻
程翰林少见地穿着一袭灰色织金常礼服坐在厅内,隆重而笔挺的衣袍几乎占了半个榻席的位置。
他坐姿雍闲而不失庄重,眼睛觑着诚惶诚恐进来的温萦,细细品着杯里的茶。
穿着红金色锃亮铠甲,高约九尺的金吾卫长站在他的右手边,宛若话本中的会出现在帝陵里的守卫将士,外在散发出一种森寒、阴沉的气息,好似瞧上人一眼,就能瞬间令人皮开肉绽。
金吾卫是皇上的爪牙,亦是地狱的勾使,心都城里的人都这样说。
在高泉的侍卫去扶风县衙通知郑祈、萧椯的同时,也有侍卫是赶往回城的。不到两个时辰功夫,朝廷上下尽皆知晓,高侍御史在自家别院中凭空消失。新帝立即派执金吾负责此事,掘地三尺,也必须把高泉找回来。
此时此刻,与温萦同样面对金吾卫调查的,还有萧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