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伯父的策论也在,上面只简单写了两字,可造。没有她父亲温绛的,犯了罪的人,连试卷也不能留下。
“魏达谙也是科举出身。”萧椯说,见温萦面色疑惑,贵族是不用走科举这条路的,不由解释:“他不是魏家庶生子,而是隆熙公和乐伎的私生子,只因他嫡出哥哥不争气,碰巧他在官场上混出些本事,才被认回去。”
“也正因有科举这重身份,心都士族都以他马首是瞻,先帝当年再怎么不喜欢这个舅舅,还是要任用他。”
温萦在意的不是这个。“他是不是...给你提过亲事?”她脑海里浮想联翩,从未见过真正的高门贵女长什么模样?
郑祈长得就很英俊,纪雱容貌也不差,程二郎勉勉强强也可以。先帝虽然没见过,但是心都百姓都夸他俊,是世间最俊俏的男子。魏家小姐是他表妹,应该也是很美的。
“她长得可好看?是不是裙摆有十尺长,上面缀满珠玉,轻轻咳嗽一声,就有十几个侍女上前服侍?”
萧椯不屑一顾。“没见过。”
“那你小子可是...”温萦看着他的目光,止住了话。但你本来也同意要娶于灵不是?她心想,
是啊,于灵也是同你一起长大,从无对你有一点不好,温柔淑顺,关怀备至,身份无瑕......为何自己总要忽略他们之间是有情谊的?
她突然心里好生闷,从来萧椯的心都不单属于她,他的世界是广袤的,丰富多彩的,出得厅堂,友人如云,只是闲暇时来小院子逗她一逗,因为她稍有些机灵,不像其他人顺从,同她在一起更好玩而已。
但回到现实,他顾虑会更多,他在构建他在官场的形象,温顺得体的于灵就涵盖其中,她也在,只是必须得按时吃药,老实呆在小院里。
想到此,她鼻孔生烟,周围真的好似有一股呛人的味道。
“等等我...”萧椯认真说,强行把她拥入怀里。等等我,一切都过去。他眼睛瞥过魏达谙的字迹想。
“椯...”温萦想说什么,但看着他的目光说不出口,本来就是她真实身份见不得光。也许,我们回不去了。
烟雾不知不觉从下弥漫而上,快到他们周围,三楼烛台附近突然着火,风将火势吹到书架上燃烧起来。
萧椯拿着鱼缸里的水泼洒过去,轰然一声,火势变得更大,几排书架连片烧起。
地上波光粼粼,散落好些金属的粉末,萧椯一惊,急忙推攘她下楼,顺手把药瓶塞她手里。
“快走!”
温萦紧张回头看向他。萧椯是自己从窗户爬上来的,如若一同走下楼,程家的人必然会怪罪他失礼擅闯。
最重要是外人会疑他们俩之间的关系。
楼下的家仆提着水桶蜂拥而上,小可、郑祈都跟着进来。“甄圆,你还在楼上?”萧椯又躲了回去。
“不要!”她急忙阻止说。
家仆一惊把水浇在火上,火势如猛虎般扑袭而来,整个三楼几乎都烧起来,眼前所见皆是火光,一群人急忙往下楼逃。
“我还有东西没拿。”温萦不停回望,熊熊烈火阻挡住楼梯,木梯发出噼啪开裂声响,郑祈扛起她就往下走。
‘窗户...’她想。‘千万要出来。’
藏书楼下围满了人,她四处寻找也没看见萧椯的身影,所有人都抬头看着燃烧的三楼,火势已经蔓延至四楼,窗户冒出滚滚浓烟。
她脑子一片黑暗,四肢、皮肤都变得陌生,仿佛不是她的,只有内里的魂魄在嘶吼、震颤。如若萧椯死了,这个世间还有什么是她惦念的?
转瞬,再次冲入藏书楼里,木柱已经烧得开裂,浓烟滚滚呛得人睁不开眼。有人翘着二郎腿,一直守在楼道口,轻快哼着歌。
“你还是来啦!”他轻轻拍着自己大腿说。“一,”他数到,“二、三”
温萦握着一根火钳冲了过去,忽的,感觉脖子刺刺麻麻,天地开始旋转,发黑,失控,周身力气在消失,昏倒过去。
亥时的钟声敲响,空气中尚有灰烬的味道。有人紧紧握着温萦的手,她用力回握,却是一双女手。
阿绫担忧地看着她。
温萦躺在自己床上满头大汗,周围已然安静,窗外看不见藏书楼的火光,脖子刺辣辣的疼,镜子里的红莲印记变得更为鲜艳。
印记没有毒,是有人下楼的时候趁乱给她下了毒。不出意外,连环杀手混进程府里。但她暂时还没空关心他。
“萧...萧县令呢?”温萦心纠在一起。
阿绫不确定道:“应该回去了罢。”
“当真?”温萦抓她的手更紧。
“不曾听说有客人留宿。”阿绫低头说。“是有何紧要的物品,举人一定要往火场里冲?幸好郑副使追了进去。”
“比性命还攸关的东西。”温萦含混说,心里仍然放不下,即使他们两人一起下来又如何,为什么不强拉着他?“楼里可是有搜出什么?”
“都烧得差不多了,翰林说等明早再清理。”阿绫说。
“明日?”温萦越发不能淡定,合上衣服又冲了出去。
藏书楼烧得只剩一副摇摇欲坠的木架,通体漆黑,尚且还有余温。仆人们还围在附近收拾,担心火势再起。
于此同时,天际另一边尚有火势,滚滚黑烟蒸腾而上。今天还有其他地方起火了。
“举人,没事的,火是风吹倒油灯所致。”家仆说,以为她是担心被程翰林怪罪。“翰林知道你为救书冲进火场里很是欣慰,说人没事就好。”
“那边是察院,为此救火队也没赶来程府,光顾着去那边救火了。”家仆叹息。
“可曾看见萧县令?”她低头到处寻觅,每看见一样像骨头的物件,心就为之颤动,伸手在一堆漆黑的物件里乱摸。
“萧县令?”对方疑惑。
“没在?没在就好...”温萦喃喃说。——“他在三楼那边。”家仆说。她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手深深抓紧灰烬里,余温袭裹她的双手,身体却在冷却。
眼前是黑色,她的世界也迅速变成黑色。待我为父亲洗清冤屈...
“甄举人!”一个清朗而沉稳的声音飘进她朦胧的耳里。
家仆们四散而开,萧椯正站在一块烧焦的木板上,手里还拿着烛台,清辉下衣袍皎皎无尘,如仙君翩翩玉立。
哎哟,她的手,温萦连忙拍掉手上的灰,心里顿时恼火,直至走到一颗树下,他装作分析案情,解释道:“我走上阁楼,立即就攀绳索下去了。”
“那怎么没看见你?”温萦问。
“人有三急。”萧椯淡然递了一张绢帕给她擦手。他只是下来后躲在暗处,想让火烧死那个人而已,只是没想到温萦竟又冲进去。
郑祈和家仆冲去救她,又给那人逃脱的机会。
“你最好是!”温萦抢过绢帕,指尖在他手背留下三道血路。
萧椯笑了笑,抬头仰望天际,远处察院的火势越烧越旺,映耀天空。“贯索犯文昌啊!”他感慨。
第29章 :陷害
天未亮,厨房正在宰猪,熟练的大师傅手起刀落,每一刀都恰好好处,精确分明。小可特别喜欢看,从中学到不少技巧。
他讨厌乱七八糟的尸体,看到凹凸不平的切面,心里会毛躁。给他的感觉就是,那些凶手做事不过脑子,粗鲁而任性,被抓住砍头也理所应当。
他不会被抓,绝对不会,对此他相当自信。
一直以来,他做事都极其小心,假借别人的名义,用别人的手,最终自然也是由别人顶罪。
现在事情快要大功告成,他几次险些按捺不住心中的雀跃,笑容自然而然地浮现在嘴角,但他必须得克制住,萧、温二人的眼睛可是很利的,一个是麻烦,一个他志在必得。
小可思量着,把药瓶里的药丸都倒进了潲水桶里,抬起头来,大师傅正看着他。“今晚喝杀猪汤,你和卫妈也来罢。”
“卫妈有些病了,受不得风,晚些我替她端回去。”他笑说,帮着把灶台收拾得干干净净,端上早点,哼着歌谣,顺道在门房取了公函回院子。
温萦从睡梦中醒来,脖子上的印记仍有些疼。“征召?”她眼神迷蒙打开信函,上面盖着朱红官印,瞬间清醒过来,太学征召她去誊抄昨晚察院被烧毁的案宗。
所有案宗,各个县衙都保留原始档案,想要修复很是容易。
阿绫在旁服侍,也瞧见信函上的内容。“举人不过是在太学借读过几天而已,怎生就盯上你了。”她急说。
“老爷在太学有些声望,不如请示他,帮忙推拒了罢。”
“这是实习历事,凡在心都城内的举人都收到征召,将来要记入官档的。”温萦淡定指出说,心里一阵激荡,世间除了大理寺外,另一个存有她父亲卷宗的地方,就是察院。
真没想到这种幸运的事,竟让她撞上了。她端起药碗,掩饰自己情绪。“程家用的泉水真是不错,连这么苦的药泡下去,都能化出一丝丝甘甜,没那么难喝了。”笑吟吟夸说。
“也不知是谁放的孔明灯,敢在心都城内放,逮住非处死不可。”阿绫仍旧气不过说。昨晚察院失火原因很快得以查清,是飘落的孔明灯所致,暂时还没逮住施放人。
“这么冷的天,在那里抄书不知有多辛苦。”她看向温萦的眼神满怀同情。
“无妨碍,能为朝廷效力,是甄某毕生所愿。”温萦笑说。
小可在旁点了点头。
察院位于夏城,临靠未央湖畔,虽周围戒备森严,不准游船停靠,但右岸是春城的平康坊,对岸是冬城香雪海,湖光潋滟,繁花似锦,景色极美,皆是人们赏玩嬉戏之地。
昨晚孔明灯失火一事,尚未查清楚究竟是从何方向飘来。
被烧毁的是察院库房,里面没装什么紧要之物,都是有些年头的旧案,最近一起都是二十年前的。
官员上报时,新帝只关心有无人员受伤,在得知无事后,便将修复事宜交由太常和少府联合负责。
于是,太常太学隶属太常管辖;大笔一挥,把整个心都城的举人都召来。
春城和夏城交界的广场上,乌泱泱一片人,各个面有哀色,库房早不烧,晚不烧,偏偏等到临近春闱的时候烧。
温萦走下程府马车,在两侧执勤的金吾卫阴沉注视下,匆匆走进队伍中。举人们正在抱怨,吐沫横飞,尽数喷在她方巾上,他们个个比她高,音量如虹,瞧她都得稍低着头,带着好奇。“这位小郎官,是脸上敷粉了么?”有人玩笑问。
“没有。”她用力擦了擦脸,见着辜鞠他们站在另外一边,急忙告辞过去。
“什么味?”璩欢蹙了蹙眉头。他才是真真的美,身材颀长,面若芙蓉,连声音都很细腻,身上散发着一股清新兰草香。
温萦想跟他靠近,被好生嫌弃。“臭男人味。”她说,随即被他一招锁喉,搂在胸膛前嗅了嗅。“确实。”璩欢说。
她一记左肘回击。周围举人见最文弱的两人在打架,都不禁觉得好笑。或许这就是男子气概吧,她打得热火朝天想。
转头瞥见萧椯,他正和金吾卫交涉,要运送文书进去,和其他人一样好奇看着他们,眼睛笑得弯弯的,只是目光隐隐有火。
温萦推开璩欢,整理方巾。
运送他们去察院的马车驶来。夏城不许人随意走动,所去地方必须要带上官牌,宽阔无比的白石道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
在金吾卫的监督下,举人们拿着征召信函,排队坐上马车。
谷舫姗姗来迟,“等等我!”他从自己马车下来,急急忙忙跑来,刚刚跨过夏城边界,被金吾卫像扯鸡仔一般,掀翻出去。
马车上坐着的美姬,不由探出窗子来瞧。
谷舫别的不说,还挺长情,美姬是上次在平康坊见到那个,温萦想,也不知李萝菡怎么样?王郎死了,应该没人再会骚扰她。
她朝向美姬点头致意,对方顿时垮下脸,拉上窗帘。
周围人看着温萦,嘴角窃笑。“朋友妾,不可亵。”璩欢幽幽说。
谷舫毫无察觉,整理好自己仪容,老老实实递上信函,加入他们中。
不知不觉,一个下午过去了。库房小吏送来热腾腾的包子,举人们暂时得以放下笔休息,脸上不复清晨的抱怨,转而变得凝重而悲愤,心好似被一桩桩旧案拖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