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没用多少吃食,几乎算是在生死关走了一遭,她却想明白了一些事。与其求一个君王的爱,不若好生珍惜眼前的亲人,好生活下去。
兄长救他,是出于副将之责,这无可厚非。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有太多了,她倦了,不想在一个个难捱的日夜里,等着他来。
他与她地位不同,他也永远不会与她感同身受。
第257章 封官
虽是暖日当喧,姜怀央却觉有寒气侵骨。
他欲伸手拉过阮玉仪,她却微微背了手去,稍对上一点眸光,她也别开眼,仿佛想要立即与他撇清关系才好的。
他敛了面上讶色,又是一派清冷尊贵。他悠悠然坐回了椅中,一手支着下巴,“元……不,阮卿,你于朕有救命之恩,朕什么都能许你,独独这不行。”
可阮濯新是铁了心要护着她,“臣也独独只求陛下应下这一点。”
“你在逼朕。”
“是。”
阮濯新垂着头,暗想这次新帝定然会动气了。可却听他冷笑一声,“泠泠于朕已有夫妻之实,你待上何处去另觅良婿?”他貌似不甚在意,口中之言却如毒刺。
他在她身上上下逡巡着打量,眸光灼热,酝酿着深意。
阮玉仪被看得腰身微软,两人相处记忆一下向她涌来。灼热的大掌在她身上抚摩,每滑过一寸,就点起一分燥热,她所着织金白合裙,在此刻形同虚设。
他大约觉着她性子温顺,他提及这一层,她就会歇了这心思。
可她却并非是临时起意,所有的失望,俱是在数个夜晚里积攒的。他素来算无遗策,却在这次翻了船。
她耳尖通红,没有显出丝毫怯意,上前道,“陛下若想,弱水三千也是少了,哪里就差臣妾这一瓢。莫说别的,慈宁宫的白姑娘,冷宫的李美人,就乐意得很。”
灿烂的光亮透过窗隙钻入,衬得殿内琼窗玉户。这光亮也分外偏爱她,洒落在一头散挽的乌发上,她脊背端直,娉婷而立。
这副皮囊也许世间少有,但愿意入宫者,却并不稀奇。
他沉默半晌,往后靠了靠,唇边的笑也带上了几分冷意,“爱妃所言有理,那便允了罢。”连他自己也无意识,他在衣袖下的指尖,掐入手心,几乎要渗出血来。
不管新帝是如何想的,阮濯新算是松下了一口气,挑开了话头。
木香给阮玉仪新布了椅子,她一面呷着茶水,一面在饮茶间不住拿眼觑他。
他如此轻易便应下了,倒使得她有些奇怪,总忧心他会留什么后手。
但直至最后,也没有。
他只是与阮濯新交谈着,面色如常,即使似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也安之若素。他骨节分明的手捏着茶盏,宛若匠人手下雕琢千万遍的艺术品,他俊眉修目,眸若点漆——
可终究是那个高高在上,运筹帷幄的帝王。
她敛下眸,不再去看,也就刚好错过了姜怀央瞥过来的目光。
话过几轮,阮濯新便要作辞。
他一个外男,待在宫闱到底不便。正起身,却觉衣裳被人攥住。侧首一看,是一只白生生的手,手的主人不作声,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所幸新帝未打算食言,摆了摆手,示意可以带她一道走。
两人欠身谢过,到了这一步,阮玉仪浑身松快下来,亦步亦趋跟着兄长离开,不时侧首交谈。他们愈走愈远,也听不清在说什么了。
不过兄妹两个长久未见,想来跟他相比,还是有许多话要叙的。
阮玉仪几人正走着,方下了台矶,就听身后传来的瓷器碎裂的动静。阮濯新有些不放心地回首看了一眼,这个角度为朱柱所遮,并看不见什么。
“哥哥,走罢。”她没有回首,轻声催促道。
他敛了目光,嗯了声。
姜怀央独自留在曾精心铺陈的琳宫之中,但这里真正的主人已经远去。他的手被瓷片划伤,鲜血顺着指尖蜿蜒流下,他却浑然不觉,定定盯着半掩的殿门。
.
后宫里,但凡有些风声,都能给瞬间补全了事情原委,传至各宫的耳朵里。虽则并未有收回妃位的旨意下达,阮玉仪的离开,仍然惹得有人欢喜有人愁。
佑儿似是感受到了什么,忽而哭闹不止。
容嫔只得亲自抱着他,一圈圈地走动,口中念着些歌谣,一时也分不出心力多想了。
正这会儿,太医院之首宁太医匆匆而至,满面欣喜,“娘娘,成了!”
容嫔怔了一下,紧搂着佑儿,潸然泪下。
.
离宫后,阮玉仪随其兄在新踏看的小院里小住,一面给留在婺州的阮夫人去了信。
不过几日,上头旨意就下来了,封以阮濯新左骁卫大将军之职,道是寄以定国安邦之厚望,且另赐了一三进三出的大宅院,金玉珠宝若干。
不过自此一来,也就无边任在身,无需离京了。也不知皇帝的意思,究竟是要他率领护卫队,还是免玉仪再遭分离之苦。
阮家长子归来,任三品大员的消息,如风中柳絮般,在京城上下传扬开来。无人不夸赞新封的将军骁勇善战,若再闻其妹乃以温良宽和闻名的槿妃,更是艳羡不已,称赞不迭。
一时阮家又兴,风头无两,无出其右。前来恭贺者,有相识的,也有从未见过的,几乎要踏平了门槛。
花簇簇的官去官来,好在阮濯新从前跟在姜怀央身边,到底学来些谋略心计,也还应付得来。于是阮玉仪也就得了闲。
这日,她正在院儿里与木香商讨着布置铺陈,身边土木山石,帘栊帐幔一类不断往里运,匠役支使等来来往往,经过她时,皆行礼致意。
她原是觉着这是他的东西,还有些住不惯,转念一想,这是兄长应得的,又有什么受不得的,也就不再混想。
一仆妇匆匆而至,“小姐,夫人他们到了。奴婢恐将军正忙着,因不敢上前搅扰,您看——”
她一惊,回过头来,面有喜色,“阿娘到了?”
“正是。”仆妇颔首。
兄妹两个在京中有了落脚处,在加上阮濯新因着官职,大抵是得长居京中了,自是没有不将母亲接来的道理。
阮玉仪一面说走,一面拉着木香往门口趋步而去。
这府中的底下人大多是新来的,不曾见过他们口中的夫人,一个传一个的,待至门口,她身后已是跟了一大阵了。有性子跳脱的,探头垫脚往外瞧。
第258章 斗嘴
翠幄青轴的马车上,阮夫人提裙款步而下,打帘帐布杌子,俱有照应。
阮玉仪瞧见阿娘的面容,尚未开口,先是鼻尖一酸,上前扑进了她的怀中。阮夫人稳当地接住了她,在她身后轻轻拍着,一如幼时。
注意到她衣裳单薄,阮夫人侧首看向木香,笑骂,“怎么侍候的?还不将斗篷拿来。”
木香亦是笑着应了声,将臂弯上挂着的雪青薄斗篷抖开,往阮玉仪身上披,细细系了带子。一语未了,后边两辆马车也悠悠停了下来,分别下来林姨娘、和两个弟弟妹妹。
到底是身子抽条的时候,虽只两岁不见,不论是四姑娘阮玉闲,还是三公子阮濯英都长高不少,模样还是那个模样,身姿款段,却都成熟不少,街市上迎面碰见,怕是认不出来。
阮老爷仙逝后,阮家一夜没落,林姨娘一家却仍旧愿意留下来,陪伴阮夫人度过最难捱的一个个寒冬,阮玉仪心底自是感激的。
被瞧见与阿娘撒娇,她面上洇了些红,从阿娘身上抬起首来,“闲儿出落得愈加漂亮了,该认不着了。”
阮玉闲是个跳脱性儿,素来很黏她,闻言,眉眼弯弯,几乎要笑出一朵花儿来,一面口里应着“那自然”,一面不管不顾往她身上扑。
尽管早料到这小姑娘要来这一出,阮玉仪还是被扑了个趔趄。
侍立在侧的木香面色一白,忙在她身后稳了一把,嗔道,“闲姐儿!”
阮濯英抱臂上前几步,冷声道,“姐姐才好了,你还不当心着些。”
方才站得远,不曾注意,幼时总爱当自己小尾巴的阿弟,竟比她还高了一个头,又是骨相凌厉,俨然随了林姨娘。
她招手要他走进,方才还端着架子的小公子悄悄红了脸,乖乖上前,垂下头方便她揉。
虽是一母同胞,闲儿和英儿两个却最是爱生口角,也不是说不对付,只是寻常拌嘴,倒有欢喜冤家的意思。以至于周围侍候的,也都见怪不怪了。
听他这般说,阮玉闲自要回呛,“我又不知,谁叫你非举着书信不给我看。白长这么高个儿,只会欺负妹妹!”
她眼波流转,红唇张合,分外生动活泼。
阮夫人原与林姨娘说着话,见状指着闲姐儿和玉仪给林姨娘瞧,“我记着仪儿小些时候也是这样活泼,不想愈大,肚里反是愈发没话了。”
林姨娘垂眸,轻轻浅浅地笑了,尖下巴,细直鼻,颇有几分仙气,“仪姐儿这是知事了,哪比闲儿,还是个小丫头片子。”
话虽如此,她落在两个孩子身上的目光,还是十分柔和。
林姨娘与阮夫人原不是如此和气,到底是夫君只有一个,利益相冲,明争暗斗还是少不了。后来不知怎的,阮府的人都走光了,林姨娘却留了下来。
阮夫人心中感激又古怪,因放下脸面,与她促膝长谈。这一谈,果真问出来些事儿。
原来林姨娘母族不愿认这么个嫁出去的女儿,却填着脸想将外孙儿认回去。两个孩子是林姨娘的命根,她哪里会肯,因此不肯回去,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免得碰见林家的人。
她们不过共处一个宅院,却并非生来深仇积恨,说了一气体己话,也就冰释前嫌了。
这里正闹着,车夫们早将马车在东角门停好了。门口传来戏谑的声音,“我好容易回来了,仪儿另见了旁的弟弟妹妹,倒将为兄晾在一旁。”
说着,他假意抹眼泪,倒演得跟真的一般。若非他斜倚在门边,一副吊儿郎当的样,一行人就信了。
在场的几个皆知他是个爱逗趣儿的,也没当回事,闲儿更是掩口咯咯笑个不住。
阮玉仪却是一怔,迅速红了眼。她长久孤身在外,将一身皮囊养得更坚忍了,但内里却愈加脆弱。
她好不容易将兄长盼回来,怎舍得晾着。
身边正热闹着,她也不愿在此时见泪,煞了风景,因别过脸去,往上抬眼,希望泪珠儿能倒流回去。
阮濯新是如何熟悉妹妹的一些小习惯,一见她不吭声,躲了开去,就知坏了。他如临大敌,忙敛了笑上前去,自己惹哭的自然要自己哄。
阮夫人心疼得紧,蹙眉笑骂了做哥哥的两句。
闲儿到底还是小姑娘,见了也眼红,用手肘杵了杵身边的阮濯英,低声咕唧,“阮濯英,你瞧瞧人家哥哥。”
“那也是你哥哥。”被点名儿的阮濯英丝毫不解风情,原是哄一句就罢了的事,偏生要回嘴反驳,“你若也能哭得阿姐这般好看,大哥不也哄你?”
阮玉闲气得差点没背过去,恨恨地踹了他一脚,回身跟姨娘告状去了。
.
站在门口闲话自然也不是个事儿,一行人在木香的提醒下,才进了府,各去各的院落归置行装。
因着几人方从婺州过来,本家的小厮婢子也不剩几个,到了京中,自是也每人新拨调了一二个贴身的。
阮玉仪无需整理什么,就待在阮夫人的院里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