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夫人见她出来得急,发髻也有些散了,便打发木香去取了梳篦来,重新替她挽发。
她也不过问阿娘要挽什么样式,十分信任地由着她折腾。原来的簪钗卸下来,乌发散了一背。在阮夫人勾挑盘拢间,正巧在林姨娘他们过来前挽好了。
闲儿知了此事,缠着阮玉仪也非要她帮着重新挽发。
林姨娘在边上道,“你的发髻好着呢,哪里需要新挽的,快别麻烦二姑娘。”
“无妨的,姨娘。”她轻笑着。她能不知道这小姑娘心里想着什么吗?这哪里是要她重新盘发,这是借着这个机会撒娇呢。
于是换阮玉闲坐了下来。
阮玉仪抽出一只半旧的攒珠步摇,一面叹,早知将长安宫的物件也拿些出来,赏与她的,就是她的了,放在那边也是落灰,最好的情况,就是再不回去了。
忽地,她瞥见一边的阮濯英瞧瞧闲儿,又拨弄了下自己的发,被逗笑了,“英哥儿也想挽发?”
原以为他一个半大的小子,自然会拒绝,不想他别扭了会子,抬眼,眸中晶亮,“可以吗?”这是当了真了。
“不若待会儿我来罢,免得累着了姐姐,”闲儿轻哼一声,“你是要双平髻还是堕马髻?”
他哪里是这个意思。
阮濯英难得有一次被她呛得说不上来话,别过脸去,满面羞红。于是又被闲儿逮着机会逗了一番。
一时间言笑满堂。
第259章 乞讨
夜里,也不知是今儿高兴,晚膳用得过了些,还是旁的什么,阮玉仪反是十分清醒。辗转着睡不着,索性起了身。
一掀开软帘,却见外头守着的木香也不曾睡去。
借着如水月色,依稀可变她手上拿的是一圆形的红纸。纸上被剪出了几个指甲大小的花,筛过的月光,撒在冰凉的地上。
与木灵之前在程府补窗儿时做的一般无二。
阮玉仪心头微微发紧,“这是何时取来的?”
木香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浑然不曾察觉她的靠近,听她出声,猛地打了个激灵,“小姐,你走路怎的没声呢?”
她好笑地替她拍了两下背,而后从她手中取过那窗花,神思渐渐飘远。
木香一下噤了声,良久才轻声道,“这不是程府的那个,是奴婢新剪的。”红纸和剪子尚还放在一边。
她好端端就不该剪什么窗花,白白勾起小姐的伤心事。
阮玉仪眸中暗下了几分。想也是,且不说木香没工夫揭,就是硬揭,怕也得撕破的。
用浆糊粘着,时间一长,就留那儿了。
时间一长,就留那儿了。
她叹口气,将窗花还与木香。木香接过,一点点摊开,放在装着红纸剪子的承盘上。
“我也想她了。”她忽地道。
见到自己的亲人时就想着了。木灵不是从本家带来的,她不曾见过她的哥哥和阿娘,只能根据她口中的描述,大致勾勒出他们的性情形容。
木灵一直想见见他们来着。
良久不作声的木香,张了张口,却只挤出一个带着哭腔的“嗯”字。她因着不愿影响小姐,素来是鲜少表露这样的情绪。
可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相互依靠着走过这么久,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如置车水马龙中。
“可困了?”
木香摇头。
“去外头走走罢。”阮玉仪这般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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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动树叶细碎作响,树影婆娑,月光倾泻一地,一湖。
绕过小湖,却见阮夫人的房还点着灯。阮玉仪顿了下,往那边缓步而去。
打起软帘入内,果见阮夫人还不曾歇下。她手中握着块玉佩端详,看了会儿,又塞回被褥下,想想,又拿出来细细地看,如此反复。
听见动静,她抬首,“囡囡,这么晚了,怎的还来?”她迎上来,招呼阮玉仪坐下,又要木香去搬了小杌子,也随意坐了。
“想您了,”靠近阿娘,她总是愿意放下心防,口中的言语也软和下来,“倒是您,这么晚了,怎的还没歇下。”
她抢着坐了木香搬来的小杌子,顺势靠在阿娘的膝上,示意木香坐榻上。
阮夫人平日里也将木香当做半个女儿在养,木香没太拘着,也就坐下了。
阮夫人和气地冲她笑笑,告诉木香若需茶水果子自取就是。她垂下眸,看向趴在她膝上不知羞的小撒娇鬼,指尖拢着她的鬓发,将之别至而后。
“告诉阿娘,可是叫梦魇着了?”
阮玉仪沉默了好一会儿,忖度着是否要将宫中发生的事,将木灵的事告诉阿娘,终是将这些话咽了回去。不能脏了阿娘耳朵。
她只是摇头,“阿娘方才在看什么?”
阮夫人起身,去床榻的被褥下拿出那玉佩来。原以为就一枚,不曾想一连牵出五枚来。灯下一照,才见上边所雕琢的,俱是宝瓶如意之类。
她将那些玉搁在几案之上,缓声道,“这是临行前我和你林姨娘去寺庙里求的,不求旁的,单单求的平安。
“你来得正巧。这玉佩你与木香分别一块,余下的明儿早膳时,几个小辈自来取就是。”
阮玉仪心头微暖,将她递过来的玉佩接过,垂垂细细地看。
木香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份儿,推脱了几次,还是收下谢过了。
只是不想,这玉佩到阮玉仪手里,只是一宿,尚未焐热,就叫人给摔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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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待几口人陆陆续续都聚在了偏厅中,阮夫人才着人安桌布箸,摆菜开膳。
阮玉仪一早就在宫里下来的赏赐中,择了不少翠簪金钿,给玉闲院儿里送去。给兄长的赏赐中,为何会有女子用的物件,这是不消想的。
她不愿受,也不想受,正巧闲儿缺,就给送去了。
几个小辈都分到了玉佩,也就都给面子地系在了腰间,环佩琅琅,倒极为悦耳。
阮玉闲蹦跶上台矶,笑意盈盈的,身后随着的婢子却提着一颗心,不断喊着,“四姑娘仔细台阶。”
她照例先拥了阮玉仪一下,然后规规矩矩地欠身道,“请母亲的安。”
阮夫人含着笑,要她起身,又着下人引她落座。
要不怎说闲儿还是小姑娘的性儿呢,今晨一收到那些首饰,这会儿仍兴奋得不得了,拉着阮玉仪,一个劲儿地讨论,小麻雀似的不知累,倒挤占得阮玉仪没工夫混想。
木香瞧了一眼阮玉闲今儿的穿着妆饰,赞道,“方才小姐还与奴婢说呢,这身行头闲姐儿定然欢喜,搭好了才给送来的,眼下一见,果真不错。”
“是罢,”阮玉闲扬了扬首,笑意更大了些,“阮濯英还贬我呢。”
阮濯英只是习惯性地与她拌一两句嘴,委实没想到这是他二姐姐的物件,忙从跟前的碧粳粥里抬起脸,为自己开脱,“阿姐我可不曾说过这话,都是闲儿混诌的。”
阮玉仪一怔,笑弯了眼睛。
“到底是谁混诌,”闲儿亲昵地挽着她阿姐的胳臂,脑袋也靠在她肩头,“吃你的粥去!”
他瞪了妹妹一眼,不再作声。
正用着早膳这时,外边有人来禀,道是东角门那边有个叫花子带着一痴子,要府里的主子们给些施舍。
阮濯新蹙眉,首先道,“你给些银钱,打发了就是。”
小厮面露难色,“那人寻常银钱不肯要,说是认识二姑娘,非得见上一见,说什么也不肯走。”
桌上几人纷纷看向阮玉仪。
她只当是哪儿的布衣,委实是过不下去日子了,混说了个人儿。不过眼下也没什么要紧事,且见上一面,该布施布施,让人堵在门口也不像个样子。
原说是阮濯新陪她去,无奈闲儿黏黏呼呼的,非得一起,也就一块儿跟着了。
推了朱门,阮玉仪在墙檐下看见了几乎快淡忘在她记忆里的人——程朱氏。
第260章 教训
阮玉仪婷立在朱门内,程朱氏蜷缩在朱门外的墙角下。
程朱氏身上仍是穿着锦衣,却磨坏了花样子,脏得看不清原本的色泽。满是褶皱的脸上,挤出一双充斥着疲倦的眼,浑浊不堪,却死死盯着阮玉仪。
程睿很是壮实的一个,蹲在她身侧,扣着墙角濡湿的青苔,指甲缝里满是脏污。
瞧见那双锻鞋迈出门槛,她方才转了转眼珠,像是活过来些。她手脚并用爬上来,“仪姐儿……仪姐儿……不,娘娘,天下都称道您好心,您不会放任姨母不管的不是?”
阮玉仪一惊,一个退不及,腰间一坠,腰间的玉佩被扯断。光润的如意样玉佩被摔在地上,碎作两半。
冷不丁听见这动静,程睿浑身一颤。
落在后边的阮濯新也是措手不及,一个箭步上前,将两个小姑娘挡在身后。
毕竟是阿娘方给的玉佩,她心里到底不好受,蹙眉抬眼间,却瞥见程朱氏眸光闪烁,拼命摇头,晃得发髻蓬乱,一副惶惶不安的模样。
不知什么时候,程家主母身上的气势已是褪尽,她变得分外胆小,又是稽首,又是道歉不断。只是这道歉怕是为的这玉佩,却非从前所为。
要经历怎样的事,才能将一个人磋磨成这副模样。
“不,我不是故意的,”程朱氏还想靠近,“仪姐儿不会怪罪姨母的不是?”
她紧抿着唇,俯身拾起地上的玉块儿,用帕子收好放于袖中,又拉着闲儿往后避了些,“程夫人午夜梦回时,可也会梦见那些因着你的包庇,而错失功名的书生?”她嗓音疏淡。
阮玉闲有些嫌恶地捂住口鼻,仿佛瞧见程朱氏这副模样,就已闻见味了,“阿姐,你当真认得此人?”
抬眼去瞧阮玉仪的模样,却见她神色沉静,并无松快样子。闲儿心里就有数了,这是当真认识——也不知是哪来的落魄远亲。
就是之前阮家无顶梁柱时,他们过得拮据,也是将身上收拾得齐整干净,晨昏定省,亦是不懈怠分毫。
为免得程朱氏再靠近,阮濯新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在她肩上,将她踹了个人仰马翻。
她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手脚并用爬起来,脸上堆着讨好的笑,眸眼浑浊,“想必这位就是……”
她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没想起眼前人的名儿,只好转而道,“就是大将军罢,当真是不得了的人物。”
阮濯新从她言语中辨出,这位怕就是妹妹旧日的婆母。他看戏似的睨着程朱氏,唇齿间逸出一声冷笑,口里的话却是对身后两个妹妹说的,“闲儿,你且先带着你姐姐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