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媳既入了公府,就与兄长和嫂子是一家人,互帮互助也是应该的。”梁晚余面上平静,眼底含着和煦笑意,“今日不见嫂子去请安,心中困惑,正巧路过便进来看看,不成想还跟嫂子学了些手艺。”
梁晚余垂下眸子,笑望着木盆里的东西,轻声道,“若这玩意做出来了,嫂子可千万得教教我,我自幼就不爱喝那苦药汤子,往后有了这东西,就不用愁了!”
谢永安一怔,下意识顺着梁晚余的视线望去,瞧见那盆子里的饴糖和桂花山药,又看了眼立在一旁的边月,眼底闪过丝惊诧。
“这也不难……”边月突然被夸,面上有些不知所措,“改日我多做些,给你送过去。”
“那自然好。”梁晚余笑着应下,与二人寒暄了两句,就回了月园,独留边月和谢永安面面相觑。
“外头风凉,你……”边月顿了顿,僵硬的改了口,“夫君可要进屋子里歇着?”
谢永安盯着她的小脸,薄唇微抿,半晌才问出一句,“这些东西是给我备着的?”
边月点点头,小声解释道,“昨日夫君突发心疾,医师给开了药,熬完端进屋里,夫君却将药倒在了窗外,不肯服用,妾身实在担心……”
“担心?”谢永安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嘴角轻轻勾着,俯身望着她,语气也冷下来,“边月,你仔细瞧瞧我这张脸。”
边月恍然抬起头,谢永安的俊脸近在眼前,毫无血色,吓得她不敢再说半个字。
谢永安抿唇一笑,眼底尽是凉薄,“你觉得……我还有几日可活?”
边月被他逼问,一时给不出答案,只能小声唤道,“夫君……”
“谁是你夫君?”谢永安出声打断,面上难掩病态,“我病成这般,没法子跟你成亲,论起来,你的夫君该是后院的那只公鸡才对。”
边月脸色倏地煞白,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他,没再吭声。
谢永安睨着她,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低声道,“边月,嫁给我无异于入火坑,我没多少日子了,晚些我会差人去请母亲过来,一纸放妻书,你拿了就回娘家吧。”
谢永安看了眼木盆中堆成一座小山的玩意儿,语气平平,“你是个好姑娘,还有好日子可过,不能叫我给拖累了。”
话落,谢永安收回视线,折身朝屋中走去。
“我只想让你活着。”
后头传来边月的声音,谢永安脚步一顿,诧然回首,不可置信的盯着她。
自己方才说的那般明白,她为何还铁了心坚持……
“谢永安。”边月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第一次喊出了夫君的全名,“你是世家大族的公子哥,心高气傲,本不该与我这个泥腿子捆在一起,做了夫妻。”
“我知你心中瞧不上我,可我也从来没想求过你的真心,就如你所言,我们连堂都没拜过,又何来情分呢?”
边月死死咬住下唇,说着说着,心中愈发觉得委屈,豆大的泪珠砸在地上,“我只是你母亲用二十两银子买回来给你冲喜的,连府里正经的主子都算不上。”
“你的父母无视我,府里下人欺负我,我都不曾抱怨我,只因我在这里头过的日子比娘家强了千百倍。”边月长呼一口气,心中酸涩的厉害,“在娘家,猪草是我割,鸡鸭是我喂,水是我来挑,饭是我来做,吃食玩件轮不上我,挨打却是逃不过……”
“知道为什么我一个泥腿子要卖二十两吗?”边月抬手抹了把眼泪,咬着牙道,“因为我的两个弟弟一人要十两银子娶媳妇,与我娘家相比,哪个才是火坑?”
“哪怕离了你,我也依旧会被他们给卖掉。”
谢永安愣在原地,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你呢?”边月如今是不怕死了,恨不得将满心委屈都发泄出来,“自小养尊处优,爹疼娘爱,不过是身子骨差了些,治就是了,这样的人生若落在我头上,我恨不得做梦都要笑醒,你却偏偏倒了药,一心求死!”
“谢永安,亏你还是个男子!你父亲给你取了这个名字,就是为了让你等死的吗?”边月死死咬住下唇,小脸涨红,看上去多了几分彪悍,“若你想休了我,我还不如一头撞死在这!”
瞧她满脸泪痕,谢永安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只告诉你,清园有我在一日,你就得老老实实喝药。”边月气鼓鼓的坐回小木凳上,不再看他,“我不想做寡妇!”
看似淡定得很,实则小姑娘手心里已经出了一层汗。
恰逢此时,苹灵端着新熬好的药进了园子,脚才刚踏进来,就听到了那句寡妇,吓得手狠狠一抖,当即就要转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站住。”
谢永安唤住她,默了一瞬,才低声道了句,“把药拿过来。”
苹灵先是一愣,旋即立马走过去,将手里的汤药端到公子眼前,眼瞧着公子将平日里万分嫌弃的苦药汤一饮而尽,心中说不出的震撼。
谢永安阖上眼,嘴角被苦得抽搐,才刚睁开眼,就发现蹲坐在小木凳上的姑娘正偷偷看他,沉默良久,才沉声问了句,“你做的那些玩意……什么时候能好?”
“晾干就能吃了。”边月从盘中捏了颗山药丸,递到谢永安面前,小声道,“这山药是熟的,里头加了些饴糖,嘴里若是苦得厉害,你就先吃一颗。”
眼见边月徒手捏起山药丸,苹灵心中一紧,想起公子挑嘴的毛病,刚要开口提醒,就见向来爱干净的公子小心翼翼地接过那颗白丸子,放进了口中。
第21章 通缉令满天飞
山药丸入口清甜,冲散了嘴里的苦味,谢永安紧皱的眉头都舒展了不少,“弟妹说的没错,你的手确实很巧。”
边月埋下小脸,轻声嘟囔着,“哪有什么手巧,不过是肯多花心思罢了。”
谢永安望着她的背影,不知怎地,嗓间的痒意似乎淡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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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园
梁晚余靠在窗前,摆弄着瓶中才折下的白兰。
玉露从外头进来,面上难掩喜色,“小姐,婢子方才特意从兰园过了一趟,里头似是吵起来了,还有打砸声,一准儿是崔姨娘和陆嫚嫚吵起来了!”
梁晚余唇边漾起几分笑意,轻声道,“任她们吵闹去,左右查不出什么来。”
不等她的话音落地,玉竹就急匆匆进了屋子,刻意压低了声音道,“小姐,外头出事了。”
梁晚余指尖一顿,抬眸望向她,蹙眉问道,“出什么事了,能让你慌成这样?”
玉竹面色难看,急切道,“陆宝忠跑了,流放队伍才到嵩县,人就不见了,上头大怒,下令严查,外墙上都贴满通缉令了。”
“什么……陆宝忠跑了?”梁晚余怔住,眼底满是不可置信,“流放队伍里那么多士兵盯守着,就让他这么跑了?”
玉竹点点头,神情凝重。
梁晚余沉了脸,思索片刻,才低声道,“你去知会陆青霜,让她按兵不动,这几日风口浪尖上,千万不可与谢昀碰面。”
“是。”玉竹应下,又风风火火出了园子。
“那么多双眼睛盯着,陆宝忠怎么可能跑得掉……”梁晚余咬住下唇,神色阴沉,“他身后一定有人指点掩护,可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许是想到了什么,梁晚余回过神来,立马唤了声玉露,“陆宝忠膝下无子,最疼嫡女陆嫚嫚,若他真的跑了,一定会想法设法来找陆嫚嫚,你找人去兰园盯紧了她,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告知我。”
玉露自然知晓情况严峻,一刻也不敢耽搁,“是,婢子这就去。”
小丫头急匆匆往外走,正好同谢庭玉擦肩而过。
谢庭玉注意到玉露,下意识看向窗边,见梁晚余脸色阴沉,低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梁晚余循声望来,对上他的双眸,轻声道,“陆宝忠跑了。”
“陆宝忠?”谢庭玉忘了这号人物,半晌才想起来是谁,“陆嫚嫚她爹?”
梁晚余颔首,语气轻缓,“没错。”
谢庭玉面露不解,眉头微蹙,沉声问道,“跑就跑了,与咱们何干?”
“谢昀娶了陆嫚嫚,与陆家有了牵扯,而陆嫚嫚又是陆宝忠最疼爱的女儿,若真跑出来了,怎会不寻她?”梁晚余轻叹一声,无奈摇头,“如今通缉令满天飞,若陆嫚嫚真的跟她父亲联络了,咱们府上也难逃责罚。”
谢庭玉撇撇嘴,坐在椅上,懒洋洋靠着,像没骨头似的,“我倒觉得陆宝忠未必是真跑了。”
梁晚余愣住,下意识开口问道,“何出此言?”
谢庭玉勾唇笑着,语气戏谑,“你想想,陆家被炒了,是谁下的旨?”
梁晚余一时没反应过来,轻声应道,“自然是圣上。”
“陆宝忠贪污受贿,光是白银就有六百万两,他明明罪该万死,却偏偏只落了个流放抄家的下场。”谢庭玉半眯起眼睛,面上含笑,“国法乃是圣上亲定,陆宝忠该是什么下场,圣上会捏不准吗?”
梁晚余张了张嘴,原本混乱的思路慢慢被梳理开。
“下至流放的犯民都是穷凶极恶之人,派出去的士兵都是上过战场的,没有虚招子,陆宝忠身材肥硕,如何能在这么多士兵的眼皮子底下逃出去?”谢庭玉耸耸肩,轻叹一声,“能贪到六百万两,陆宝忠身后必定是有人撑着的,什么通缉令……我看不过是引蛇出洞罢了。”
梁晚余也回过神来,面色凝重,“所以……此事是个幌子?”
谢庭玉咧嘴一笑,懒懒靠在椅背上,语气轻飘飘的,“我不过是胡说几嘴,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哪是我一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能想明白的?”
话虽如此,可梁晚余却是实打实将他的话听进了心里。
此事经不起推敲,细想过去,全是陷阱。
“莫要再琢磨了,我们只管顾好自己。”谢庭玉捏了快点心,塞进梁晚余手里,又给自己拿了块,三两下吃完,“我们能想到的,别人也能想到,这事儿多半不会成。”
梁晚余垂眸盯着自己手里的茶点,心思有些活络。
此事不成,她就推着此事成……
她不会错过任何一次能让谢昀和陆嫚嫚下地狱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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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庆殿
男人坐在金銮御座上,长眸微眯,打量着地上的人,半晌,发出一声轻嗤。
跪在地上的男人身着暗红朝服,身子僵硬,脸色极差。
“镇国公,朕听说你养了个好儿子。”
头顶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镇国公面露惶恐,连忙问道,“臣膝下有三子…不知圣上说的是……”
“朕说的是谁,国公心中不明吗?”男人低笑两声,语气里听不出个喜怒,“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赎走陆家女,还强纳为妾,如此胆量,如此专情,也算给你迎了个好名声。”
镇国公脸色苍白,身子一震,忙解释道,“圣上赎罪,是老臣管教不当,对庶子太过疏忽,才出了这档子事……”
男人勾唇,眼底闪过一丝暗芒,“自下了朝,朕就把你留在这,你可知为何?”
镇国公缓缓摇头,面露迟疑,“回圣上,老臣…不知……”
“陆宝忠跑了,人没抓到。”
话音落地,镇国公陡然变了脸色,喃喃问道,“陆……跑了?”
“你的好儿子娶了陆家女,还是陆宝忠最疼爱的嫡出女儿,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实在是多,朕没有闲心一个个去查。”
镇国公蓦然抬首,慌忙为自己辩解,“求圣上明察,老臣与陆贼不甚相熟,从前在朝上也说不出两句话来,臣确实疏于对庶子的管教,可也是因为臣的长子病弱,幼子顽劣,臣的心思都费在了他们身上……”
男人冷笑两声,手里把玩的玉扳指用力落在桌面上,“如今陆宝忠跑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而你又成了他的亲家,这里头,是你三两句话就能替自己开脱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