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方才还阴暗的天空,此刻竟又恢复到阳光明媚,刺眼的光线照进屋中,让宋温惜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晏望宸朝光而立,阳光将他的身影照得有些模糊,恍惚间她觉得晏望宸仿佛又化为了神邸,降临她身边。
“等我片刻。”晏望宸在阳光之中回过头,对她温柔道。
然后,他轻轻掩上了门。
宋温惜有些不放心,凑到窗户边,从破漏的孔缝中偷看着外面。
刘县令穿着官服,看着约莫三十的年纪,一身凌然正气。他身后站着不少侍卫,明显是来抓晏望宸的。
“刘县令,你可知我是谁,就敢吵嚷着要抓我?”晏望宸背着双手,气定神闲地问。
刘县令闻言,皱眉打量了晏望宸一番,没认出他是谁,冷冰冰地问:“你一个乡间村夫,能是谁?”
“刘县令,你可知当年,安郡守被人诬告贪赃枉法,是谁帮他查明了的真相,找到了证据,洗刷了冤屈?”晏望宸的声音高傲又底气十足。
刘县令也不是蠢人,细细思索一番,当年帮安郡守洗刷罪名的,还能有谁,自然是那目空一切的三皇子了……
刘县令心思流转,猛地抬眸,不可置信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只见他身上的锦衣虽然低调,布料却十分金贵,是并非凡人能得到的面料。
最重要的是,他腰间的那块镶金玉佩,是当年圣上赏给三皇子的!
庄民们见识少,认不出来,可他却并非有眼无珠之人。
意识到眼前的人十分尊贵,他心里一阵惊惧,呆愣片刻。下一瞬,刘县令的腿一软,便要给晏望宸跪下行大礼。
晏望宸立刻扶住他,低声道:“刘县令,我此次前来,并未告知任何人。”
刘县令弯到一半的腿又猛地立直,冲着身后的侍卫和远远围观的庄民说:“误会!都是误会!快散了!都散了!”
侍卫们察觉到不对,连忙纷纷退下,去驱赶周围的庄民。庄民们怨声载道,可县令发话,他们不敢不听。
没一会儿,宋温惜的茅屋院子,又恢复了清净。
“三……三……”刘县令吓得磕磕巴巴。竟然是三皇子!
“嘘!”晏望宸立起一根手指放在唇间,示意他安静,然后回头看了一眼还留有一条缝隙的房门和窗户。
刘县令止住话语,捂住自己的嘴。
屋内的宋温惜见晏望宸的眼神扫过窗子,连忙蹲下,怕他看到自己偷听。
“属下无能,得罪了!”刘县令连忙跪下,给晏望宸重重行了一礼。
晏望宸回过头,虚浮了一把,淡淡道:“误会一场,庄民误伤了我的人。有个叫李管事的,查查他可有犯过事,找个借口,将他抓进牢中严刑拷打审问几日,再撤职赶回老家。”
“是!”刘县令毕恭毕敬地应道。
“别的没什么,退下吧。让庄民休要再靠近这院子,否则,杀之。”晏望宸冷冷道。
“是!属下遵命!”刘县令领了命令,连忙退下,着急忙慌地办事去了。
晏望宸转过身,往房门走来。
宋温惜连忙拖着满是伤痕的身子,咬牙忍着疼痛,悄悄回到圆桌边坐下,假装无事发生。
她心底又有些波澜。
今日若是没有过晏望宸,她只怕早已葬身江底。他救了她的命,可话又说回来,若是没有他,她也不会有今日。
她咬着唇,抬眸看向推门进来的晏望宸,忽然不知该以怎样的情绪面对他。
晏望宸却神色淡然,又拿起药瓶,道:“我继续帮你上药。”
“不用了。”宋温惜拒绝道,“我自己可以……”
“伤口在后背,还有许多你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你如何可以?”晏望宸耐心地同她周旋。
“我……”宋温惜哑然。
眼下她被庄民唾弃辱骂,更加无人可依。
晏望宸又像她的救命稻草一样,陪在她身边。虽然今日这遭罪是因他而起,可她还是十分贪恋这一丝温暖。就算这温暖并不真实,她也无法拒绝。
见她的神色似乎是放弃了执拗,晏望宸唇角弯了弯,又撩开她的衣衫,替她上药。
“陈公子,你为什么会来救我?”宋温惜忍不住问道。
“我那日出来,撞见了你的……阿强哥。原本也没有在意,只是他当时的眼神太过惊诧,我担心……他会找你麻烦,所以今日特地再来看看。”晏望宸轻柔地帮她上药,只是提到阿强的时候,有些阴阳怪气。
但他又正色道:“等我赶到你的院子时,你已被他们带走,我一路找寻痕迹,发现你们似乎去了江边。然后就……”
宋温惜心下了然,所以的确是阿强撞见了衣衫未理好的晏望宸,才会跑来与她对峙。
“若是让我逮到他,我必定将他拎到你面前下跪道歉!”晏望宸眼底闪过一丝狠厉,“然后亲手刃之。”
“不必了,阿强哥帮过我很多,大概也是气我自轻自贱,才在愤怒之下告诉了其他庄民。”宋温惜淡淡道。她并不想追究阿强的责任,毕竟她也没做对什么。
“你就这样放过他?”晏望宸皱眉凝视她。
“不然呢?将此事闹大,闹得人尽皆知?对你我又有什么好处?”宋温惜看似无意,实则是暗暗提示晏望宸要注意自己的身份。
小小县令和郡守,他还能压制住,可若是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呢?
晏望宸眼眸深邃,盯着她,久久不语。
“看我做什么?”宋温惜忍不住抬手挡住他的眼。
晏望宸唇角勾了勾,轻轻在她的掌心落下一个吻。
宋温惜针扎般猛地想要缩回手,却被晏望宸一把拉住,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温姑娘,你可愿意同我离开这里?”
第9章 我们可曾见过?
宋温惜被他的话问得一愣,又轻笑道:“离开,去哪?”
“我在东郊还有一处宅子,无人打理,正空置着,温姑娘若是愿意,可以替我去打理打理院子。”晏望宸望着她,一点不像是在开玩笑。
宋温惜却不敢领情。将她像金丝雀一般养在笼里,然后呢?做他的暗妾?还是外室?等他娶了身份同样尊贵的皇子妃之后,她领一笔巨额银两,再黯然退场?
那并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纵使在庄子以后得日子或许会充满艰难,被人耻笑,可好歹是自由的。
“陈公子说笑了,我一介草民,怎可帮陈公子打扫院落。”宋温惜抽出了手,将衣服理好,委婉地拒绝。
“并非只是打扫院落,宅子中的一切皆可由你做主。你不想离开这里吗?”晏望宸似乎不理解为什么她不愿离开这个破茅屋。
宋温惜没说话,只偷偷摸了摸手腕上的玉镯,那是姨娘给她的遗物。姨娘只有这么一件值钱的东西留下,再来,就是这间破茅屋。
这是她与姨娘最后一起生活的地方,有许多难以割舍的回忆。她没有理由离开自己熟悉的地方,去到一个随时会被赶出来的宅邸。
姨娘常说,她最后悔的事,便是屈身给她父亲做妾,从此失去自由不说,还需与其他女子共侍一夫。所有喜怒哀乐皆被夫君牵动,要对夫君阿谀奉承,低眉顺眼。
她可以为恩人解毒,但却不愿被恩人困住一生。
“打理宅子,是公子的夫人应该做的事,我……怎可抢了未来夫人的位置。”宋温惜淡淡道。
晏望宸闻言,心里自知自己的身份不能贸然娶她,十分理亏。可他还是抱有一丝希望,试探地说道:“……就算有了夫人,也不会去那宅子住。”
他这话说得……
“公子还是快点找新妇的人选,和研制解药吧。”宋温惜不愿继续说下去。
晏望宸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失望的表情,沉声道:“是在下唐突了,可今日这事之后,姑娘要如何在庄子上继续生活?”
宋温惜知道他的担心。虽然目前暴怒的庄民被刘县令压制住,可往后日子很长,很难说庄民会不会再找机会欺辱她。
但是这都与他无关,他不可能守护自己一辈子。
“公子不必操心我的事,我能照顾好自己。”宋温惜冷淡地说,“今日多谢公子相救,剩下的小伤我自己处理便好。公子并非闲人,还是快回自己的府中吧。”
往日里欺负她欺负得最多的就是那李管事,如今他已被撤职,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了。
再者说,若是还有闲言碎语,大不了她日后换个庄子过活。一个人生活,随便搬去哪里,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可晏望宸不一样,他有他的牵挂,有他的责任。
“温姑娘可饿了?”晏望宸并不起身,而是突然温柔地询问。
宋温惜拧眉看他,不明白他突然问这做什么。
“已过晌午,庄民一早就来姑娘院中闹,姑娘现下只怕还是滴水未进,滴米未沾。不如在下给姑娘做些吃的?”晏望宸说着便起身,要往小厨房走去。
宋温惜微微发怔,他竟还会做饭?他不是一贯应是衣来张口、饭来伸手的吗?
等等……他方才说什么?!
“你怎知庄民一早就来我院中闹了?”宋温惜猛地起身。
她意识到了什么,眼底满是不可置信,声音里带了一丝颤抖:“你早就来了?是不是?”
他一早就来了,只是冷言旁观着一切,看着庄民将她的院子砸得乱七八糟,看着她被人架着抬出,看着她被塞进猪笼淹水?
晏望宸不敢转身面对她,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轻叹一声:“……你为何要这样聪明?”
“陈公子,你说不出口,我替你说。你想看看我会不会说出你的身份,说出你中毒之事,让你被牵连其中,对不对?若是我真的撑不住说出口,你又准备如何?任由他们杀了我?”
宋温惜说着说着,声音中带了哭腔,哽咽道:“公子方才说要将我带到东郊的宅子去,也是为了更好地看住我吧?你这么担心我会泄密,方才又何必要救我?看着他们将我淹死,以绝后患,岂不是更好?”
她以为他是碰巧在最后一刻赶到,将她救上来的,岂知他是眼睁睁看着她受尽屈辱和折磨,险些要淹死,才终于出手将她救起。她的心一阵剧痛,他为何同她以前所想如此不同?
晏望宸被说中心事,浑身僵硬。他缓缓转过身,看着泪流满面的宋温惜,抬起手想替她擦泪,她却撇头躲过他的手。
“我知道了。”宋温惜流着泪,轻笑出声,“我知道你为何留着我了。你的毒还未解,若是再去寻一个新的女子,又要担心她泄露你中毒的秘密,又要费尽心思想如何除掉她,对不对?”
“我不是……”晏望宸想要辩解。
“你担心你没有解毒的工具,所以你才留我一条命,是不是?!”宋温惜抽泣着,杏眼含泪,怒声问,“那你解了毒之后呢?你是不是就要杀了我?”
晏望宸一把将她紧紧搂进怀里,任她怎么挣扎也不放开,沉声道:“不是!我并不想杀你!我只是不愿贸然行事……我也是担心你出事,才会特地跑来看你。我……”
“放手。”宋温惜冷冷地说,朱唇微微颤抖,泪珠依旧不停地落下。
晏望宸却依旧紧紧将她圈在怀里,让她的泪全擦在自己的锦衣上,全然不顾她的伤口被他有力的胳膊压得很痛。
可此刻她的心更痛,身体上的疼痛都已经变得麻木。
“我叫你放手!”宋温惜一口咬在晏望宸的肩上。
晏望宸吃痛地“嘶”了一声,却还是没有松开:“你想咬我,便咬吧。今日之事,是我对不住你。不,从我们认识的第一日开始,就一直是我对不住你。所以我才想要给你找个安全的住处,将你安置在那,衣食无忧。”
“衣食无忧?”宋温惜轻笑一声,“公子果然是嫌弃我穷酸,总想着要靠施舍来报答我为公子解毒。可公子想多了,我救公子,并不图钱财。”
“那你究竟为何愿意帮我解毒?”晏望宸略微松开她,垂眸审视着她,“其实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就一直觉得好奇,温姑娘为何愿意顺从于我,为何愿意屡次帮我解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