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麒真的不拦她,他虽说到处骗人,但说话算话的契约精神倒是处处坐实。于曼颐慢吞吞地把头发从身侧拢到背后,黑色的绸缎一样的长发一缕一缕地滑落肩头。
她回过头,看着靠在床头的宋麒。
他手还没完全放下,是一点点落回身边的。于曼颐转头的时候他也抬起眼,下一秒,她忽然将头发一甩,身子调转,整个人落进他怀里了。
真是好突然地砸入怀中,但宋麒硬是一声没坑,双手顺势收拢,身子也跟着坐高了一些,将落进她怀里的于曼颐完全承住了。
她弯起双膝,他双手抚着她后背,手指缠着她头发,拽得她轻轻仰了下头。
“回来了?”宋麒用一只手抚着她后脑,将她按在肩膀上,又低着头用嘴唇擦碰她侧额,“就这一次机会,你不走?”
“不走。”
“不怕我再把你绑起来?”
于曼颐将眉眼埋在他肩上,埋了一会儿,仰起头,一点点地用颤抖的睫毛去挠他下巴和嘴唇。
她的声音太小了,她很久没有这么小声的说话了。但是只要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他总能听得一清二楚。
她说:“可是我就是想和你待在一起……”
第73章 不要回头(三)
◎约会一夜游2:学习了更多的新知识◎
这绝不是于曼颐第一次抱住宋麒,她抱他或被他抱住已经许多次了,是为了躲于家的门房搜查,是为了从墙上一跃而下,是重逢时刻的安抚,又或者是许多个绝境时刻里,他在用拥抱缓解她的害怕。
但这竟然是第一次,单纯为了抱他而去抱他。
她身子嵌在他怀里,手开始搭在他肩上,放了一会儿后又被他攥着拿到身侧。
宋麒动了下身子,她也跟着被颠了一下。于曼颐头埋在他肩膀上,埋得太实,他笑了一声,气音在她耳边说:“你这样我怎么亲你?”
“谁说要亲了。”她声音闷着,故意将头换了个肩膀,依然用后脑勺对他。宋麒低下头在她头顶碰了碰,嗅见她用了这边房里的浴品,气味微变,竟然与他身上的都一样了。
于曼颐来上海长高了一些,平日穿的鞋跟也越来越高,宋麒近来与她说话都不需刻意压低身子。但这身高竟是假的,跳进他怀里躲着,平日总梗着力气的身子又柔软许多,叫他忍不住揉捏一番,越捏越在他身上流淌,最终叫他忍不住询问:“你是抱枕变的?”
“你才是门板变的,”于曼颐口不择言,“又展又硬,硌死人了。”
“那你下去啊。”
“下去就下去。”
她一个鲤鱼打挺就要起身,结果身子打起来了,手还被宋麒攥着。他将她胳膊一扯,两人身形翻转,这又展又硬的便遮天蔽日般压到抱枕身上了。
他左手十指扣住她右手,将她半边身子钉在床头,鼻尖便来寻她鼻尖,睫毛也来寻她睫毛,最终嘴唇也寻上应当寻的地方。于曼颐侧过脸躲避,后腰一凉,忍不住小声惊叫,竟是他手摸索到睡衣后背的V口低处,继而探进去了。
这衣服!
他指腹在她后背的皮肤上摩挲打圈,娴熟得让人心生疑惑。于曼颐这回更挣不开他,又觉得身体的反应很奇怪,轻轻一碰就发抖发颤。她咬着嘴唇很不解地看着宋麒,他注意到她神色,忽然笑了一声,在她耳侧道:“你看书做什么?你来问我就好。”
……他那天看见了!
“你为什么,你是不是……”于曼颐抖着嗓音问。
“我是不是什么?”他手上的确有长期摸枪的留下的茧,握手时只是轻微感觉,但触碰到后背,便是强烈的粗糙和刮擦感。
“你又不能天生就懂!”
“对,我就是天生就懂,”宋麒笑了,“你什么都和我学,这里怎么不学了?”
他提她手腕,将她带得靠到床头上,另一只手仍然在她后背游走。他的嘴唇也比她的粗糙,从她脖颈一路吻上唇侧,又迟迟不去终点,在一些要紧又不要紧的地方打转,逼得于曼颐将眼睛都睁开用来瞪他。
他笑着抵住她额头:“你着急了?你怎么总在生气?”
方才一通挑逗,她没被他攥着的那只手也抬起来了,起初落在他后背上,而后垂落下去,从他本就只系了单扣的上衣下摆摸索进去,从前往后地游走。
这一通打转将她意识转清醒,落在宋麒后背的手掌忽然觉得不大对劲。于曼颐手指顺着一处细小筋节摸过,宋麒显然也意识到问题,立刻要将她伸进去的手拿出来。
“你别动。”于曼颐眼神一清。
那筋节尽头便是凸起的皮肤,长长一道,贯穿整个后背。于曼颐继续向上,摸出他后背上这已经愈合的伤痕交错丛生,简直不知有多少。
她一边触碰一边盯着宋麒漆黑的眼睛,他果然将视线移开了。
“你脱了给我看看。”于曼颐最后将手抽出来说。
“没什么好看的。”
她忽的有些生气,他又在骗人了。宋麒松开了她的手,刚要起身,腹部却被于曼颐曲起的膝盖猛顶一下。他这回没忍住,闷哼一声,抬头用匪夷所思的眼神看她。
她伸手就脱他衣服,将那一颗单扣揪开,掐着他胳膊让他转身。上衣本就宽松,被她往床上一扔,宋麒只能认命一般背对她坐下。
他身形太板正,这样的姿势也只是微微弓着,肩胛骨和脊骨随着弯腰凸起。于曼颐冷眼看着他后背上许多鞭痕和烫伤,眼泪也跟着掉下来。
他说他为了一张报纸差点死在监狱里,一句带过,还是被她气到极点拿来训她的。
这就是差点死在监狱里的意思吗?
知道他进监狱的人就不多,说起来也都是含糊带过,恐怕他身上这些事,他谁都没说。要不是今天和于曼颐闹得忘形,他也不会给她这个堪破的机会。
她一言不发地掉眼泪,又气又心疼,哭了一会儿宋麒才觉出异常。他回头的时候,她眼泪已经把衣服前襟打湿了一块,新的眼泪还在顺着脸侧往下汇聚。
“我就说你别看。”他叹了口气,将他被抢走的上衣拿回手里,团起来就往于曼颐脸上使。她悲伤之下也顾不得嫌弃,容他贴身过来,用衣服把她眼泪都擦干净。
宋麒开始后悔自己刚才一直在不要紧的地方打转了,于曼颐哭成这个样子,他已经没机会了。他将湿透了的上衣扔到床底下,再度平躺床上,将于曼颐抬到自己身上,又任她眼睛垂在自己锁骨处。
新的眼泪又顺着他锁骨往下流,他这床今日真是要被淹了。宋麒长叹一声,转而说:“都过去很久了,你刚才也看见,都愈合了。你再哭下去,我又要为这伤多受一次折磨……你还哭?”
这说法较为有效,她终于停下了。
于曼颐在宋麒胸口趴了一会儿,终于等到眼泪不往下掉,嗓子也能说出话。她手脚并用地往上爬了一点,发现宋麒一脸不知如何是好的神情与他对视着。她伸手抹了把眼泪,又爬上去一点,学着他刚才的顺序,在宋麒嘴角和一些不大要紧的地方周旋了一番,最终在他嘴角挑起来的时候,将双唇与他的轻轻贴到一起。
最后这一下他没教,于曼颐贴得小心而认真,全凭自己对亲吻的想象。她贴完了,眼睛抬起来,眼圈因为哭过红着,别别扭扭地问:“是这样吗?”
他眼睛微弯,她来上海以后,就没再见过他这样笑。
“对,就是这样。”他说,也用于曼颐的方法碰了她的嘴唇一下。
他衣服用来给她擦眼泪,没法穿了,就只能裸着上身躺下。于曼颐自觉也不能一直压着人家,身子一斜滚倒他身侧,又被他侧身伸出手搂回怀里。
他身子弓起来,皮肤发烫,用胳膊将她囚在怀中。真是一场情绪过载的缠斗,两个人什么都没做,又困得不得了,眼皮都要粘在一起了。
“别走了,反正别人也不知道你没回房间。”宋麒昏沉道。
“那你就这么和我躺着睡么?”于曼颐咸鱼翻面,从背对他变作正对,都是在他胳膊囚出的那片空隙。
宋麒点头,手臂又收紧些,让她身子贴上自己腰腹。
“不行么?”
于曼颐调动知识点,小心地问:“那你熬得住么……”
……到底自己学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难熬,”宋麒闭眼道,“但这是人和畜生的区别。”
他说完了便抬起胳膊,将床头的灯关了。屋子里陷入漆黑,耳畔只有他的鼻息。于曼颐睁着眼睛躺了一会儿,还是将手伸到他背后,小心地触碰着那些伤痕,仿佛一场迟来的安慰。
疤痕太深了,她又有一些想哭。而宋麒在黑暗里吻了吻她眼角,没什么意识似地说:“我看见你手心那道的时候,也被气疯了。”
她手心,什么她手心?
于曼颐想了好长时间才想起来,是她为了买他的报纸,被三妈用戒尺在手心抽的那一道。他重回于家的时候她没忍住眼泪,用手背擦脸的时候,他竟然看到了。
好在她手心的早就愈合了,他后背上的那些也愈合了。于曼颐用手心贴住他炽热的后背,闭上眼,很快在他怀里睡着了。
*
于曼颐出去过了个周末,再回来就吃错药了,这事在尤红眼里就是这样的。
坐着傻笑,站着傻笑,躺着也傻笑。热恋期的人就是这样吗?这谈恋爱对人性的伤害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尤红看于曼颐这样,还以为他俩这一个周末已经做出了如何突破性的进展。结果于曼颐半夜睡不着来找她,两个姑娘在床上躺着谈心片刻,尤红惊诧道:
“你俩就亲了?”
“啊。”于曼颐咧着嘴点头。
“亲了一下?”尤红又逼问。
“醒着亲了一下,”于曼颐说,“好像睡着的时候,也亲了几下,我没什么意识。”
真有你俩的,尤红心想——战天斗地玩纯爱;白天放火罢工,晚上亲了一下。
她翻了个身,觉得无聊,不想听了。
“祝你俩一周年前能把正事办了。”她说。
“什么一周年?”于曼颐又没听懂。
“谈恋爱一周年啊,”尤红困倦道,“就确认关系一周年,他们进步派和我们说媒下聘又不一样,青年男女表白恋爱……我睡了。”
尤红说完就睡了,留下于曼颐瞪眼看着天花板,慢慢品出不对劲了。
对啊。
对啊!
这些进步青年们,不都是先接触,约会吃饭压马路,等到心生好感,再表白,再开始自由恋爱——这都不用尤红说,她最开始看的那些鸳鸯蝴蝶派的小说,都是这么写的!
怎么她和宋麒,别的都没落下,偏偏就直接跳过了最关键的这一环呢?
卧室里一片漆黑,于曼颐抱起手臂瞪着天花板,思想开始了它自由自在的漂流。
对啊,好奇怪啊?为什么所有人忽然就都将她和宋麒默认一对儿了,她自己也就这么默认了。宋华章送他俩成套匹配的衣服,大磊他们也一见她来就汇报宋麒行踪,方千更是在她刚来上海时就觉得她可以搬进宋麒家里——
凭什么凭什么呀!她一个黄花大闺女!
于曼颐开始生气了。
宋麒为什么不和她表白?为什么不和她表白就和她拉拉扯扯,带她去见长辈,又和她在床上打闹嬉戏,还教她怎么亲自己?
他俩真的在谈恋爱吗?宋麒是不是根本就没这个意思,等到哪天厌了就起身走人,还会反问她:“哦?那你觉得我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天花板一片漆黑,于曼颐看着灯泡不亮的吊灯火冒三丈。
要么就是另一种可能——于曼颐嘴角一撇,忽然很委屈——有可能,宋麒觉得,对她于曼颐,表白这事不是必须的。
人家尤红刚才也说了,“进步的青年男女”,她于曼颐进步吗?或许现在是进步的,但她和那种从小就进步的又不太一样。是不是宋麒觉得,要是和别的女孩子谈恋爱,表白是要有的;但对于曼颐这种封建残余的出身来说,表白就不是什么大事,所以用不着为她用心准备。
这么一通组合拳思考下来,于曼颐忽然坐起身,将台灯打开,又把睡得正沉的尤红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