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离茫然的回了院子,寂静的院子和外头鲜闹的氛围形成对比,她蹲在箱笼前打开了锁,箱笼中堆放着许多画卷,俱是她的父亲留给她最后的东西。
这是宁离最宝贵的东西,及笄前她把这些东西都放在了孟岁檀的书房,说,想让他代自己一直保存着,这样,宁离便觉得他们便有了很深的羁绊,但是去了普华寺没多久,孟岁檀就差人送回了这些画。
她蹲坐在箱笼前,把画都抱了出来,眼泪跟止不住似的流了出来,包的跟个小粽子似的手轻轻地摸着画,爹爹,对不起,女儿给您丢人了。
她打着哭嗝,浑浑噩噩的睡了过去。
……
孟岁檀有些神思不属。
谢妙瑛好奇的看着他,在跟她说话时已经走神好几次了,“孟郎,你在想什么?”
女郎特有的柔软声线唤回了孟岁檀的思绪,“没什么,你继续说。”,他淡淡笑了笑。
“过几日要进宫,舒贵妃有孕,是喜事,特唤宗妇贵女进宫赏宴,孟郎觉着,该准备什么贺礼。”,皇后之位空缺,后宫虎视眈眈,舒贵妃又有孕,加上还有一位庸王殿下,皇后之位怕是非她莫属,只是这样一来,太子的处境就有些尴尬了。
孟岁檀是太子少傅,她询问也想试探看看他是什么意思。
“都好。”,可惜孟岁檀只是淡淡的说了两个字,谢妙瑛有些失望。
“唉,那不是宁表妹吗?”,谢妙瑛诧异道,今日她缠着孟岁檀来看折子戏,已经等了好些日子,专门挑了孟岁檀休沐的日子,便托人留了上位。
孟岁檀循着她的视线瞧了过去,宁离和一位小姑娘手牵着手,挤进了人群,往楼下的一处座位去。
“大约是来晚了,她也爱看折子戏啊。”,谢妙瑛拖着下巴说,“孟郎可也带着她看过?”
孟岁檀皱了皱眉:“嗯。”
楼下,宿泱上窜下跳的抱怨:“今日的折子戏可有名了,只是我也没想到人这么多,早知道便早些预留座位了。”
宁离莞尔,摁下内心的欣喜和愉快,小心翼翼说:“没关系的。”
她没想到宿泱会来寻她,还愿意带她来听折子戏,在孟府时,没有女郎愿意同她玩儿,孟令安和孟令臻走的近,宁离是被排斥的那一个,年岁小些,她还不知道为什么,天真的想凑过去同他们玩儿,但却被孟令臻推的摔了一跤。
她到现在还记得孟令臻说了什么:“你没爹没娘,我们不跟你玩儿。”
出神间,宿泱牵起了她的手,二人年龄差的八岁,本以为年岁差的大,相处不来,谁知宿泱性子咋咋呼呼的,有什么说什么,连带着宁离的局促和拘谨也少了很多,对这个同母异父的妹妹多了很多好感。
二人正寻了一处小桌子坐下,宿泱叫小二上了两壶好茶和点心,兴冲冲的跟宁离说今日的折子戏,“我已经好久都没出来看戏了,兄长太忙,阿兄也忙着练武,没人陪我玩儿。”
“对了,阿娘说宫里的贵妃娘娘有了小皇子,邀请我们进宫呢,阿姊去吗?御花园可好玩儿了,宫里的点心也好吃。”,小姑娘笑起来脸上有甜甜的梨涡,炫耀似的同她说着自己的经历。
“大约不去。”,宁离笑笑,她也羡慕宿泱可以正大光明的被高氏带着去这儿去那儿,她是不行的。
“舒贵妃娘娘人很好的,上次赏了我一个小兔子木偶,庸王殿下也很温和,比太子殿下脾气好多了。”,她压低了声音,悄悄说。
宁离一愣,她想起孟岁檀是太子的少傅,却不知道庸王和他的关系如何,宿泱又闷闷道:“阿姊,你说我送什么礼物给小皇子好呢。”
“心意到了,什么都好,送些小孩子喜欢的玩具。”,宁离认真帮她出谋划策,宿泱摇了摇头:“太寻常了,我想别致一点。”
宿泱突然神秘兮兮的凑到宁离面前:“阿姊,我之前听母亲说阿姊极其擅丹青水墨,妙笔生花,栩栩如生,不然你来帮我,如何?”
宁离一怔:“丹青?”
“嗯,阿姊这么好,你就帮帮我嘛。”,宿泱撒着娇,还是她兄长提醒建议了她一下,不然她还想不到呢。
宿泱说:“我想做拨浪鼓,阿姊可以帮我描拨浪鼓上的小人画,舒贵妃定然会喜欢的。”
把丹青印在拨浪鼓上,也算是别出心载,宁离琢磨了一下也不难,便爽快的应了下来,宿泱高兴的不得了:“阿姊,有你真好,放心,要是娘娘给了赏赐,我们一人一半。”,宿泱很义气的说。
“嗯,好。”,宁离也笑笑,能帮得上亲人,她很开心。
台上的折子戏开场后,人声便静了下来,折子戏唱的是牡丹亭的惊梦,宁离笑意渐敛,思绪不知道神游到了何处,犹记她十四岁生辰的时候,也总缠着孟岁檀带她来听折子戏,那时孟岁檀要科考,就算如此,还是愿意挤出时辰带她来。
她怎么又想起这些了,都过去这么久了,宁离晃了晃脑袋,认真听戏。
“孟郎,玉京楼的这出牡丹亭倒是不错。”
谢妙瑛侧首说道,却见孟岁檀的视线不知道落在了何处,她沿着视线瞧了过去,却是楼下那一道小小的身影,正认真的看着台上的戏子。
她侧首凝视着孟岁檀,一股不知道哪儿来的不悦涌上心头,故意说:“这戏不好听,我有些累了,先回去罢。”
孟岁檀没有说什么,颔首同意。
……
孟岁檀送回了谢妙瑛,温和的皮子便卸了下来,疲惫地靠着车座,本欲回府却接到怀泉的信儿说太子触怒了圣上,被罚了闭门思过,太傅正在御书房外替太子请罪,孟岁檀叹了口气,车驾朝着宣德门而去。
进宫后,他先去了御书房外,太傅跪在外头他作为少傅自然也得跪着。
银素的风雪中,薛太傅颤颤巍巍地跪在那儿,他不动声色的瞧了眼薛太傅的膝下,垫着垫子,估摸着是书房的内侍有颜色的给薛太傅递了的,内侍代表着圣上的心意,看来圣上并非动了大怒,估摸着也只是做做样子。
他神情淡然地跪在薛太傅身旁,低声唤:“太傅。”
薛太傅垂着头回看了他一眼:“来了。”,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到来。
“发生了何事?”,孟岁檀低声问。
“没什么,太子惹了舒贵妃生气,舒贵妃跑到圣上这儿告了一状,庸王殿下在里面。”太傅半阖着眼睛,徐徐说道。
孟岁檀没说话了,眼观鼻鼻观心的陪薛太傅跪着,大约半个时辰后,韩内侍甩着佛尘出来了:“二位大人快请起罢,圣上今日乏累,不宜见客,天寒地冻的,二人还是快回去罢。”
薛太傅拱手:“是,老臣告退。”,孟岁檀亦随着拱手告退。
二人样子做完了,薛太傅叮嘱孟岁檀:“过个三两日去东宫看看太子,估摸着圣上不会关太子太久。”
“知道了,老师。”,孟岁檀恭恭敬敬的说。
距宿泱他们进宫还有半月左右,宁离当晚就开始赶工,因着要印在拨浪鼓上,画便没画太大,但是更为精细,她点了许多的蜡烛照明,细细琢磨构图。
原本她还惴惴不安的等岑氏给她安排相看人家,没成想竟没了消息,她派阿喜去容烟阁和寿安堂打听了一番,倒是没什么风吹草动,让她忍不住怀疑孟老太太和岑氏只是吓唬她。
她年岁却是已经偏大了,孟府的人急了也正常,且不说急得叫她离得孟岁檀远远的,养女拖到十八不嫁人不免会叫人戳脊梁骨,这对素来重视名声的孟府是一桩坏事。
宁离不敢放松,紧着想把钱给凑齐,赶紧离开。
接下来半月,她都一直呆在院子里作画,除去每隔三日的寿安堂晨昏定省以外便是偶尔和宿泱见一次面,有两次还拖上了宿朗,宿朗还是那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模样。
但已经比第一次见面好说话多了,还喜欢凑在她身边问她关于细笔丹青如何上手。
偶尔在寿安堂见到孟岁檀她也不说话,当做没看到,哪怕无意对上了视线她也会很快移开,有好几次路上遇到了为了不让孟岁檀先一步无视自己,宁离表现见他如洪水猛兽表现的格外明显。
连一向淡定的怀泉也嘀咕了起来:“看,果然是郎君上次太过分,小娘子彻底讨厌您了。”,他对孟岁檀这种平素不张嘴,一张嘴奔着气死人的行径很是无奈,奈何是自己主子,敢怒不敢言。
孟岁檀接连被甩了五六次冷脸,面色也有些不大好看,“我又没说错,她倒是气上了。”
“哪个女郎不好脸面,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郎君自己说的是妹妹,结果自己倒是先提起这事儿了。”怀泉嘀咕。
孟岁檀侧头冷冷的看着他,怀泉讪讪缩了缩脖子。
宁离的心思却没有太放在孟岁檀身上,她忙着赶画,拨浪鼓宿泱准备了四个,她苦思冥想如何给这画赋予吉祥福意,连带着在路上都在出神。
恰巧前面小径闪过一道身影,绯红的官袍被寒风吹得袖袍舞动,袖袍中滑落了一块儿玉佩,正好摔在了路中央。
宁离一愣,看了眼孟岁檀的背影,他走的不急不缓,大约是刚下值,她犹豫了半响,还是捡起了那块儿玉佩,小跑几步:“孟大人。”
孟岁檀脚步一顿,平静的侧过了脸,宁离坦荡而疏离的把玉佩递给他:“您东西掉了。”
第15章
“嗯。”淡淡的一声应和,宁离没多想,也没有同他的视线对上,只想着把玉佩递还给他赶紧离开,一抹玄色的衣袖滑过余光,孟岁檀伸手接过了玉佩。
温热的触感不小心滑过宁离的指尖,她微微一抖,险些松手把玉佩给摔了,孟岁檀手掌稳稳的把玉佩接了过来,行动间带起了阵阵药香。
宁离后退了一步,和他拉开了距离。
她躲避的行径太过明显,以至于连始作俑者都罕见的不快,虽说他不想让宁离有任何非分之想,但也不希望二人的关系这般糟糕。
“我还有事,先走了。”她语气敷衍,恨不得对他敬而远之。
孟岁檀没有拦她。
“你这几日都在与元阳伯府的人见面?”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叫宁离顿住了脚,她侧过身脸色冷了下来:“什么意思?”
“你明白我的意思。”掀长的身影像影子般笼罩在她面前,华美的面孔是比平日更为冷淡的漠然。
“你监视我?”宁离不可置信。
孟岁檀的神情说明了一切,那日听折子戏时碰巧遇到了宿谦出现在了宿泱和宁离身边,有说有笑的,他便留心了一下,发觉宁离这几日出门都是去见元阳伯府的人。
“你想多了,只是碰巧。”孟岁檀神色冷淡,但透露出的意思又像是对她的想法表示嗤鼻。
二人似乎从那次起就有些针尖对麦芒,宁离的爪牙从收敛变得全都尖锐了起来,浑身竖起了尖锐的刺,像是极度没有安全感的小刺猬。
“与孟大人无关。”宁离对他这副样子颇为气恼,这人总是这副模样,她又容易被对方带偏,熟知自己性子的宁离觉着最好少与孟岁檀接触。
“我只是提醒你,你的一举一动皆关乎孟府的脸面,少与元阳伯世子接触。”他刻意咬重了最后一句。
宁离却气上心头呛了他一句:“这便不必孟大人操心了,宁离还不至于见人便攀附。”
她说完转身就离开了,压根没有发现身后孟岁檀气得额角青筋跳动的模样。
宁离想,直到今日,她才发现孟岁檀的恶劣,以前他总是一温和儒雅的模样,遇事淡淡的,也不会生气,更不会像这样口气凶狠的呵斥旁人。
不过这与她也没有关系了,反正她也从来没有看透过他。
她八岁刚来的时候,因着那时刚没了父亲,人瘦的丁点儿,像个小耗子,性子封闭,不爱说话,孟令臻又不喜欢她,孟祭酒把她丢给岑氏后也就不管了。
岑氏掌中馈忙得很,时时找借口把她送到周氏那儿,周氏好歹还待她温和些,可那时候刚怀五郎,也顾不上她,她便只能一个人坐在门槛上,呆呆地看着孟令臻和孟令安玩儿。
神情恹恹,像只被丢弃的小狗。
后来这姊妹二人找到了新的玩儿法,放狗欺负她,她害怕,便满府躲藏,一不小心便藏到了孟岁檀的书房桌子下面,她那时想,这真是个好地方啊,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再后来她是被一双大手抱了出去。
那个怀抱很温暖,带着淡淡的药香,宁离忍不住往怀中蹭了蹭,后来她醒来是在一张陌生的榻上,身上盖着一件药香袅袅的外袍,那时的孟岁檀不过也是十五的少年郎,尚且青涩的脸庞并不似现在这般不近人情,说话难听。
宁离醒来后脸颊睡得通红,小糯米团子似的懵然坐在他的外袍间看着孟岁檀,揉了揉眼睛,少年正在看书,听闻动静后侧首看了过来,“睡得时辰好长,饿了吗?”
许是语气太温柔了,宁离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孟岁檀叫人端了一碗牛乳糯米粥,“尝尝,小孩子喜欢吃甜的。”
宁离乖巧地坐在了一旁,喝掉了那碗牛乳粥。
后来孟岁檀叫人把她送了回去,后来,她一被欺负了就往那儿跑,钻到桌子底下抹眼泪,第二次被抱出来时孟岁檀问了她前因后果,然后孟令臻和孟令安就被罚了打了手板心,小宁离隐约知道自己抱上了一条大腿,更可劲儿的往他身边凑。
阿兄会陪她听折子戏,会陪她在花园里看小鱼,会陪她放风筝,她生病了也会彻夜陪在她的身边。
她的阿兄,真的很好很好,和现在的孟大人,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
宁离固执的把他们分开,把阿兄放进了回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