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话后,谢卿琬便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中,以至于都没有注意到,空气中不自觉冷凝下来的气氛。
待她回过神来,看向谢玦,却发现他的面色颇为淡冷,他盯着她看了一会,似乎在确认她这话是否是认真的。
尔后慢慢道:“琬琬,你这是看上谁了么?”
他忽然轻笑出声:“不如说出来,让皇兄替你参谋参谋。”
谢玦没有对她的话进行直接回答,反而是拐着弯,问她看上的人到底是谁。
谢卿琬拿不准他的心思,迟疑道:“皇兄,你确定要听?”
便听谢玦悠悠道:“听,怎么不听?”尔后他便端起茶盏,揭开盖子,轻抿了一口。
看上去倒是很平静。
谢卿琬顿了一下,然后低声道:“皇兄觉着温庭安此人如何?”
茶水在杯中溅荡,谢玦的手轻轻摩挲杯壁,片刻后,他道:“不如何。”
谢卿琬噎了噎,重来一世,她早已不打算再和温庭安扯上关系,但想起前世最后和皇兄不欢而散的情景,她突然有些想知道,在皇兄心里,温庭安是个怎样的人。
前世,他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看她前往许州备嫁?
这问题如今想起来颇有些酸涩,时隔一世,听起来又是不同的滋味。
如今她知道了,皇兄不太看得上温庭安,那前世,他该有多么失望,担忧呢?
谢卿琬的心脏,突然生出了一阵迟来的钝痛,神色一下黯淡了下去,敛眉垂眸,低头不语,像是一瞬间泄了气一般。
她却不知,她这副模样落在谢玦眼里,就是另外一重意味了。
谢玦看着因自己的话语,情绪突然低落下去的妹妹,面色暗了暗,他紧绷着下颌角,语调还带着些三九霜雪的寒气,硬梆梆地道:“今日那温家小姐给你送香囊,险些酿下大祸,不说包藏祸心,也显然是个不安分的,温庭安此人,怕是更加德行不佳,非良配是也。”
“你身为我的妹妹,目光尽可放高些,温庭安将近及冠,却还是一副文不成武不就的样子,如此平庸,没有任何一处配得上你。”
他略抬了抬下巴,以目示意:“所以,你若是喜欢……”
谢卿琬突然打断他的话:“皇兄,我不喜欢他,你放心。”
她没有想到,温庭安的形象居然在皇兄心中差到了这个样子,便是对下属,皇兄也从未这般严厉地批判过。
谢玦的神色缓和了一些:“那便好。你忽然问起,我还以为……”
谢卿琬心虚道:“我只是随口一说,让皇兄费心了,实在不好意思。”
谢玦喝了一口茶水,将茶盏缓缓放下,茶水顺着他的喉咙一路滑下去,随着喉结微动,吞咽进胃,谢卿琬看着皇兄的喉结,想着,他很少这般一口喝这么多茶。
谢玦彻底恢复神情,平静看向她,十分宽容:“无事。”
……
今日是万寿节第三日,温庭安本要同家人一起继续入宫,只是突然被事耽误了,就晚来了一些,
其他温家人早已入了宫,温庭安到达宫门口的时候,只有他一人。
他如之前一般向皇宫守卫出示信物,说明来意,按理说,简单的检查过后,很快他便会被放进去。
结果,为首的守卫接过他的信物,神色一下子就郑重起来,将信物拿在手里看了半天,又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一番,突然道:“温公子,您名讳是温庭安?”
温庭安点了点头。
那守卫一听,立马将信物还给了他:“那卑职便没有弄错了,不好意思,您今日不能进去。”
温庭安一脸不解:“这是为何?”
守卫的目光,将他从头到脚扫过一遍,慢慢道:“不为什么,卑职只知道,这是上头的命令,近来京畿有乱,皇宫安全方面管得很严。”
“您还是早些回府吧,现下回去,或许还赶得上吃热乎的午饭。”
温庭安:……
他见这守卫一副铁骨铮铮,不为所动的样子,直接放弃了劝说,转身离去了。
只是在离去的时候,他十分费解,他究竟是哪里不安全了?
……
谢卿琬治疗过后,就先回昭阳殿了,反倒是谢玦,留在太医署半晌,却还没有回去的意思。
顾应昭看了看坐在上首,一言不发的殿下,心中忐忑得很:“殿下,您留下来,是有话单独问我?”
第34章
谢玦闻言,没有立即出声,只是静静看了顾应昭半晌,忽道:“应昭,你这次说的法子不错。”
顾应昭愣了片刻,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谢玦的话是什么意思,一时眼睛都瞪大了:“殿下,您是说,您已经试过了?”
谢玦不置可否,垂眼淡淡道:“不论如何,孤心头的郁火的确是散去了不少,身体也舒畅了许多,你想要什么赏赐?”
顾应昭哪敢要什么赏赐,只不过他突然明白了谢卿琬今日身上的异样是从何而来,一时间看着谢玦的眼神都诡异了不少。
他小心回道:“医治殿下是臣的职责,赏赐就不必了,殿下觉得放松舒适很多,应当不只是身体上的原因,更多是心理上的松弛。”
开玩笑,他如今受的恩赏越多,将来事情被戳穿的那天,他就死的越惨,顾应昭只恨不得日日低调做人,赏赐对他而言简直就是烫手。
至于为何如今殿下觉得情况改善许多,他大致也能猜到一点,无非就是从前在殿下的心中,一直将梦中的女子当作自己的妹妹,热毒发作时或许不会想太多,但事后总是难免心怀羞愧。
而在他的“开解”之下,现在殿下早已解开了这方面的心结,那股如影随形的愧意,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不再成为殿下摆脱不去的束缚。
又因为心中减缓了压力,去掉了约束,殿下行事应当也是越发毫无顾忌起来,身心皆舒畅,这热火郁结的病症如何能不好。
谢玦沉吟片刻,微微颔首:“你说的有理。”
见此事暂且揭过,顾应昭也在胸中缓出一口气,只是与此同时,他的心中不免蒙上一层更深重的忧虑。
殿下是舒畅了,可公主怎么办?这才头一回,就这样了,那往后的日子可怎么捱过去。
从前,顾应昭只觉得自己当太医很难办,此刻想到这处,他不由得对谢卿琬升起了一种深深的同情。
……
谢卿琬回到昭阳殿,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在发现空无一物后,这才想起来,温簪月送她的香囊已经被皇兄拿去烧了。
其实细想起来有点可惜,毕竟那香囊做工精美,香气馨馥,若不是顾应昭说恐对人体有害,她还真有些舍不得扔。
不过,香囊虽然已经没了,但收过了人家的礼,还是要回礼过去的,温家毕竟是大族,表面上的礼节总得做做。
思及此,谢卿琬唤来昭阳殿的管事大宫女秋云:“你去库房里拣两件合适的礼物,一件送给温小姐,一件送给许郎中家的许茹小姐。”
是叫这个名字吧,谢卿琬回想了下今晨的情景,虽然对那位许小姐印象不深,但秉持着多交好一人就是好事的心态,她还是叫秋云一同备了礼,总归也不多麻烦点什么。
……
万寿节在一片热闹中落幕,但随后而来的一次意外,彻底打破了京城繁华喧嚣的幕布。
有来历不明的贼人袭击了顺天府衙门,府尹身受重伤,与此同时,建武帝的胞弟颍王亦在路上遇刺,所幸只受了轻伤。
如此消息一传来,立即就如石子投入滚烫的沸水,一时间满城风雨,关于贼人来历是前朝乱党一说甚嚣尘上。
大多数人都记得,如今的顺天府府尹也曾是前朝官吏,曾开城门以迎新朝军队,而颍王,一路追随兄长,建立晋朝,亦立下赫赫战功。
一时间,整个京城被戒严了起来,金吾卫开始在京城进行地毯式的搜寻和排查,而在此期间,或许是为了暂避风险,建武帝率子女后妃,以及部分朝中众臣,一同去了临平行宫。
谢卿琬同谢玦一样,也在此列之中。
此行还不知要去多久,于是她收拾衣物的时候不免有些忧心忡忡,但转念一想皇兄就在她的身边,原先的担忧又减淡了几分。
行宫位于临平,一座风光优美的小城,离京城并不算太远,因此来去方便。
行宫建于一座青山之上,四周亦是群山环保,绿水绕流,很是清净之所,地势易守难攻,便于安排护卫,这也是建武帝如此浩浩荡荡带着人去此处避险的因由之一。
当然,顺带还可以欣赏美景,放松心情,待京城的风波过后,再打道回府。
这次负责在道路两旁执勤的人是谢少虞,有几次谢卿琬都预备拉开马车帘子看路上的风景,正在兴头上时,谢少虞却总是煞风景地打马经过,次数一多,谢卿琬也没了兴致。
寒香见她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看书也是看得昏昏欲睡,提议道:“公主何不去寻太子殿下呢?”
谢卿琬摇了摇头:“皇兄若是有事,我去岂不是打扰他。”
寒香笑了笑:“公主为何会这样想,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殿下从未觉得公主会是打扰,您去那里,也可以和殿下各自做自己的事情,只不过,少了些额外的烦忧,何乐而不为呢?”
谢卿琬低头思索,觉得有几番道理,便随意收了下东西,在中途停驻的时候,去车队的前方,找到谢玦的马车。
轻轻唤了声皇兄后,马车的帘帐被一只修长清隽的手揭开,轻微的布料摩擦声后,谢卿琬和谢玦的目光对上了。
看着皇兄幽静深黑的眼眸,谢卿琬轻声道:“皇兄,你现在方便么?”
谢玦看她一眼,淡声道:“有什么事,何不上来再说?”话音未落,他就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在谢卿琬愣神的功夫,将她轻柔地带了上来。
谢卿琬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坐进了谢玦的马车中,环顾四周,摆设清雅简约,却又不失贵重,皇兄身前的几案上,还摆着整整齐齐堆积起来的公文。
谢卿琬很是不好意思道:“皇兄,你怎么连问也不问我找你有何事,就让我先上来了。”
谢玦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滑过,最终落于一角,他轻飘飘道:“就算再忙,我也不会缺与你说话的这点空闲。”
谢卿琬轻轻地哦了一声,双手交握,放在腿上,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当然,她没有提谢少虞,只是说自己一个人在马车里,心却总是难以静下,便想换个地方,谢玦果然也没有多问她什么,反而在身侧的空位上铺上了一层绒垫,让她坐过去。
不得不说,这个决策还真没错,自从上了皇兄的马车后,谢卿琬就可以舒舒服服地透过车窗,看着外面的大好河山,再也没有讨人厌烦的谢少虞在外面碍眼晃荡。
毕竟,太子的车架仅次于建武帝和沈皇后,位居车队前端,四周护卫严密,谢少虞若是在这里晃荡,少不了被建武帝看到。
他也不是傻子,只是看她好欺负而已。
想到这里,谢卿琬的脸都气鼓了起来,心中对谢少虞的怨忿又多添了几分。
……
来到谢玦这里后,谢卿琬一直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着风景,或者是自己随身带来的书,并没有找谢玦说话,打扰他的正事。
反倒是谢玦时不时地看她一眼,成了一种刻入骨子里的习惯。
若只是一两次还好,次数多了,谢卿琬也不免在意起来,终有一次,她忍不住放下书本,扁嘴朝谢玦道:“皇兄老是这般看我,是我脸上长了什么东西么?”
谢玦微微一笑:“那倒没有。”
“只是想看而已,我的妹妹看起来这么聪明漂亮,别说是我了,就连路人见了,也忍不住多看几眼。”
这话让谢卿琬面颊有些微热,她也不知道,为何皇兄这种在别人面前总是一副冷心寡情面目的人,却偏偏爱对她说一些比蜜糖还甜的话,就像是转了性儿一般。
“何况,现下时局不安定,就连你在我身边,我也总得时时刻刻去确认你的安好,才能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