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反应这么大?
顾应昭哆嗦着唇,不住说着:“公主不必担心,臣已经将一切想好了,臣到时候就和殿下说,公主需要到一处风景优美的世外宁静之地静养,以殿下对您的关心,想必不会拒绝!”
谢卿琬一想想,说得很有道理,便暂且打消了先前的想法,夸道:“顾太医,不愧是你,真是思绪敏捷。”
顾应昭却不敢说话,若不是这般,他能全须全尾地活到现在吗?
此件事作罢以后,顾应昭顺嘴提了另一件事:“殿下这几日可能会有些未尽毒性的发作,到时候有情况,我可能会随时去通知您。”
经过两人这段时间的努力,谢玦身上的热毒,总算是清掉了一大半,他们似乎也终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因此,谢卿琬并没有什么异议,反而握住拳,很用力地点了点头:“嗯。”
……
在随后的几天里,谢卿琬去了两次,头一次,子时去的,天快蒙蒙亮,才终于从屋里出来。
她一回宫,就一头扎进了自己的床榻,一口气睡到了午后,再不情不愿地爬起来,去太学。
因为这,她只好鸽了与皇兄约定好的用膳,所幸他也没有派人过来问她。
谢卿琬本以为经过了一上午的休息,至少可以将前夜失去的元气补回来,未曾想到,她还是太天真了。
刚落座,身上一股深深的疲倦就袭之而来,不同于往日的孕期嗜睡,更叠加了一层消耗精力过度后的疲惫。
看着夫子慢慢走到了前方的讲台上,她只好强行打起精神,掐着自己的手心,提笔写起经义。
结果在握上笔的那一刹那,谢卿琬就感觉手掌和手指,皆是一阵麻意传来,她默默摊开自己的手掌,看了看,不知想起了什么,原地顿住了。
咬了咬牙,她又重新提起笔,但不过才写了一面字,便觉掌心颤抖,虚浮无力,更是快要握不住笔了。
于是她干脆放下了墨笔,改为看书,但光看书不动,看着看着,眼前的视界就渐渐模糊,直到下一刻,头突然点到了案上,谢卿琬才骤然清醒,向前看去,夫子还在台上,惊悸之余不由长舒一大口气。
谢槿羲注意到了她这边的动静,转过头,狐疑看她:“你今日怎么比往日还困倦了,之前你好歹也可以先撑半个时辰再说呢。”
她撑着下颌,左右打量谢卿琬:“我看你这个样子,是不是昨晚没怎么睡?”
谢槿羲本是随口一说,却见谢卿琬面色一变,顿时起了兴,凑近了些:“还真被我猜对啦?不是,这大晚上的,你去做什么了?”
面对饶有兴趣的谢槿羲,谢卿琬沉默不语。
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凝滞一会后说:“没做什么。”
谢槿羲刚想说些什么,目光一低,落在了谢卿琬的手上,她趁她没注意,一把将她的手拉了过来,奇怪问道:“你的手怎么这么红?”
她还以为是沾上了什么胭脂,便伸手去碰,谁知碰到的一瞬,谢卿琬就惊呼出声,又顾及着在课上,生生压了下来。
谢卿琬的脸有些发白,快速地抽回了手:“你在做什么?”
谢槿羲便也学她:“没做什么。”
“就是觉得你有些奇怪,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谢卿琬的睫毛一颤,声音清淡:“我昨天把手磨伤了点,今天还有点疼,这不是再正常不过么?”
谢槿羲看她连笔都握不起来的那样子,还真想象不出来她是怎么磨伤的,这看上去可不是表皮磨红了吧,看上去像是筋肉都受影响了。
但看她一副闷葫芦的样子,估计就算是问了,也问不出什么,索性放弃了。
再后来,虽然谢卿琬在努力维持清醒,但还是经不住层层卷来的困倦,趴倒在了桌案上,待醒过来时,周边的其他同窗已经散去了个七七八八,只有谢槿羲还在收着东西。
谢卿琬悚然撑着桌案起来,问她:“我什么时候睡过去的,这是睡了多久?”
谢槿羲哼哼一声,斜眼看她:“你可以自己算算,你睡着的时候才上课三刻钟,现在都已经下学了。”
谢卿琬朝案上的书本看去,纸张已被自己睡皱了,她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也摸到了睡痕,不由懊恼道:“夫子没有生气吗,他也没有叫醒我?”
太学的夫子官阶均是博士以上,都很有才学,自然也算得上严苛,往日虽然因为某些特殊原因,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也不至于会让她光明正大地在课堂上睡一下午。
谢槿羲悠悠道:“哦,你问这个呀,自然是我和夫子说,你身子不舒服,希望他多宽待一些。”
她这般说着,好像根本不觉得哪里有问题,谢卿琬却遽然变色。
完了,这般一说,少说也会传到皇兄那里去。
她这般想着,没想到猜测比自己想象中来得还要快,她方一踏出太学的门,便见一道身影,玉立在大门的一侧,见了她,才从阴影中漫步走出来。
“皇兄……”谢卿琬声音有些结巴。
谢玦神色淡淡,目光自她头顶至脚尖都扫了一眼,才点了点头,握住她的手,将他一同拉进了玉辇。
看着抬辇车的这一堆乌泱泱的人,以及前前后后服侍随从者,阵势浩大,谢卿琬的小心肝都颤了颤。
偏偏皇兄还一直不说话,面上也无什么表情,让她莫名有些紧张。
待上了辇坐稳后,她才怯生生地憋出一句话:“皇兄,今日你怎么来接我了……还弄了这般大的阵势……”
谢玦侧头,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这才出口:“不舒服为何不直接回去,还要在课堂上强撑?”
谢卿琬愣了一下:“啊……”
不对,她不是在课堂上睡大觉吗,什么时候成了强撑了,被这般说,她都差点以为自己是头悬梁锥刺股的艰苦学子了,听得她怪不好意思的。
谢玦目光清淡,带着一丝冷意:“若不是城阳告诉了夫子,你是不是还打算瞒着我。这课,你明日就不用去了,太学那边我会派人去说,为了一个无足挂齿的考试,去透支自己的身体,值得么?”
谢卿琬从皇兄的声音里听出了几分隐隐的怒气,才后知后觉地感觉过来他到底为何生气。
谢卿琬:……
可她不是学成这样的,而是……
她快速地低头扫了一眼,立马又像看到了什么禁忌一般,飞快地收回了视线。
谢玦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听城阳说,你这几日都在挑灯夜读,深夜都不睡?前些日答应我的话,这是忘哪去了?”
挑灯夜读的谢卿琬再次沉默。
谢玦一锤定音:“总之,你也不必参加此次的大考了,安安分分在宫里休息,其余的事都不用操心。”
谢卿琬眼皮一跳:“皇兄,你之前不是说,平素的考校不过,最后便无法从太学结业么,无法从太学结业,也就无法成婚开府,现在这……”
谢玦轻掀眼皮,淡淡道:“怎么,你现在就想着成婚出宫开府的事了?”
谢卿琬瞬间打住:“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还小呢,哪能离开皇兄的庇佑。”她挤出了一个讨好般的笑容。
谢玦似乎心情好了些,轻描淡写:“只要我想让你结业,你便是一次大考不去,也无甚影响。”
听着他这般轻松随意的语气,谢卿琬就知道他说的大概是真的了。
每次考前如履薄冰,内心惶恐的她:……
那她之前那么拼,是为了什么,老天,现成的后门不用,大腿不抱,传说中寒窗苦读十年的大冤种就是她本人?
谢卿琬一下子笑不出来了。
但最后,她还是决定,这次考试还是去一下比较好,毕竟她辛辛苦苦复习了那么久。
谢卿琬向谢玦表达她这方面的意图以后,谢玦倒也没反对,只是说:“可以,但你这几日就不要去太学了,若你要看书,就在东宫看,含章殿书房,东西暖阁,璇玑阁,都可以。”
谢卿琬睁大了眼睛,满满都是疑惑:“这和去太学,有什么区别吗?”
谢玦斜乜她一眼:“在东宫里,这些地方旁边都备了吃食,软榻,你困了累了,就去休息,也不会有任何人管你,难道没有区别吗?”
谢卿琬一时哑然,当她到了地方,看到书桌后铺着厚厚软绒的榻,两侧摆放着各种点心,水果时,更是被亲眼震撼了一下。
在这种环境下,谁还学得进去?
但一想想,若是再坚持原来的作息,皇兄的毒再发作个一两次,她可真的废了,铁打的驴也不是让这么使唤的。
说起来,今日她的右手之所以会不听使唤,差点闹出大笑话,也是因为她的左手,已经先报废了。
谢卿琬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宽大的梨花木椅上,铺着宝蓝色的莲纹织金锻,里面充着鹅绒,又软又弹。
环顾四周,不由发出惬意的声音,早知道学习有这么舒适,她八百年前就不去太学了。
突然她想起,皇兄好像还站在旁边,没有离开,便抬起头,定位到他的身上,却忽然发现,皇兄的身体看起来有些僵硬。
他立在那里,身形英挺,背脊笔直,肩胸宽阔,只是,好半天都没有动过了,连带着一丝声音也没有发出。
谢卿琬的目光落在谢玦的脸上,却发现他低着头,看不清面上的表情。
“皇兄?”她试探性的一问。
谢玦随即缓缓抬起头来,将目光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我的热毒好像发作了。”
他往日清越的声音,也在此刻参杂上了几分粗粝与嘶哑,仿佛有炽热的岩浆蓄势待发,滚烫而又厚重。
第77章
谢玦表情平静,却眸如炽焰,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疯了,居然当面对谢卿琬说这个。
但是说完以后,他却并没有生起任何的后悔之意。
若论兄妹关系,他是不该对她说这些话的,这种难言之隐至多和太医间有所交流罢了。
但在方才,他察觉到周身的不对劲以后,脑中的第一反应,却并不是想避开她。
他想着,若他发作了毒,那就得从这里离去,也是迟早要与她告别的,待走到她的面前,直视着她的眼睛,他当真能一点异样都表现不出来吗?
他是做不到的。
所以,与其支支吾吾,躲躲闪闪,倒不如光明正大地说出来,他有热毒在身的事,本也不是一个秘密。
再者,他从前些日子,就察觉到,他已不再满足于兄妹二字,而是有一股呼之欲出的东西,在心中沸腾燃烧。
正如此时,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滚烫的。
但他在她的心里,此时恐怕还是一个哥哥,所以谢玦说完这句话后,就只是微笑地点了点头:“我先走了。”
他深深的望了她一眼,将她的身影彻底刻入脑海里,才慢慢地踩着步伐出去。
谢卿琬看着谢玦远去的身影,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所以,她现在是不是要先去知会顾应昭一下,商讨一下如今的情况。
昨天才解过毒,这才不到一天呢。
……
谢玦回到了自己的寝宫之内,换上一身纯白睡袍,腰带随意系着,端坐在床榻之前,双手放在腿上,掌心朝上,闭着眸,通过调整呼吸来平心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