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只拨开水面,缓缓向着湖中心行进,凝烟托腮靠坐在窗子边,细柔的风吹过脸畔,她惬意的轻闭上眼。
而然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莫名有一种自己在被注视着的感觉,似乎有一双眼睛在暗处,仔仔细细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凝烟睁开眼眸,困惑往身后看去。
叶南容退了一步,想到她看不见自己,又站过去。
光是看着她,强烈的思念掺杂着愤怒,几乎已经快要冲破胸膛,他们曾是夫妻,是最亲密的人。
现在,她在灯下,离他那么远,他就只能在暗处窥探。
叶南容紧握住双拳,被阴暗笼罩的脸庞不复半分过去的清逸。
若不是叶忱的那些阴险手段,他和凝烟又怎么会走到这地步。
青书走进来低声说:“六爷的船来了。”
叶南容无言垂眸,须臾才说:“还不请上来。”
他走到桌边,拿起火折子,缓缓将桌上的油灯点上,窜起的火光瞬间照亮了屋子。
隔壁传来凝烟疑惑的询问声,又被沈凝玉安抚了下来。
叶南容几不可见的勾唇,似乎是想笑一下,但却一丝笑意都没有。
脚步声传来,他抬头看向走过来的人,“六叔来了。”
叶忱走到屋内,叶南容抬了抬手:“六叔请坐。”
叶忱看着他,“你要见我,应当也不是为了游湖。”
叶南容好似说不出话,良久终于开口,声音异常的低迷乃至彷徨,“我就是想问六叔几个问题。”
叶忱没有开口,等着他往下说。
“我想问六叔,凝烟她知不知道,你让虞太医谎称她不能有孕,又借着调养的理由,告诉她不能与我同房。”
叶南容眼睛里蕴满讽笑,声音却全是不能承受的悲恸。
叶忱眼里的平和渐渐变淡变冷,“虞太医乃是妇科圣手,若是他的诊断,那没什么需要质疑。”
叶南容一边点头一边说:“虞太医受了六叔的示意,自然不会有别的言说,可虞太医不知能不能解释,为什么这药方仅仅是寻常的养生药方!”
最后一个字几乎是吼出来,叶南容拂袖将手臂一挥,打翻放在桌角的一个罐子,罐子应声碎裂,里面全是漆黑的药渣。
“六叔又能回答我吗!”
一时间,剑拔弩张。
叶忱低眸看着一片飞溅在他脚边的碎罐,却道:“是我之前话说得太好听了吗。”
没有情绪的声音,抬起的一眼,却划长了凌厉。
叶忱不再以看晚辈的姿态,对叶南容有所忍让,而是作为同样争夺的男人,“我以为糊涂些,你会好接受一些,是非要知道是吗?”
“那这么说呢,见沈凝烟的第一眼,我就要她。”
“还是这样告诉你。”叶忱眼眸稍眯,尽是犀利的冷芒,“若早一日让我见她,你都不会有机会和她有那些牵扯。”
第61章
这一刻,叶南容过往对叶忱的崇敬,乃至仰幕,悉数崩塌,什么高古绝俗,其实,不过是玩弄城府的卑劣之辈,澹泊寡欲是假,势欲熏心才是真。
回想自己一心想要追随成为叶忱这样的人,叶南容只觉得他就是天下最可笑,可悲的蠢人。
“六叔终于肯承认,不再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了?”叶南容讥讽说着,锁紧眉心,似还有困惑,“楚若秋的马车出事,也是你计划的一环对么,故意把我引开。”
楚若秋唯独在这件事上说什么也不承认,那就剩下最后的可能,这也是出自叶忱的手笔,出自他好六叔的手!
叶忱已经没有了耐心和他在这里纠缠,“叶南容,没有人逼迫你离开,一切是你的选择,你怨不了任何人。”
薄唇没有温度的吐字,“是你自己愚蠢。”
“那凝烟呢。”叶南容激动的声音忽然变得极为冷静,逐字逐句的说:“你以救世主姿态出现在凝烟面前,让她将你当做救命绳索,以为你是她可以依靠信赖的人。”
“她与我一样,被你高明的手段戏耍的团团转,她知不知道,自己最信任的人,从一开始就是在骗她,撕毁她本来心愿的一切,强灌给她另一个虚假的美好。”
叶忱眉心轻拧,口中说的却是另外一码事,“你说的楚若秋坠马,驾马车的是楚家的车夫,传话给你的也是楚家的护卫,而至于这药渣。”
叶忱目线撇向一地的狼藉,声音轻缓却含着不容置喙的强势,“我说了,虞太医乃是妇科圣手,且个人用方不同,旁人看不出,不奇怪。”
一两句话,就将所有所为抹去,哪怕他知道真相,叶忱也有无数化解的方法,强劲的手腕让叶南容惊怒至极。
叶忱看着他,继续说:“你与其质问我,不如反过去问问自己,怎么会让人钻了空子,你现在这样子,是觉得伤害凝烟还不够多?”
叶南容绷紧的神色出现一丝裂缝,薄薄的痛楚袭来,很快又被他抹去。
难道他和凝烟的悲剧不是叶忱造成的么,他伤了凝烟却可以粉饰太平,来做好人?还反来指责他?
叶南容眼里爬上阴鸷,执迷已经裹住他的理智,“我是不及六叔的深谋远虑,也没有你的周全手段,所以只能如过去那样,像着你学习,妄图也能及上你一二。”
叶忱听出他话里另有深意,眸色随之变深,展露出锋利的探究。
叶南容正想开口,边上隔开的屋子里蓦然响起椅子倒地的声音,紧接着是纷乱的脚步声,和沈凝玉慌急呼唤的一声“阿姐。”
叶忱目光骤凛,迅疾究看向那端,从容的神色在刹那间变得难看至极。
叶南容积压的愤怒,困苦终于从胸膛里宣泄出几分,原来冷静如叶忱,也是会有失了方寸的时候。
叶忱铁青着脸,当即也转身,准备去追凝烟。
“六叔,我这招学得可好?”叶南容低笑着问。
叶忱回眸,平时不曾暴露的狠戾直逼向他,若说之前他对叶南容还顾念,血亲,存有留情,这一眼就只剩冷漠。
灌顶的寒意让叶南容心神凝紧,不甘示弱道:“当初六叔就是这么将凝烟带去望江楼的不是么?”
他想听叶忱说什么,他却连再多一个眼神都没有,拉门出了舱房,叶南容也紧跟出去。
叶忱一眼找到低埋着头,向迷失了方向一般,只顾拼命往外走的凝烟。
他心弦猛的揪紧,阔步追上她,“烟儿!”
叶忱抓住凝烟的手腕,细弱的腕子在他掌中抖了抖,没有挣脱,只是仰起头来看他。
蕴满茫然的一眼,就好像陌生不认识他一般,让叶忱心口只觉窒息,他知道,她已经都听见了。
凝烟就这么一句话都不说,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的眼睛,忽的,泪水没有预兆的就淌了下来。
通红的眼眶里除了委屈,控诉,还有抱着想听他解释的侥幸。
她在听到两人的对话后,感觉心就空成了一片,直灌进戚戚的冷风。
她以为自己是幸运的,再最无助的时候,有叶忱一直疼惜保护着她,可原来,是他一直在看着她走向绝望的深渊。
“你不是最疼我的吗?”
低喃破碎的问话,将迷茫与悲伤推到了顶峰,质询之外,更似不能明白的控诉。
她心里说不出的混乱,充斥着不能解开的困苦,原来温柔的呵护下,是强势到不择手段的占有欲,她已经不能分辨他到底是疼她更多,还是侵略更多,她需要一个人去冷静想想。
凝烟抿住唇轻轻扭动腕子,抗拒的动作如同在叶忱心上猛烈一击,五指愈发紧的握住。
一旁的沈凝玉脸色更是极为难看,“你放开阿姐。”
“二姑娘让开。”叶忱还算耐着火在对她说话。
沈凝玉却被他此刻褪去温和的目光,看得浑身发寒,一时噤声在喉咙口。
“我们回去再说。”
叶忱拉起凝烟。
凝烟步子踉跄地随他往前走,却被追来的叶南容抓住另一只手。
“放开!”叶忱声音裹着厉怒。
叶南容同样固执的不放开,双眸里尽是痛楚的望着凝烟,“凝烟,你都听到了,一切都是他的算计,他拆散我们,蒙骗着你,他怎么会是真的爱你。”
“凝烟,你回到我身边,好不好?”叶南容卑微恳切的说。
如今一切真相大白,他爱凝烟,她也曾深爱着他,他们还可以重新开始。
叶忱眼尾跳动,一种平静到了极致的愤怒,哪怕重来一世,但叶南容要与他抢她,他也不会手软。
杨秉屹看到他眼里跌宕的暗色,隐隐浮出的杀意,让他直接倒抽了一口冷气。
凝烟低头看着自己分别被紧扣的双手,只觉得荒谬可悲。
“我再说最后一遍,放开。”叶忱不寒而栗的声音,敲打进每个人心上。
而他看似是对在叶南容说,沉黑的眸子却目不转睛的看着凝烟。
杨秉屹有一种预感,若姑娘真的点头走到三公子身边,大人也是会真的下狠手。
凝烟也同样感觉到了逼进心里的凛冽,一瞬间,近乎窒息的逼仄感袭来,让她本能的感觉到恐惧。
她反应极大地挥开叶南容的手,说出了自己都不解的一句话。
“你快走。”
叶南容仿若未觉,木然盯着自己被凝烟挥开的手,悲恸到极致后是不能解开的不甘与愤恨。
叶忱已经将凝烟揽入怀里,不客气的彰显着占有。
“为什么!”叶南容一个跨步上前,执迷不悟的紧盯着凝烟。
而这时候,杨秉屹敏锐觉察到一道破空的凌厉声音,定睛望向漆黑的江面,夜色下一抹寒光飞速袭来。
“小心,有刺客!”杨秉屹惊喝一声,反手抽出腰上的佩剑,斩落照面而来的暗箭。
泛着寒光的短箭铮鸣的扎进夹板,沈凝玉惊恐看着离几人只差分好的箭头,脸色惨白,浑身发着抖。
变故只在一瞬间,杀机四起。
叶忱原本搂住凝烟腰上的手,改为紧搂在怀里,将她全部护在身前,对还愣着的沈凝玉道:“走。”
话音落下的一刻,漫天的箭矢就飞射了过来,叶南容第一反应也是去拉凝烟,却被横来的一箭拦住了去路,扬袖快退,等避开暗箭,他已经抓不住凝烟。
杨秉屹立刻发去信号,暗中跟随的暗卫显出身形,自岸边设法赶来,他则立刻将楼船上的小舟放下。
掩护着叶忱几人上船,回身一看,叶南容还被乱箭困在船上,小舟若不及时走,很快也会被刺客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