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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座之外不值一提_分节阅读_第55节
小说作者:十鎏   小说类别:历史架空   内容大小:619 KB   上传时间:2024-09-22 19:31:55

  “是我妄言了。”薛陵川冲动之余深感羞愧,礼作一揖,再开口时按着心伤有些措辞艰辛,“但若你心、心有所属,为何不早些告知我。而是在屡番拒绝我后,才说出这句,实在、实在——”

  “实在很像一个拿来做杀手锏的借口,让人很难相信,对吗?”付书玉替他接话,转目向门洞一角雪色,“实在是我与那人之间有万重隔阂,说是天上人间也不为过。书玉自认高攀不起,又恐世人流言,且意合无望,何必再去强求?只能深藏于心,不敢被人知晓。”

  听她如此自鄙,薛陵川心上疼痛,不禁为她辩驳:“不要这么说,你很好的。”他说完静默片刻,又是重复一句,“你很好。终究是我不够好,不能够令你心仪……”说到这里,满腔苦涩难言。

  “大人心胸坦荡,君子风仪,书玉自小钦慕。”

  薛陵川了然:“也只是钦慕,止于钦慕,是吗?”

  “书玉不愿大人久日深陷情思,不仅被氏族所责,还耽误了自身仕途,实在不值得。”付书玉福身,步摇坠鬓而下,深深一礼,“这一趟南下,大人必定经受了许多苛责,一番深情厚谊,书玉已然无法报以琼琚,真若再欺瞒迟疑,才是辜负,辜负了你我二人长久以来的情谊。”

  “我不需你报以琼琚。只是南地苦寒,那人又不能……你何必留在此地苦守?此番你随我回去,我当去求父亲母亲,将婚约之事作废,之后你我便以……”薛陵川阖目,声起声落,还是说出来,“你我从此便以异姓兄妹相称。”

  当真深情厚谊,令人照镜生愧。倘若他能龌蹉自私一些,不这么守礼循德,事事句句以她为先,她何必这么愧疚。

  眼前这个青松不折的男子,她付书玉不想辜负,到底也是辜负了。

  终究是道不同。

  这样的磊落君子,由正统官家富书厚仪养出,即使他一时偏离轨道,为小情小爱所迷,可氏族荣耀加诸他身,早已是他不可逆行的终生远大。

  如今被他划清界限引以为浊的权力阴翳,总有一日会盘根到他身上,延承祖辈夙愿,生生不息。

  如他的父亲,如她的父亲。万物可做权力攀梯,万物可弃。

  到时,今日口口声声的小情小爱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她不会成为来日血口责问他当初海誓山盟的妇人,也不必成为。

  这早已不是她的选择,而是她当初执意南下后的必然。

  至于前路何处尽头,就单看博弈后命运的垂怜了。

  付书玉柔柔一笑,摇头道:“那里没有我的容身之处,大人。他们不会接受一个带给他们莫大耻辱的女子,还如以往享有荣华地位。无论是你的氏族,还是我的氏族。就算是悔改,也过了他们能赐予的期限了。所以大人,书玉没有选择。”

  她说得太过直白,真真切切,薛陵川无法反驳。

  白墙门洞旁静默下来,只听得白雪飘飞跌落声,一片一片,压上肩膀头顶,沁进衣裳缝隙,沁得发肤生寒。

  薛陵川嘴巴张张合合,只吞进了不尽风雪,在喉头割出血腥味。

  “而且就算那人不属意于我,我也想留在这里,以作陪伴。无法同结连理,日日相伴也是好的。”她的目光看向弥漫天地的飘雪,脉脉含情,却不是给他,“书玉这番决心,想必大人也能有所体会。”

  他当然能体会。从王都千里奔赴洛临,又到裘安,早已过了父亲所给的期限,他迟迟滞留不去,不过就是为日日相伴四字。

  眼前这张如花妙颜,从孩提时见,最初,也只是娇贵仕女中泯然众人的一朵而已。

  直至她抽枝、含蕊、盛开,脱开庸俗脂粉,斩下经纶魁首,又于诗会连胜。日渐一日夺目,日渐一日占据心扉。

  这个女子,是氏族为他匹配的妻子,青梅竹马约久,将与他携手白头,却于成婚前夕,悍然撕毁婚诺,抛下一切离去。

  流言蜚语成灾,氏族苛责,薛陵川不是没有惧怕,不是没有后退,仍是来到她面前。直至今日,终于是她亲手将他的一片痴心彻底碾碎。

  曾是他见之欢喜的一双眼睛,此时冷静到无情地看着他:“但大人与书玉不同。书玉别无选择,大人还有无上青云可登。何必为了一个不属意你的女子,误了大好前程呢?”

  薛陵川背身闭目,久久,问她:“是谁?你属意的是谁?”

  是谁,是她身边的谁,是燕故一?是卫莽?还是哪个胡诌的名字,他无法避免世俗地想去比较,究竟是哪里不如人。

  付书玉沉寂一瞬,道:“是定栾王。”

  ——

  目送男子身影踉跄远去,付书玉转头看向门洞一角露出的月白袍衫,出声道:“大人已听了许久,还请出来罢。”

  “精彩,真是精彩。”门洞后应声走出一人,墨发结冠,唇角衔笑不至眼底,不是燕故一又是谁。

  付书玉福身而礼:“见过燕大人。”

  “薛陵川对你用情至深,只有知道你属意之人,是他再企及也无法成为的,才会放弃。地位权势或可改,天生注定却无法逆。”燕故一抚掌而叹,“付姑娘当真是釜底抽薪,一出好戏。”

  “大人谬赞。”付书玉面色不变,丝毫不见被人拆穿的难堪,仍是淡然,“书玉确实以此为计,但方才所言字字赤诚。”

  燕故一面色一刹凝固。自从遇见这付氏女之后,他深觉出乎意料之事越来越多,扇柄一转,挑起个有兴致的笑弧:“难不成你真对我们王爷,痴心一片,情根深种?”

  付书玉极是坦然:“若非世间纲常,隔阂重重。论貌论资,定栾王抵得过天底下万千男子,岂止我一人觊觎?”

  “你——”燕故一面色顿敛,低喝一声,“你未免胆大至极,岂是你可肖想的!”

  “要不能要,想也不能想吗?难道大人不仅能遏制自己心中贪念,也能阻止他人?”她悠然反问,目光与他对视,不卑不亢,忽而璨然一笑,“大人何必当真。”

  燕故一蓄势的怒火便在这一笑中狼狈掐灭,一时间在她面上寻不见真假,“到底是真是假?”

  “大人觉得真便是真,说是假便是假。”她谦恭低颈,“书玉不敢违抗。”

  俨然被戏耍几番,他再站不住,拂袖而去:“无耻之极!”

第68章 曲前奏

  一场初雪庆观出裘安城表里。

  表面煌煌盛世,内里一遭乱麻。

  连州侯守成不战的名声,在拥兵自重的各州诸侯中自成一股清流,由来已久,近两日却被城中烹沸的流言蜚语撞出了一个小小缺口。口子不大,隐隐有坍沙陷石之险。

  “颓势早生,不过是平头百姓无权无势无处伸冤,在强权镇压下一压再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罢了。”今安据案而坐,低眉看一封信,“就是要给他们这道口子。”

  至于镇压已久的洪流能掀起多大风浪,就要看连州侯的本事了。

  “今早有人在府衙敲鼓。”燕故一行近作揖,“状告罗孜月前当街凌弱。”

  上座人抽空看来一眼。

  他于是将隐情接着说出:“说是凌弱,实则欺男霸女。罗孜欲抬了别人明媒正娶的妻子做他第八房小妾。当时是一桩不大不小的丑闻,被罗仁典破财施力按了下去,那一户人家却是不甘罢休的,数次喊冤,不得昭雪。”

  “平常人家出了这样的事情,遮掩还来不及,他们竟然敢次次说出来?”阿沅抱剑站在今安身后,满脸稀奇,“很有勇气。”

  燕故一哂然:“可惜势单力薄,枪打出头鸟,不了了之。”

  “但今日在围观百姓中激起的悲愤,与其同仇敌忾者也尽够罗仁典头痛一时了。”今安垂眸,心思电转,“不要让这件事情停下造势,找到这位苦主。”

  “当然。”燕故一躬首道,“属下已派人去请了。”

  随后他递上另一封晾了许久的帖子,“倒是这罗孜,全不知背后起火,还心心念念着与王爷的一面之缘,或者,一面之仇。”

  宴帖镶金描花,还未打开就是一阵浓郁的熏香扑面。像是在脂粉花丛埋了三天三夜,一如送帖子的主人般刺眼刺鼻。

  是罗孜的宴帖,昨日递到她案前。

  “罗孜此人,目中无人,胆大包天,底下的东西比他表面的还脏臭。若是没有他爱子如命的亲爹,他早不知将自己作死了几回。”今安拿着帖子送到莲心蜡炬上,红焰摇晃转瞬吞噬进一角,薄灿金箔被烧得萎缩焦黑腾起灰烟,在她的浅淡眸中漫出大火。“就看看这一回,到底是罗仁典只手遮天,还是罗孜殃及满门了。”

  前一刻在堂中流转富贵色的宴帖被丢在地上,成了虬曲的一团灰烬。

  火焰熄灭,一道黑影从堂外疾速掠进,堂下行礼。

  是昨夜奉命追黑衣人而去的第其,仍是黑巾蒙面,抱拳禀道:“昨夜的血迹断在三庙街口,再往前一丝痕迹也无,应是有人接应并清理现场。属下去迟,请王爷下罪。”

  “三庙街有谁?”

  第其答:“三庙街唯有连州侯近臣闵、段二位府邸。闵阿是罗仁典妻舅,甚得重用,连州侯身边大半幕僚都是他一手提携。因此与另一风头人物,段风乾颇多龃龉。段风乾夫人是洛临虞之侃亲妹,两家交好。段风乾在半月前下了洛临,一则名为探亲,二则有风言传是被闵阿所厌,避其锋芒。现今段风乾与其夫人正在返回裘安路上,府中只剩二子段昇,段筠,与洛临来的表兄,虞兰时。”

  燕故一听闻,摇头笑道:“兜兜转转,又跟虞氏扯上关系。”

  今安不置一词,示意第其继续。

  “另外属下已派人乔装去往各大药馆蹲守,着重暗中拦查伤药去向,目前暂未发现有可疑之人。但凡有蛛丝马迹,第一时间禀报。”

  今安点头:“不要急着抓人,一有可疑迹象,先跟上顺着去查。不要浪费了这条线。”

  “是。”

  “说起来,以王爷的身手,昨夜拿下那个伤重的不法之徒,并非是难事。”燕故一接口,恍然大悟,“原来是做打草惊蛇之用。”

  他语气俨然是看戏的旁观者,今安凤目一瞥,居高看他:“那就请燕卿,替本王先搅乱这窝蛇虫。”

  燕故一立起作揖,墨发白袍一身清隽:“属下接令,求之不得。”

  灰烬被离去的红衣袍角掀散,“那便搅他个天翻地覆。”

  ——

  轻灵白雪落上伞面,落上于鞋跟处跌宕的裙尾,落上袅娜踏去一路的脚印,转眼覆没。

  此趟到裘安,整日于地牢中忙碌的无级随吏——付书玉难得空闲下来,加上燕故一良心发现,给了她一日休沐,愈发闲怠无事。本想着借此去转一转裘安城的风光,没想到一出门就被两个男人耽误了好一会功夫,情情爱爱地撕扯了许久,终于罢休。

  “小姐,薛大人实在是对你一番痴心,若随他回去,就算老爷夫人和那一头为难起来,想来他也定会护好小姐的……”一月下来,笙儿已知晓自家小姐的铁石心肠,仍是想一试。

  虽然人已在裘安,与洛临隔了宽江百里,但她忘不了付书玉在洛临时总要沾血的裙摆。她家小姐自小千娇万贵,从未吃过什么苦头,一趟洛临却是把之前未有过的冷眼讥嘲全尝了一遍。还时常要在该是暖香调素琴的闺房里,挂上那些刚从犯人身上摘下来的、血淋淋阴森森的刑具。

  头一次见着那副能夹断手骨的刑具,笙儿吓得砸了装水的铜盆。连着好几宿不得安寝,哀嚎声与铜盆落地声将她从噩梦中吓醒了一遍又一遍。

  反倒要小姐掀帐下床来哄她。

  好不容易离开了那座吃人的城池,离王都跨近了一大步,只要能乘上薛陵川归去的车队,再往上……

  本该被人哄着供着、不沾阳春水只拈金玉汤的她家小姐,何苦要再折返洛临,去看去听去碰那些恶心肮脏的东西。就算知道小姐不爱听这些,笙儿也还是想劝一劝。

  闻言,付书玉侧头看她一眼,“笙儿,你是想回去吗?”

  十几岁的小姑娘不会说谎,目光游移好一会儿,垂下头低低道:“奴婢想的。”

  怎么能不想,离家千里颠沛流离尚可忍,更叫人胆寒的是经历一切后仍是前路未定。观定栾王此趟上连州,连州侯管中窥豹便嗅得一线危机,何况是整日身处风声鹤唳之中的人。

  手无缚鸡之力,大难临头时,唯有任人宰割。

  付书玉喟叹一声,抬手将她风吹散的一缕发拢回耳后,“你实话实说,很好。若想回去,我便央了薛大人求他带上你。只是这里离王都遥远,路程颠簸,我有些担心,往后你要照顾好自己。”

  听到这里,笙儿不可置信:“小姐不一起回去吗?”得到答复,小丫头顿时慌了,连连摇头:“不不不,小姐,奴婢虽然想回去,但奴婢更想跟着你。求求小姐不要丢下奴婢一个人……”

  不一会儿,顾盼天真的一张小圆脸慌得抽泣起来,泪珠滚滚好不可怜。付书玉捻帕替她擦掉面颊滑下的眼泪:“笙儿你要想清楚,不要因为一时的舍不得以后后悔。跟在我身边你不如以前安生,总要提心吊胆,还常要看些不想看的东西。这一次薛大人的车架,可能是你最后一次回去的机会。”

  笙儿眼眶红红,不断摇头:“小姐不走,奴婢也不走……奴婢愿意的,只要小姐不丢下奴婢。”

  “我不会丢下你,你与我一起从王都辗转到此,忠心耿耿,吃了不少苦头。”付书玉凝眸看她,看这个陪她多年的小丫头。活泼善良,只是过于天真。偏偏是这个平日总没心没肺的丫头,偷偷拾了包袱尾随出府,见跪下磕头也劝不回她,哭得泪水涟涟要跟着一道南下。就如今日这样。

  付书玉不忍心这个小丫头跟着一道担惊受怕,更不想身边唯一信赖的人与她不同心,每每在紧要关头打退堂鼓。与其这样两厢折腾,不如趁此把她送回去。

  但是如今说开,她又哭得这样可怜,令付书玉真是不忍……那就再告诉她一次,如果她能明白,她就留下这个软肋。

  “笙儿,无论你信不信,王都都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所以我不会回去,现在,以后,在我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我不会回去。如果你想留下,那么后面无论发生什么,遇到什么,你都不可以提起回去的事情。但凡有下一次,我都不会再听你解释。”付书玉正色看她,“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样跟你说,你告诉我,你能做到吗?”

  笙儿抽泣着,被她的话语吓住了嗝儿,反应过来生怕她反悔,连连点头:“奴婢晓得了,以后再不提起这些,不让小姐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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