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问平素待你们不薄,从来是重话也不多说一句的,活计不重,银钱赏赐更不苛刻。说句不大好听的,你们凡是出了这个门,恐怕再没这么好的差事了。”
“只是我没想过人心竟这样不足,收着我的恩典好处,却还为了一百两银背叛我。”
宫人们心中恐慌,闻言便接二连三的跪了下来,生怕一丝不对就被主子赶了出去。
扶霜冷眼看着她们,适时接话道:“早在一开始难听话就说在前头过了,你们若忠心不二,主子必然厚待你们,可若是胆敢生出异心的,哼,背叛之人的尸身这会儿已经拉去乱葬岗了!”
“若是觉得咱们这庙小容不下你们这尊大佛的,尽管现在说来,自替你们寻旁的地方当差,权当没来过一场罢了!”
扶霜性子冷,说话毫不客气,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明摆着是不留情面敞开天窗说亮话的。
在宫里为奴为婢的人哪个不是为了攒些银钱好等着年岁到了外放出宫,棠嫔这里的差事算得上宫里顶好的了,又体面又有油水,谁甘心走呢。
也就是那些贪心不足之人才会为了一百两银蠢事,自以为主子性子软好欺负,今日可深深知道了,温柔的主子若是翻脸起来,也是十分骇人的。
“奴婢/奴才不敢,必定以主子马首是瞻,绝无异心——!”
身边的人会生出背叛这般的侥幸念头,皆是因为日久天长攒下来的慢待之心,虽说宫女的死已经足够震慑底下的人,可要是不好好敲打,收拢人心,往后日子久了难免还会出现这样的事。
升到嫔位还会再调来宫人伺候,若不在这时候将身边的旧人打点好,最易生出乱子来。
姜雪漪点点头,淡声说:“既没人愿意走,想必是要和我一条心的了。”
“既如此,以后你们要时刻记住,我的事就是你们自己的事。我受辱,你们逃不开干系,我受牵连,一样同你们息息相关。”
“相应的,只要让我看见你们忠心不二,诚心奉主,我自然是不是亏待了的。”
旎春从托盘上取出四个沉甸甸的荷包来,一瞧就知道分量不轻。
姜雪漪摆手,示意她发下去:“这次出事的是粗使宫女,可见没能在我身边下手,你们这些近侍宫女是懂事的。有赏便有罚,这些是给你们的奖赏。”
“宫女入宫侍奉,到了年纪都能外放出去寻一门好亲事,不必再在宫里磋磨时光,你们在我身边安安心心为我效忠,我自会提拔你们。待出宫后,不仅能帮你们寻一门好亲事,出宫前也会再给一笔银子做安身立命所用。至于太监,你们所求无非是升迁重用,我亦能给你们,以后的路怎么走,全是看你们自己的选择。”
几个近侍宫女得了赏赐喜笑颜开,一听说以后能顺利出宫,还能由姜家安排亲事,发放恤金,更是个个欢喜的不像样,恨不得一颗心都扑在主子身上。
宽严相济,有赏有罚,再佐以未来的期许,是收服人心最好的手段。
这一番话无疑是一剂猛药,叫他们更有动力去效忠,眼睛皆亮了起来,一扫方才的阴霾。
段殷凝跪地安静的看着小主,微不可查的抿了抿唇。
主子的确是一个很好也很聪明的上位者,貌美聪慧,知道怎么拿捏人的弱点。
这些话,即便是她听了都难免心头火热,更别提那些尚且年轻的宫女们了。
可无人知道,她今年正好二十五岁,却放弃了出宫嫁人过另一种生活的机会,永远被困在这座深宫里了。
说不失望是假的,她们还有无限的可能,但她是再也没有了。
一番敲打后,姜雪漪让宫人们各自散开去收拾灵犀宫,众人一直忙忙碌碌到了傍晚才堪堪恢复了原样。
她捧着昨夜挑出来的桂花去小厨房做桂花酥,坐在门边小小的圆凳上搅梨木碗里的蜂蜜,天上的圆月格外清亮。
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姜雪漪的思绪才会格外的清明。
陶贵人被毒哑一事如今还没有定论,背后之人连推测都没得推测,始终让她心里不安。
当初丹妃失子局势那样混乱,可总是有迹可循,能让她心里有数。
今日之事却像蒙了一层迷雾,无论如何都看不清楚。
不论是动机还是目的,做事的手法还是结果,都是一样的古怪。
分明前头做的如此密不透风,后头却又有那样明显的漏洞。
究竟是谁想要借刀杀人?又是谁躲在暗处窥伺?
可姜雪漪不明白,若借刀杀人,又为何只是毒哑不是毒死,若想不留痕迹害了她和陶贵人,又怎么会让静棋去收买她宫里的人?
假如姜雪漪自己去做这件事,为了保险起见,一旦下手必要一击致命,决不能让陶贵人还有活着的空间,若想拿捏住静棋,更得家中出马,捏住她的全家命脉。陷害自己的时候也同样要谨慎,更要另外找人去联络,不能让两边有任何接触才是。
那背后之人为什么要让静棋去做第二件事?是只想用她这一枚棋子吗?
只用一枚棋子是少了一份不小的风险,可与一石二鸟的目的却又是相悖的,结果显而易见。
重重疑问压在心中,姜雪漪不断推敲,将所有理不通的症结归在一起,隐隐有了一丝感觉,可其中的关窍却还是差了些什么才能点破。
手边的桂花酥正好出锅,姜雪漪亲手将它放进盘中,装进食盒里,对候在门边的旎春说:“咱们去太极殿。”
第51章
晚膳时辰已过, 马上就是点寝的时间了。
宫中今日不太平,虽说陛下已经暂且处置,可御前侍奉的人察言观色, 知道陛下不虞。这会儿内侍省的小太监只敢端着名牒在殿外候着, 灯火通明的大殿内安安静静,风吹可闻。
沈璋寒负手而立, 站在巨大的雕窗前看天际的月亮,冰冷的秋风一阵阵拂过,让人肌骨微凉, 神志清明。
后宫倾轧, 明争暗斗之事层出不穷,尚在幼子时期就不知见过多少回了,这些年已经到了熟视无睹的地步, 对这些伎俩向来是不牵扯朝堂一概让皇后去管。
今日陶贵人一事牵连到姜氏, 才让他动了替她撑腰的心思。
姜氏聪慧,并非是一昧温柔贤淑的女子,她即便不需要他亦能从此事中抽身。
只是沈璋寒一想到昨日雷雨交加, 她在床榻上捏着他一片衣角不肯丢,温柔似水,满眼关切的模样,他就难以遏制的想将她抱进怀里。
这么多年,能真正抚慰他梦魇的人只有姜雪漪, 就算是丹妃也只能陪伴, 做不到令他慰藉,更别提那些只能也只想看到他表面伪装的嫔妃们。
身处至高之位, 坐拥一切,可沈璋寒的心永远是冷的。
即便他永远不可能将女人看得比帝王之位重, 可这也不妨碍他宠着手心那一盏微弱火光。
除非她虚伪,冰冷,背叛,否则谁也不能将这盏火光熄灭。
林威拿着拂尘从外面躬身进来,轻声道:“陛下,棠嫔主子求见,此时已经侯在殿外了。”
沈璋寒收回目光,略带意外的偏头看过去:“请进来。”
说罢,他又淡淡添了句:“叫内侍省的人回去,今夜棠嫔侍寝。”
“是。”林威忙不迭的出去迎人,下一刻,姜雪漪便亲自提着食盒娉婷而至,浅浅笑着向他行礼:“嫔妾给陛下请安。”
她抬手晃了晃手中的食盒,弯眸道:“昨夜剩的桂花,嫔妾方才亲手做出来了,想着这会儿带来给陛下当餐后甜点正好。”
“陛下晚膳用得香不香?还有肚子留给嫔妾的桂花酥吗?”
沈璋寒淡笑去伸手牵她:“既是你做的,多少朕都吃的下。”
滑腻温暖的手进入掌心,方又解释了句:“本答应了今日陪你一起做的,是朕食言。”
姜雪漪摇摇头,跟着陛下一齐走进太极殿内,轻声说:“今晨还好好的,谁也想不到会出这样的事。陛下相信嫔妾,为嫔妾洗情身上的嫌疑,嫔妾已经很欢喜了。”
“只是可怜了陶贵人,她虽和嫔妾不和,可到底也是活生生一个人,从此以后都不能再言语,她这样心高气傲的一个人,还不知会多痛苦。”
她语气很平静,并没有因为今日之事便在陛下身前抱怨或是叫屈,反而温和的替陶贵人表示了不值,足可见她心胸宽广。
但之所以这么说,并不是因为她真的有多怜悯陶贵人,而是因为陛下全权接手了今日之事,背后之人一日不查出来,那她和陶贵人就是一样的受害者,如此多说一句,这件事在陛下心里的分量就重一分。
背后藏着毒蛇总是让人不安的,姜雪漪也想早点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陛下具体怎么处理,她管不着也插手不了,只要让她知道那人是谁便好。
沈璋寒牵着她坐到榻上,垂眸看着她,温声:“即便背后之人未能查明,陶贵人和她的婢女也在凤仪宫中认准了攀咬你,你就不生气?”
“朕听闻陶氏和姜氏如今相看两厌从不来往,入宫后陶贵人也对你多番针对,这样一个人,你竟也怜悯她。”
姜雪漪低眉轻笑,将食盒中的桂花酥取出来,轻轻搁在案几上,淡淡的桂花味随着夜晚的秋风萦绕在鼻尖,她柔声说:“生气是有的,怜悯也有。她多番针嫔妾,也得罪宫里其她人,今日才酿成苦果。”
“可嫔妾有陛下怜惜,这才能好端端坐着陪您,不是吗?”
她就坐在沈璋寒身侧,说话的时候稍稍扬起极美的侧脸,含情脉脉的双眼似盈了秋水碎星一般,美得令人难以移开目光。
秋日晚风带起她乌黑如墨的发丝,碧玉步摇在发髻间轻轻摇晃,生动鲜活,美如画卷一般。
有美如斯,温柔入骨。
沈璋寒心头微动,将她牵过来拦腰抱起便吻了过去,爱怜道:“温柔的女子世间不知几何,潋潋最难得。”
他径直抱着姜雪漪进去内殿,将她轻轻搁在锦被之上,抬手勾掉了床边帷幔。
姜雪漪藕臂勾着陛下的脖子,细碎的嘤咛:“陛下,桂花酥……”
春宵帐暖,自是无人回应。
许久之后,沈璋寒摸着她濡湿的发丝,低笑道:“累不累,朕瞧这会儿是该用桂花酥了?”
姜雪漪嗔怪一眼,此时的她媚得勾魂夺魄,沈璋寒忍不住深吻下去,又是到了深夜才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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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贵人被毒哑之后,姜雪漪被陛下晋为嫔位,当夜又承欢于太极殿,一时风头比从前更盛。
一个月过去,陛下临幸次数最多的嫔妃就是棠嫔,其次是盈美人,再接着才是其余嫔妃的零星恩宠。
这般恩典,宫中众人品着风向,竟隐隐有越过丹妃的架势。
只是丹妃失子后身子一直不曾完全养好,陛下也只偶尔才去探望,一时难以分出高下。
十月中下旬,陶贵人被毒哑一事经过细致调查,终于有了进展。
殿前司指挥使疾步上前跪于勤政殿门前求见陛下,欲汇报陶氏一案。
陶氏一案虽只是事关后宫,可涉及的人员范围太大太广,顺着宫人们的交好之人以及进出记录摸下去竟一无所获。
事情闹得大,已经朝内外皆知,可不仅底下的人没有线索,就连宫门进出的记录里也根本没有。但陛下又严令细查,他不敢有误,反反复复多方打探终于有了结果。
原是一开始就进入了思维的误区。
静书是陶贵人的贴身侍女,又在事情发生时就事事为她争取叫屈,所以在一开始搜寻的时候,并没有把静书也纳入排查范围,这才使进度停滞不前。
可就是前几日再次去丽华堂盘问的时候,却意外发现静书和陶贵人之间的相处方式不大对劲,并非寻常主仆的模样,这才让他起了疑心,便立刻将静书平时所有相识之人都摸排了一遍,果真找到一个不同寻常之人。
那人是宫中侍卫,同静书说过几次话,殿前司又将那侍卫带下去审问拷打,最后果真受不住刑,说他的确和陶贵人的侍女有所往来,帮她同宫外传递消息,这一查就查到了陶家。
查到这里后,他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立马赶来向陛下通报了。
沈璋寒从头到尾听完他的话,原本就冷淡的神色愈发淡了下去,半晌没说话。
陶贵人被毒哑,人人皆以为是后宫争斗,谁知紧锣密鼓的查了一个月,竟然查到了陶氏的头上,这结果任谁也是想不到的。
堂堂陶氏嫡女,陶尚书竟狠得下心毒哑自己的女儿,只为了嫁祸棠嫔?
怕是没这么简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