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见面,姜老板娘,你好。”
在他友善的笑容里,姜姝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
!
!!!
那个她拼命想奉承的贵人,竟然是谢让!
她的智力一定是临时离家出走了!
明明已经提前知道,这段时间谢让会经常来北郊巡视。但她竟没想到,那个财大气粗,浑身堆砌着金钱气息的公子哥,竟会是谢让!
那辆极其招摇的马车,明明到处充斥着谢让的风格,但她竟然没认出来!
更重要的是,他一定听到了她豪放的笑声和那些少儿不宜的小曲儿。
他还能笑得出来,但她可笑不出来了!
完了,完了……
这段时间,在他面前辛苦塑造的乖巧形象,都被她亲自给颠覆了!
她完了!!!
姜姝三步并两步地跑回店里,“小谢,咱们这次是真的要发大财了!”
她说:“你都不知道贵人乘的那辆马车有多奢华,金啊玉啊就跟不值钱一样,镶嵌得满满当当。”
她说:“我实在太开心了,一边唱歌一边欢呼。真的,这辈子都没这么开心过!”
谢平巴掌拍得飞快,说真是太好了。
再反应过来,他忽然扯着姜姝问:“姜姐,你没造出很大动静吧?我怕贵人被你吓到……”
姜姝呲着的大牙蓦地收了回去。
她惭愧地挠挠头,“那辆马车离我还有一段距离,我……我也没弄出太大动静吧。其实,我不确定那边到底有没有听到……”
谢平脑筋飞转,“不碍事。就算听到又怎么了!难道我们热情过头也是一种罪?”
姜姝想这倒也是,“反正我已经想好了拉拢他入股的话术,只要他肯投钱,管他怎么想我呢!”
谢让也没睡多长时间。
事实上,他根本没离开北郊,而是随便选了一家客栈歇下。
如果可以,他一步都不想动,就只想在那家店铺前蹲点,看看“小冯”在店铺里到底是何种身份。
她会是来上值的店小二,还是店里那小伙计的情人,或是那位神秘的姜老板娘。
如果可以,他根本不想忍到明早再去一探究竟。
但他还是回了客栈,装模作样地歇息一夜。
他很在意她,但真到即将解开谜团时,反而不想显露出这份在意。
不显露,就能给自己留够余地。哪怕真相难以接受,也能全身而退。
只不过有时越是不想,越是事与愿违。
天一亮,他就开始沐浴熏香,挑选衣裳,整理发丝。
尽管不耻,但他仍诚实地做了只花孔雀。
在她面前展现最好的形象早已成了他的习惯,尽管目前还不确定能不能见到她。
他不想太过主动,所以去的路上,他刻意把步子放缓,走一步歇半步。
走了半里地,谢让挥挥手,叫来一辆富丽马车。
绡纱覆盖,金玉琳琅,玛瑙错落镶嵌,说这是他乘过的最奢华的一辆马车也不为过。
这是他昨日便留好的一手准备,为的就是在今日高调出场。
为的就是,不论她是何身份,都必须正视他耀眼的存在。
他朝车夫交代:“放慢车速,越慢越好。”
第95章
年轻贵胄一辈有他们自己私下联谊的小圈,偶尔出来寻欢作乐,交换消息,都会聚在稻香坊。
大多时候,坊内常客多是未婚夫妻、贵公子与美妾、要好的亲密朋友等。
谢让新交的那帮朋友,常来稻香坊喝酒赌牌。冬月里,他实在拗不过朋友,被拽到了稻香坊吃酒。这次酒局,明面上是庆贺他留学归来,实则是给他介绍更多人脉。
后坊厅停着各种酿好的酒,酒倒入玉盏,由靓丽的小娘子端到前坊厅,送到各位客人手里。
户牖框边已然落了层雪沫子,坊厅里却热火朝天。大家把风帽斗篷扔到一边,打牌的、行酒令的、说八卦的,吵得谢让脑袋直嗡嗡。
他坐在环形春凳中间,听朋友调侃道:“不是吧,谢衙内,都几个月过去了,还在想那位马场妹妹啊?”
这边一圈人八卦欲爆棚,问几个知情人:“那马场妹妹是谁家的小娘子?害得衙内这般失魂落魄?”
“京里每家每户有几口人,姓甚名谁,都在人口簿上记着,查起来姜如反掌。可这位马场妹妹,怎么也查不到她的身世!真是奇怪!”
“可不是!你们都不知道,那段时间谢衙内满大街小巷地跑,就差没去排水沟找人了!结果呢,还是一无所获。”
听到此处,大家一致认为有戏,不过也都懂“欲擒故纵”的道理,当着谢让的面,只能说:“这不会是那小妹妹攀高枝的手段吧?”
又有人向谢让身边朋友问:“那小妹妹长得有多美?”
朋友说记不清了,紧接着越说越小声,“过了这么久,估计连衙内他自己都不记得她是什么模样了。”
这类花边八卦,大多是纨绔公子见色起意,掷钱抛时间,只为博得红颜笑。说是对谁感兴趣,其实只不过是想玩玩而已。
大家认为谢让也是这般,于是劝他天涯何处无芳草,下一个妹妹更好。
坊厅里灯不算亮,前台招待新客那边的灯光暖黄。这边说话的地方,只有一盏琉璃灯吊在头顶,灯光昏暗。
谢让的半边身隐匿在昏暗里。
玩笑间,大家抬眼看去,只能看到他翘着二郎腿,随性地躺着凳背,手里把玩着酒盏。
他错开朋友递来的目光,漫不经心地观望坊厅。
还是没有找到她。
那小娘子像片焯过水的野菜,穷酸,寡淡。
却也耐嚼,嚼不烂嚼不透,只能反复品味。
他真是疯了,才会想到来稻香坊找她。
谢让起身,“听闻鲁大不仅会酿酒,调制新酒更是一绝。”话落,随意捞走两三朋友,“走,去调酒那边看看。”
他是首次来,朋友却是稻香坊的常客,边走边朝他说:“谢衙内有所不知,坊内顾客越来越多,鲁大一人忙不过来,今年起就专门待在后坊专心酿酒了。前台自有小妹妹帮客人调酒。”
朋友尽显浪子本色,“那帮小妹妹轮值当差,一声‘哥哥’叫得人骨头都酥了。啧,真是别有一番风味。走运的话,小妹妹会被客人带走当小妾,以后飞黄腾达就不愁了。”
越是往前台那处走,越是拥挤。走到一个地方,前面已经堵得水泄不通。
谢让只好坐到一旁的高凳上观望。
前面更吵,朋友却更来劲,一个劲地在谢让耳边嘟囔:“看看,今日来了什么好货!”
在稻香坊,客人把当值的小娘子叫作“有滋味的小妹妹”,叫作“带劲的好货”,仿佛只把她们当作交姜物品看待。
当然,能来这里当值的小娘子,自然也不会祈求在这里寻到良缘。
来之前,姜姝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她真来了,看见一堆垃圾货拖着长腔,叫她“妹妹”,她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舒了口长气,挂上一个无害的笑容。
她说她姓冯,各位哥哥叫她“小冯”就好。
她说,她有个悲惨的身世。
家里老爹打骂老娘数年,上个月把她娘打死了。她爹撵她出门,娶了她后娘。她差点就要被牙婆卖到青楼,是鲁大救了她,教她本事,让她在稻香坊前厅招待客人,给客人调酒。
“妹妹别怕,以后哥哥罩着你。”
有人递去一张手帕。
姜姝垂着眸,泪眼婆娑,接来手帕把泪拭去。
她的脸素净得像一面刚砌好的白墙,只有唇瓣有点血色。眼下有片若隐若现的乌青,楚楚可怜。
客人点了几样酒,她转身面向调酒墙,行云流水地取出几样调酒工具,动作优雅轻盈。
那边嚷嚷着什么,谢让一句没听清。隔了老远,什么都没看见。
朋友的脖子伸得老长,往前慢慢挤着,待看清那妹妹的相貌后,急匆匆地折到谢让身边。
“不得了!”朋友拍着酒桌,“那新来的妹妹,就是马场妹妹啊!”
只不过,七个月前站在草地里,朗朗大方的人,如今成了朵脆弱可怜的莲花。
谢让“腾”地挺直了腰,“你没看错?”
朋友发誓:“千真万确。我一句不落地听得清楚,她姓冯,让大家称她为‘小冯’。”
谢让放下酒盏,“你再挤过去看看。”
朋友又急匆匆地去了。
谢让这人也是奇怪。先前找人时,恨不得把天掀翻。如今找到了人,他反倒松了口气,继续不紧不慢地品着酒。
他在狩猎,等着那位妹妹主动落进他的网,毕竟没有猎人会主动在猎物面前摆明身份。
身旁另一位朋友很有眼力见,问:“谢哥,要不要清场?”
谢让扯了扯衣领,酒入喉肠,心如火烧。
“清什么场?”他反问道。
傍晚时分,外面雪还在下,天已经暗了下来。小厮新添了几个吊灯,厅内顿时亮堂许多。
朋友终于看清了谢让的动作。
谢让仍然在狩猎,但已经悄悄凹了个漂亮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