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绾笑着起身告辞,她要陪君晟去见最重要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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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师府,峥嵘苑的正房内,一道俊秀的身影对镜敷粉,又给自己选了一套碧绿色的袍子,对着走进来的老者扭啊扭,憨头憨脑地问道:“魏伯,豫哥儿英俊吗?”
太师府魏管家竖起拇指,“二公子玉树临风,最是英俊。”
看了眼漏刻,魏管家温柔地催促道:“时辰快到了,咱们出发?”
君豫点点头,小跑着跟在老者身后,忽又想到什么,折返回正房,抱起自己养的狸奴。
每年的九月十五是君豫的生辰,按着惯例,都会与长兄度过,今年出了岔子,本该中断,可君豫闹了许久,才磨得谭氏让了步。
在前院等待马车的时长里,君豫瞧见沈栩从另一驾马车里下来,他抱着狸奴跑过去,“你回来了!”
俊逸的容颜和稚气的神情实在有些不符。
沈栩从魏管家口中听说过当年的事,替君豫感到惋惜。他伸出左手逗逗狸奴,随意问道:“豫哥儿要去哪儿?”
“去见哥嫂。”
揉在狸奴头上的手指顿住,沈栩想起今日是君豫的生辰。君氏小辈中,嫡系至今除了尚未被踢出族谱的君晟外,无人成婚,君豫口中的哥嫂是何人,不言而喻。
“早去早回。”
说不出心中的滋味,沈栩拍了拍君豫的肩,漠着脸走进府门。
君豫扭头,“你不要和馥宁公主往来,她是个坏种。”
沈栩本也不打算与那女子频繁往来,是那女子仗着公主之尊,一再纠缠他,可这话从痴儿口中说出,引起了他的疑虑,“为何这样说?”
“她一见到我,就骂我是傻子。我才不是呢!”
狸奴适时地龇了龇牙,“喵”了一声,似乎骂得很脏。
原本对自己不痛不痒的事,沈栩都不会多嘴,但看着稚气的青年,还是宽慰了一句:“别听她胡说,以后见到绕开走。”
君豫点点头,由人搀扶着登上马车。
马车行驶在晚霞中,在一家酒楼前停下。
君豫跳下马车,轻车熟路步上酒楼顶层唯一的雅室,远远瞧见自家兄长站在雅室内燃灯,刚要上前,又见兄长身边站着个玲珑的女子。
他转转眼珠,“诶呦”一声倒在地上,怀里的狸奴稳稳落地,哧溜钻到了桌子底下。
季绾眉梢抽动,快步走过去想要扶起他,可君豫坐着不动,眼巴巴盯着自己的兄长。
君晟摇摇头,大步走上前将人提溜起来,弯腰替他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没摔疼吧?”
“摔得可疼了。”君豫撸起袖子,露出手肘,“哥哥吹吹。”
君晟煞有其事道:“都磕红了,绾儿,取银针来,快为豫哥儿疗伤,别等会儿红肿退了。”
听见君晟唤自己“绾儿”,季绾愣了下,所以,“念念”只能是他们私下里的称呼吗?
一听银针,君豫赶忙摆手,自己给自己吹了吹,“我好了。”
随即觑了季绾一眼,快速躲到君晟的身后,歪头靠在兄长肩上,像极了见到陌生人羞涩躲起来的小孩子,让季绾联想到今日躲进三嫂怀里的沈茹茹。
酒楼已备好饭菜,摆放在四仙桌上,君豫惊喜地发现,都是他喜爱的菜。
“哥哥,我饿了。”
“豫哥儿,先见过嫂嫂。”
君豫又觑了季绾一眼,感觉这个女子比君淼大不了几岁,他歪头想了想,短促唤了声:“妹妹。”
君晟咳了声:“不许顽皮。”
君豫咧嘴笑,清澈的眼弯弯,“就是妹妹。”
君晟没再纠正,带着他入座,示意季绾也坐过来。
季绾坐在兄弟二人的对面,手里捏着做好的荷包,寻找着递送给君豫的契机,可君豫一坐下就挽着君晟的手臂质问兄长为何不回府。
“府里自从多了一个沈哥哥,哥哥就没回过府,都不陪我玩了。”
孩童心性,又怎能明白交换人生的含义。
君晟没接话,用公筷为他夹菜,“都是你爱吃的,多吃些。”
君豫捧着碗筷吃得香喷喷,视线一直落在君晟身上,对君晟的依赖胜过任何人。
季绾默默看着,对徐老夫人的描述有了具象感,十五年前的夏日,一个五岁的孩童,因依赖追逐在兄长身后,也因依赖走散在不熟悉的街头。
令人唏嘘。
作别时,季绾将荷包递给君豫,“一点儿心意,二公子别嫌弃。”
君豫被荷包上绣出的拨浪鼓吸引,羞答答地接过,“妹妹真好看。”
季绾失笑,不知他夸赞的是她本人,还是她的手艺。
等太师府的马车消失在长街上,季绾在君晟身后等了许久,也没见他收回视线。
“先生?”
弥补不了的过往最是无奈,季绾无法替他解忧。
君晟转过身,拉住她手腕走进酒楼。
“陪我喝几杯。”
季绾哪里会饮酒,但也不想扫他的兴,碎着步子跟在后头。
阶梯很长,拾阶而上时,与结伴走下来的食客不期而遇。
其中一人懒懒散散地挡在阶梯中间,向下俯看。
季绾认出他是柳明私塾案那日与二皇子斗嘴的喻小国舅,提督五城兵马司,是个闲官,只因兵马司的权力是掌握在各指挥使的手里。
窄道相逢,季绾明显感觉腕子被君晟握紧了些,也察觉到,君晟今日兴致不高,没有与同僚寒暄的意思。
她低垂眉眼,正要同君晟侧身越过几人,却听喻小国舅闲凉开口,带着谩笑,“君大人不都回了沈家,怎还与君家的傻子聚会呢?”
早在君晟将君豫送出酒楼时,喻小国舅就在窗边瞧见了他们,这会儿又刚好遇见君晟,忍不住调侃起来。
“怎么,是想借傻子与君家藕断丝连吗?也是,利益捆绑,哪能说断就断。”
“傻子”一词敲击在君晟的耳骨上,他停下步子,唇畔荡开笑意,改换左手牵季绾的同时,以右手掌直接招呼在喻小国舅的面门上,扭转手肘,将人按在阶梯上。
随着一声痛哼,喻小国舅身体后仰,脑勺着地,磕在阶梯的棱角上,脸上泛起痛色,却因被一只大手覆盖脸庞,让人瞧不见表情。
脸被一只大手盖住,后脑勺在阶梯的棱角上反复摩擦,喻小侯爷疼得眼前发白,喉咙发出气若游丝的闷吟,看傻了随行的几个公子哥。
他们哪里会想到,不过一句玩笑话,竟激得君晟下了死手。
小国舅可是皇亲国戚!
几人反应过来,欲要上前拉开他们,却被突然出现的陌寒拦住。
紧接着,一个个呈抛物线,被丢下阶梯。
陌寒素来骁勇,一身的腱子肉,轻松丢开几个只会花拳绣腿的纨绔子。
喻小国舅孤立无援,一双腿不停踢踹,“君晟!你疯了吗......?”
君晟按着他的脸,微微哂笑,“骂得声音太小。”
“疯子,斯文表象的疯子,快放开我!”
君晟加重手劲儿,迸溅出淡漠霜寒的冷意,“知我疯,还惹我?看来,你也没聪明到哪儿去。”
酒楼传出喻小国舅歇斯底里的呐喊,久久回荡在食客的耳畔。
等被人抬手时,已是颜面尽扫地。
季绾僵在一旁,第一次见识到君晟的脾气,明明敛着怒火,语气寻常,下手却又狠又辣。
喻小国舅后枕部鼓起个血包,没半个月是消肿不了的。
君晟理了理微皱的衣袖,揽过季绾的肩,没事人似的步上顶层雅室。
季绾窝在他怀里,悄然打量他的神情。
“小国舅不会善罢甘休的。”
皇亲国戚,怎甘心受这等羞辱。
君晟缄默着给予了回答,带她坐到桌前,却只摆了一只旧盏独自饮酌。
季绾没有劝他少喝些,还执起青釉酒壶为他斟酒。
纤细的手指在青釉上显得白皙细腻。
许是酒气醺浓,君晟忽然扣住她执壶的手,摇了摇头,随即将人连同她坐着的绣墩一起拉向自己。
被紧紧环住时,季绾美眸微瞠,失了阵脚,被老山檀和酒气交织的气息包裹。
他是在难过吗?
雅室安静如斯,前倾的身体有些酸麻,季绾小幅度扭了扭腰想要寻个稍微舒服的体态,却被抱得更紧。
金秋时节衣衫不再单薄,可自从嫁人,所用的料子均是上乘的绸缎绫罗,薄如蝉翼,触如肤感,长久地贴合在一起,能真切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多是饮酒的缘故,君晟的体温很高,灼烫相贴的肌肤。
犹豫半晌,季绾抬起垂在两侧快要发麻的手臂,穿过君晟两侧腰身,轻拍在他的背上。
宽健的背,与她的削背不同,富有力量感。
季绾拍了几下又改为轻抚,竭力安抚着他的情绪。
“谁都会有脆弱的一面,发泄出来吧。”她侧着脸,在他脖颈处软语,呼出的兰气拂过他的皮肤,瓮声瓮气的,“我不笑话先生。”
君晟原本只是想抱抱她,缓解愠气,闻言更有了环紧手臂的理由,大手顺着她的背脊下滑,一只手覆盖住整个后腰。
温香软玉陷入掌中。
腰肢传来一丝一丝酥痒,季绾不适地扭动着,无意中在男人的掌中摆动游,干柴擦烈火。
“太紧了......”
“不是让我发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