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公子是因为......”
“住嘴。”沈栩撑着最后一丝意志,将凌云推开,踉踉跄跄跌坐在门口的长椅上,仰头启唇,急促呼吸,绮袍浸出大片汗水。
“你不救我,我就暴毙在这里。”
何琇佩一下就火了,“沈大官人,人要讲究礼义廉耻。”
沈栩听不进旁人的话,半耷着眼皮凝住季绾,一双手握紧又松开,最后无力地垂下,摊开的右手掌上还留有结痂的伤痕。
身体得不到餍饱,气血翻涌至鼻端,大颗大颗的血珠滴落在衣襟上,如同屋外的秋雨。
看他的状态,再得不到救治,恐有性命之忧。
何琇佩可不想医馆闹出人命,这种情况下,将人强行送去其他医馆是不可能了。她走到季绾身边,扯了扯女儿的衣袖,“救救吧,别摊上事。”
季绾默了片刻,走到男人面前,在男人迷离又希冀的模糊视线下,撑开他的眼帘查看,又抓起他的手腕号脉。
“晚了,药物救不了。”
凌云快要急哭了,“那怎么办?还有什么法子?”
蔡恬霜搓着下巴佯装老练,“看样子,只能阴阳交合,带你家公子去烟花巷子吧。”
凌云自认是一个下人,哪敢替主子做决定,他跪在地上,不停拉扯着沈栩的衣摆,“公子,季娘子都嫁人了,咱别逼自己守身如玉了,保命要紧!”
何琇佩拉着女儿离远些,“别胡说八道啊,给谁守身如玉呢?我们可跟你们没干系!”
凌云彻底哭了出来,圆饼脸憋得通红,“公子,死心吧,小奴这就带你走,咱们走!”
然而,当他费力拉拽起沈栩时,一泓鲜血从男人的左眼眶流出,形成一道泪痕。
沈栩轰然倒地,不省人事。
“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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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霁云开时,琼珠挂枝,油润茎叶。
沈栩在盛满冰水的药桶里醒来,虚弱的像被雨水打蔫的秋草,靠午阳续命。
凌云趴在桶边,鼻子一抽一抽,絮絮叨叨嘀咕着什么。
“公子要是出事,小奴怎么向大夫人交代?小奴这条命也得搭进去。”
蓦地,他听见水花声,诧异转头,在看到沈栩抬手扶额时,惊喜地瞪大眼,“公子醒了!”
意识渐渐回笼,沈栩单手撑在桶边向上坐起些,“这事不可告诉母亲。”
“为何?”
受了这么大的气,不该让大夫人出面讨回来吗?
沈栩身上的血液快要凝固,肤色发青,唇发紫,身体不受控制地打颤,那处不再灼烧,他再次强调:“按我说的做就是了,不能让太师府的人知晓。”
在太师府的处境够被动了,绝不能轻易劳烦太师府的人出面,以落下话柄。
馥宁公主是太子的胞妹,太子有意拉拢他,这件事由太子出面解决最为合适。
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置身在诊室中,沈栩舒口气,掬一把冰水擦脸。
凌云去而复返,提着一桶水倒进浴桶,“公子多泡会儿。”
“绾妹......季娘子救的我?”
凌云几次欲言又止。
沈栩心里又像被剜去一块肉,生疼生疼的,“何婶子救的?”
“都不是......”凌云放下桶,搅了搅水面,“是小奴跪求她们借个木桶,也是小奴提来的水。”
医馆有为病患泡浴的药桶以及存冰的冰鉴,刚好用来替气血翻涌的沈栩泄火,季绾从始至终没有搭手,何绣佩是出于不想闹出人命才勉强答应的。
“公子,别为难自己了。”
听过凌云的解释,沈栩仿若置身寒冰,扭曲的希冀一点点幻灭。
季绾对他当真是见死不救。
半歇,他穿上衣袍,靠坐在长椅上调息,看着凌云和车夫合力将药桶抬出去,又擦干了沾水的地面。
被何琇佩下达逐客令时,他已恢复些气力,面色变得红润。斜睃一眼外间,未瞧见季绾的身影,他温声问道:“婶子,绾妹呢?我有话对她说。”
何琇佩都快认不出面前这个愈发体面又死皮赖脸的青年了,“为了避嫌,绾儿早早回婆家了。还望沈大官人有自知之明,别再一而再再而三地骚扰她。”
走出医馆,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市上,沈栩一身衣袍绮丽夺目,路过的人十有八九会注意到他,这就是被瞩目的感觉,可为何不觉得窃喜?
之后,他漫无目的地游走在街市,任凌云叫了几次都没有乘车回府的意思,不知不觉走进最熟悉的烟火巷,葱茏古木、小桥流水,没有绮粲玓瓅的点缀,质朴无华。
是他从小到大走过无数次的地方。
他瞧见那个已回了婆家的女子走出大门,手里拿着一本书籍,朝巷子的另一端走去。
步子快过意识,他追上前,一把扣住季绾的腕子。
“绾妹。”
季绾被吓到,用力挣了挣,“你放开。”
她是去给弟弟送从三嫂那里借来的书籍,因再熟悉不过这条路线,身边没有带人,没承想会被沈栩缠上。
“男女授受不亲,沈公子越矩了。”
看着女子冷漠疏离的眉眼,沈栩不甘心就这么松开手,紧皱眉头道:“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能让你见死不救?认回家门有错吗?”
傍晚虫歇鸟静,路上无行人,唯有簌簌风声过耳。
青年将昔日捧在心尖的女子困在双臂间,想要一个回答。
“换作是你,不要认回血亲吗?”
季绾挣脱不开,又不想引来邻里说三道四,她背靠矮墙深深呼吸,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虽不知他为何这
样激动,但与处在失控边缘的人斗嘴,只会让情况更糟。
“这一点上,你没有错,换我也会认回血亲。”
感受到女子的“柔顺”,沈栩的情绪在失控的边缘反复跳动,他耷肩垂头,额头快要抵在季绾的肩上。
“其他呢?”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想听听她的心里话,也许这样能够释怀过往。
也许会吧。
季绾偏头避开他的气息,就事论事,“但我不会与养育我的人断了往来。”
“我何尝不想与沈家人往来?”
沈栩撑在矮墙上的手慢慢成拳,指骨抵住青石,却不能非议谭氏。
谭氏太在意临盆那日的失误,一直活在间接抱错孩子的自责中,无法释然,不允许他与沈家往来以免勾起她的心伤,也不准太师府的人当着她的面提起君晟以免她会悲戚。
作为被置换回的孩子,沈栩如履薄冰,不能置评谭氏的所为。
“还有吗?”
“没有了。”
“不问问我为何背弃我们的婚约?”
“不重要了。”
隔发断情那日,季绾就已自我和解,不再沉溺与纠结,她并没有原谅沈栩,只是不在意了,“都过去了,没必要......”
“是君晟逼我做的抉择。”沈栩打断她,第一次对人承认自己的懦弱。
是他的懦弱,才会在势单力薄时,畏惧君晟的权势,才会不得不从富贵和情爱中做出选择。如今的他,虽仍会避开君晟的锋芒,但他管不住自己的心,想要靠近季绾的心。
兴许是今非昔比,人脉和眼界渐长,才敢承认那时的怯懦吧。
他紧紧盯着季绾的脸,想辨析出哪怕一点点对他的情愫,亦或是对君晟的厌恶,可他辨析不出一丝破绽。
“你知君晟逼过我吗?”
“不知。”
“可怨他?”
季绾轻笑一声,歪头问道:“君安钰洞察人心,一叶知秋,可能打一见面,就知你会负我,故而设下试探,帮我趋利避害,我为何要怨他?”
从她对君晟的美化中,沈栩听出了护短的意味,自己成了他们之间的外人。
“你在护他?”
季绾没有护谁的意思,但不想再跟他纠缠下去,“还有其他事吗?可以松手了吧?”
握在那截细腕上的力道越来越紧,沈栩在内心一阵阵的空落中放开手,他退开距离,耷着肩膀正要离开,却与站在巷口的君晟正面遇上。
第30章
君晟身后, 陌寒牵着两匹马,阴恻恻地睨着沈栩。
相比陌寒的不善,君晟淡然地走到季绾身边, 执起季绾冰凉的手,摩挲她腕子上的指痕,浅笑问道:“沈公子是特意来寻内人的?”
被“逮”个正着,沈栩没急着否认, 失意之下有种破罐子破摔的颓废感, “是啊。”
君晟继续摩挲季绾的腕子,目光都未施舍给沈栩一眼, “可要进门喝杯热茶?”
“不了,与夫人已经谈拢,告辞。”
谈拢......
君晟听出一点添油加醋的意味, 他松开季绾, 慢慢走到沈栩面前, “来者是客,不能让客人空手而归。陌寒, 去取两坛梅子酒。”
二人身量相差无几,同日出生, 都是精致俊逸的容颜, 站在一起令人赏心悦目,可平静之下大有剑拔弩张之势。
陌寒又睨了沈栩一眼,铁青脸色下,是无条件的护主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