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丁都退到外,世子世子妃和姬妾孩子们都能在王府中自由活动。
裴忌点点头:“卫大人办事,舅舅和外祖母都是极放心的。”
荣王府中花团锦簇,绿柳成荫,只是四处都死一般静,人人都呆在自己屋中,根本无人敢在廊下园中穿行。
裴忌的竹轮椅滚过荣王府的长廊,进入正堂,荣王世子和世子妃局促站在一起等待他。
“表兄表嫂在自己府中,怎么这样拘谨?坐罢。”
裴忌只是一开口,荣王世子和世子妃就听出话音来了,夫妻二人昨日反目,今日又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自己府中”。
夫妻二人互望了一眼,世子妃先行开口:“表弟素日少来,我也不知表弟爱吃什么茶,便预备了些蒙顶甘露。”
蒙顶甘露是蜀地贡茶,是邓太后爱喝的茶叶。
裴忌笑了:“表嫂有心了。”
他来不是喝茶说闲话的,开门见山道:“劝父改过,谏父尽忠,可谓大忠大孝。表兄以为如何?”
荣王世子不敢置信,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一旦父亲起兵,不光是他,阖府女眷孩子都没活路可走了。
消息送到京城的那一天,朝廷派兵平叛的那一天,他们一家子的血会用来祭旗。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太后娘娘竟然指了一条活路给他。
裴忌看他脸色知道他心中还有几分犹疑,他还在想万一。万一要是荣王赢了呢?他保得性命,到时还是太子。
“我言已尽,忠和孝,表兄好好选一样罢。”裴忌说完离开了荣王府。
世子妃看着裴忌远去,回头看见丈夫迟疑,她冷笑了一声:“世子这时倒又想着自己是为人子的了?”
荣王世子也不顾妻子说话夹枪带棒,他身边的谋士都被关押下狱,只有妻子还能商量大事。
“我是怕……”
“你是怕父亲赢了。”世子妃说完又是一声抑制不住的冷笑,“他赢了,同你有什么干系?”
“这么些年你在上京为他封官许愿,笼络人心,结果呢?他可曾想过你的命?”
“就算事成,咱们一家子也烧成了灰!”世子妃冷笑之后,对他道,“到时是你哪个弟弟当太子?四弟?五弟?”
“为他人作嫁人也就罢了,你这是要为他人做龙袍啊!”
世子妃说完这句,又软下了语气,“太后娘娘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只要事发时,你能上表反对,劝父尽忠,咱们一家总还能保全在这王府里。”
赢了没有任何好处,输了还要一起陪葬,倒不如为自己搏条活路。
荣王世子“想通”了,他请卫指挥使送信给裴忌,信才刚送到,七八篇字字泣血的劝父书便送进了荣王府。
荣王世子只要按照时间,一份一份提交给朝廷就好。
这些东西会传扬天下,不论荣王本来就名不正言不顺,圣人还在,他以什么理由起兵?如今连亲生的儿子都骂他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邓太后十分满意,特意褒扬荣王世子,一家子的命算是保住了。
等到裴忌再一次去荣王府时,荣王世子见了他便瞪大眼睛,裴忌是走进来的,他的腿看上去一点毛病也没有。
这回世子妃更加热情,他们一投诚,王府中的吃用就按照规格送来。是不像以前有荣王补贴的时候更奢侈,但风雨飘摇之下,还能如此已经难得。
“我听说太后给表弟赐了婚事,我这里有对珊瑚盆景,想赠给表弟妹贺新婚之喜。”三尺高的珊瑚,盆中填满珍珠宝石,裴忌还没上门,世子妃已经命人装进箱中,只是要裴忌点头,才能把东西送去容府。
裴忌不以为意:“表嫂有心了。”
荣王世子不敢稍怠,托着茶盏小心问道:“表弟,是不是太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太后娘娘那里倒没吩咐什么,”裴忌吹了口茶,微微笑着望向他,“是我有东西给表兄看。”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几张纸递到荣王世子面前。
荣王世子接过纸张,翻开一看纸上写的竟是秦州的能臣武将,大概的钱粮储备,还有军械库图。
他脸上青白一片,良久之后才又开口:“这是……这……”
这些怎么会在裴忌的手里?
裴忌托着茶盏,细细观察荣王世子的神色,看他脸色由青转白,轻笑一声:“看来消息还算准确。”
荣王世子脸色灰败下去,裴忌道:“有些是你的幕僚说的,有些不是。”
关押起来的幕僚当然不是简单吃牢饭这么容易,而是把他们肚子里知道的全榨了出来,一滴也不剩。
荣王世子惊出一身身冷汗,他已经选了这条路,邓太后不会给他反复的机会。
于是他对妻子道:“拿笔来罢。”狼毫沾墨,补上几笔,才又将这几张纸递还给裴忌,垂头道,“我在京城,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
裴忌扫过一眼:“表兄真是爽快人,倒没撒谎。”
一句话又说得荣王世子动弹不得,但凡他作上一丝半点假,裴忌可就不会再给他好脸色了。
裴忌起身离开时:“表兄表嫂也别闷在府里,该请安就请安,该上朝就上朝。”又望向世子妃,“我未婚妻不怎么喜欢宝石珠玉,正跟太医太傅一起建太医学馆。”
世子妃立时知机,她依旧在笑:“一件归一件,支持学馆那是另一回事。”打定主意出门第一件事是给太后请安,第二件事就是给太医学馆捐银票。
夫妻二人都没觉得这钱是真的要捐给太医学馆的,以为裴忌是借个由头张口要钱而已。
荣王世子感慨:“他倒好,他自己不收,给他未来媳妇当私房呢。”
世子妃却说:“反正咱们这府上往后是谁都能来刮一层油了,给别人,不如给裴忌,就当捐个护身符罢。”
……
朝华在千步廊跨院内,突然收到了一笔荣王府给太医学馆的捐赠。
她看到银票的金额足有五万两银子,捧着银票匣子去找师父:“师父,这钱咱们收不收?”她大概猜到了这钱是怎么来的,她想收下这些钱。
户部虽有拨款,但得一笔一笔到,国家又有战事,万一户部打欠条呢?
这些日子朝华一回府就跟弟弟们一块到伯父的书房里去,事听得多了,知道原来户部时常打欠条。
国库税收要用来备战备荒,每年有多少盈余,就在盈余中办多少事儿。手里有现钱,总比等拨款要灵活机变。
净尘师太也是一样的想法:“收下,你另立一个帐目,到时再感谢他们捐赠。”
事情办起来,只有她们二人便不够了。
户部调过来一个小吏专程录帐,工部将图纸重新修改过,征召匠人开工。由礼部择定吉日。
六月初六,宜动土。
朝华在腰间配上了太医学馆的鱼符。
六月初六,宜发兵。
裴忌手握虎符赶赴秦州。
第151章 待归
华枝春/怀愫
每日一清早, 容府门前就有两辆马车等候。
一辆是容辰的车,一辆是朝华的车。
朝华每日清晨即起, 换衣洗漱,简单用过早膳之后便去给祖母请安。
容辰也是这个流程,他头回在怀恩堂外遇到穿着蓝绸百草暗纹袍,头戴玉冠的侄女时还颇不习惯。
几回之后,容辰就习惯了,每日在怀恩堂外遇上侄女,他还会先表达一下长辈的关爱。
“天气越来越暑热了, 再有些日子冰炭房就该每日送冰了, 冰要不够, 后街上也能买。”
朝华微微一笑:“多谢大伯, 我们小院偏些, 倒不怎么热。”
容老夫人看着廊下请安的儿子和孙女, 明明差着辈分, 却像是同僚一般。
容老夫人跟王嬷嬷感叹:“我还以为我这辈子是看不见三房出个当官的,没想到……”没想到竟是孙女得了个一官半职。
到这会儿容老夫人还觉得不可置信。
王嬷嬷笑了:“老太太真是,当年是您叫媳妇们姑娘们都能进祠堂拜祖宗传祭盒的, 怎么这会儿还迂腐起来。”
“那怎么能一样, 那是在家里……”容老夫人一句话没说完, 回过神来了, 对太后来说, 这也是“在家”里。
以往容家起的最早的是容辰, 他要上早朝, 天还没亮厨房便得给大老爷预备下又软又暖和还能顶饱的食物当早膳。
如今三姑娘也要去千步廊, 厨房就每日做两份,一份送去大房, 一份送去三房。
用过早膳再请过安之后,伯侄二人各自登车上差去。
马车一前一后,在承天门前停下,乌泱泱的大小官吏们都排在承天门前,等待禁军核对腰牌进宫门。
朝华手中提着小食盒,排在诸多官吏们身后。
官员小吏们都已经见怪不怪了,相熟的同僚各自问安,只是他们依旧不会主动跟朝华问好,只有天天打交道的工部官吏们,偶尔会向朝华颔首示意。
容辰送了侄女几天,看侄女确实没有心慌气怯的模样,便也不再送她,任由她自己排队。
大家会给长官让路,譬如一二品的大员,见到了总会退后一步半步,现在又会给女官让路。
朝华身前空出一块来,她一路道着谢,安然走到承天门前,取出刻着鱼符的腰牌,想递到禁军手中。
禁军小将连看都不看,摆了摆手:“你……您下回就直接进罢,咱们这儿就没人不认识您的。”
哪能不认识呢?一共就两位女官。
朝华微微一笑:“多谢。”说着收起腰牌往前去,走进跨院。
杂役们已经打好了水,她搁下食盒先替师父收拾桌椅,煮上茶水,再点起一支檀香。等净尘师太到时,屋里已经洒扫干净,桌边炉上鱼汤正沸。
净尘师太虽已经脱下缁衣,不在佛门了,但她吃素已经十来年,贸然吃荤腥身体克化不了。
朝华便吩咐厨房先做些清淡的鱼茸馄饨,慢慢给师父调理脾胃。
屋中窗户大开,案前净花插瓶,屋中除了花香果香气,还有檀香气。
净尘师太看见她就笑:“今日又这么早?”说着坐下用早膳,吃个七分饱,院外就响起了太监们打响板催促官员上朝的声音。
每日这时候,千步廊下寂寂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