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底子,几朵梅花。
她用指甲劈开丝线,给梅花绣上几点黄色花心:“但他年岁实在是太小了,见了人就叫娘。”
真娘听了刹时心软:“哎呀~真是可怜见的。”
“真要抱了他来也成,左右也没个消遣,可他要是叫你娘,怎么办?”朝华绣着梅花花蕊,借着劈丝看向真娘。
十年了,隔了十年,她终于又再见到她娘梳妇人发髻,越来越像她模糊记忆中娘亲的模样。
唐妈妈几人全都屏着息,就怕真娘不答应,那就得再想别的法子。
真娘痛快应声:“那有什么,他要是叫我就答应呗,哄孩子嘛。”
朝华指尖扣在鞋面上,状似漫不经心道:“这会儿也该用午膳了,就让唐妈妈把他抱过来罢,咱们一起用饭?”
“成啊,添两个小孩儿爱吃菜,他吃的多不多?”
亲戚家托付,就该让家中大人管着,阿容还没出嫁呢,哪能照顾孩子。
真娘觉得都是因她生了这场病,才把本该管着的事交给阿容,既然病好得多了,就得把家事拿起来。
“唐妈妈,你快去把孩子抱过来。”
“诶!”唐妈妈哑声重重点头,转身就往屋外去。
真娘看着唐妈妈的背影“扑哧”笑一声:“妈妈着什么急呀,慢点儿走。”还问朝华说,“唐妈妈是不是想她的小孙孙了?要不要给她放几天假?”
唐妈妈的小孙子今年都十八了,已经跟着纪叔跑船走货,这会儿正在泮水收茶叶呢。
“成啊。”朝华一口答应,把那幅月白缎绣梅花的鞋面比在真娘的脚上,“这个好,给你做双睡鞋穿。”
真娘咯咯直乐:“这是我做了想给你穿的。”
保哥儿来的时候,打扮得喜气洋洋,唐妈妈教了他好几天,抱进屋子时说:“坐在姐姐身边的就是娘。”
保哥儿早就不记得亲娘了,他亲生父亲去世之后,母亲便改嫁了。他跟着叔叔婶婶过活,自学会说话起,就没喊过娘。
听见唐妈妈教他,他只知道点头。
等进了屋子,保哥儿张不开嘴。
朝华攥着鞋面,缓缓叹口气:“保哥儿过来,到这儿玩。”
真娘也冲他招手,保哥儿从落地罩边一步一步走过去,他看看真娘,又看看榻上的小虎子。
真娘伸手抱起了保哥儿,把保哥儿放到熟睡的小虎子身边,轻声告诉他:“你轻轻摸,它要是喜欢你,就会舔你的。”
小虎子只认真娘,连朝华它也不亲近,感觉有人靠近,掀开眼皮瞧上一眼。
保哥儿伸出两根手指头,小虎子抬起头,对着保哥又嗅又闻,耳朵高高支起来,并不放松警惕的样子。
保哥儿轻之又轻的摸了摸小虎子的脑袋,摸一下就缩回去,再摸一下又缩回去。
两三回之后,一人一猫就算熟了,小虎子伸出舌头,舔了舔保哥儿的小手。
真娘笑起来,对朝华道:“是个好孩子。”没拽猫尾巴,没捏猫耳朵,轻手轻脚的,就是好孩子。
朝华依旧坐在对面“绣”着鞋面,好半天都没抽过一针,目光关注着真娘和保哥儿,心口“呯呯”跳动。
保哥儿很快就跟真娘混熟了,真娘听他背诗,又听他叽叽咕咕说些孩子话,躺在榻上乐不可支。
厨房送来食盒,保哥儿戴上老虎围兜,坐在真娘身边。
桌上有道虾丸子他昨天吃过的,他捧起碗,先看看朝华,又看看真娘,大着胆子道:“娘,我要吃丸子。”
真娘一筷子挟了个丸子搁到他小碗中:“吃罢。”
屋中无人说话,落针可闻。
朝华捧着碗良久没出声,真娘看了她一眼:“怎么?你也想吃丸子了?”嘴上这么说着,筷子又挟一颗,稳稳搁在朝华碗中。
“你也吃罢。”
朝华一言不出,挟起虾丸,小小咬了一口。
保哥儿已经吃完一颗,捧着他的小碗:“娘,我还要吃。”
……
罗姨娘一早起来先去小佛堂里烧了把香,而后才去西院花厅里调派春宴要用的人手。她嘴里抹了菊花脑捣的汁,牙上染得绿莹莹的,连嘴唇都微微发绿。
她不张嘴说话,底下婆子回事儿,她用扇子掩住脸说给金芍听,再由金芍把话传下去。
才刚掏空了私房家底,几乎一夜都没阖眼,一早起来眼下青黑,粉都盖不住,嘴里火泡更疼了。
理了大半天的事,到这会儿终于歇下,就在花厅摆饭。
厨房上知道罗姨娘上火,一应发物都不敢送上来,只预备了燕窝粥配小菜。
罗姨娘吃着粥,就见那灰衣仆妇又来了,搁下勺子,用帕子掩住口问:“怎么样?夫人的病好些了没有?”
灰衣仆妇低着头:“夫人的病似是大好了,常管事让我来知会姨娘一声。”
只是听到这句,罗姨娘的脸色便比之前难看了几分。
谁知那个灰衣仆妇接着又说:“这几日,只怕老爷会让姨娘交出钥匙对牌。”
苏妈妈和金芍面面相觑,罗姨娘也顾不得牙是绿的,愕然失色道:“钥匙对牌?”
灰衣仆女依旧垂着头不抬:“是,姨娘还是有个准备罢。”
等那灰衣仆妇一走,苏妈妈和金芍就凑到罗姨娘身边,一个绞帕子,一个抚背。
苏妈妈说:“这不是古怪么,夫人明明才发作过,都病得那个样子了……怎么突然就好了?”
“难不成抱来的那个孩子,还真是个八字带旺的?”
有过继的喜事儿一冲,竟把夫人给冲好了?那往后东院岂不是越来越旺?
苏妈妈越想越觉得是,她老宅跟过来的人,不比金芍画眉几个是外面买进来的丫头,只能认准姨娘一个主子。
要早知道夫人病了十年还能好,就该往东院使使力气。
罗姨娘一时之间连气都喘不上来,搬出老宅,打理家事,花费十年才有如今局面。
殷氏一醒,顷刻化为乌有!
明明她都不行了,怎么突然又好了呢?
金芍小心开口:“姨娘?要不要再煎些莲心茶?”
“还煎什么莲心茶!”到了这个地步,罗姨娘反而不慌了,慌也没用,一根绳上串蚂蚱,要死也不是死她一个。
管家接账哪有这么容易?就算查过去的账本,也保他们查不出来。
些许的亏空,等蚕出丝也就补上了。
常管事要是抹不平这事,那他自己也没得好过!
罗姨娘想到恨处手掌紧紧扣着茶盏,金芍战战兢兢:“姨娘,要是听到夫人病好些,姨娘就砸了茶盅,传到老爷那里……”
“是。”罗姨娘缓缓松开扣着茶盏的手,“是。”她还有永秀,她不能糊涂。
“金芍,让厨房预备几匣子点心,你亲自送到楚家去。”楚家夫人们当然不会见她身边的婢女,但朱姨娘会。
“你告诉朱姨娘,春宴那天该说的话得说了。”
第27章 状元
华枝春/怀愫
春宴这日晴光大好, 湖畔杨柳点水,桃杏叠绣, 芳景如屏。
容家别苑门前停车,屋后泊船,来了许多人。
罗姨娘估摸着楚家的船快到了,带永秀守在渡头亭中,一边等船来一边把女儿上上下下都打量过一遍。
今日春宴,各家女眷都会盛妆出席,永秀是主家女儿, 自然不能失了体面。
永秀穿了身桃色百蝶掐金衣裙, 头上花枝金钗, 腕上便只用细花宝石镯子, 罗姨娘点头笑说:“今儿这身衣裳和首饰都配得好。”
看女儿兴致不高的样子, 关切问她:“怎么?日头太大?”
永秀摇摇头:“我这一向又不爱艳色了。”沈聿不是穿青就是穿蓝, 偏偏她翻遍了箱子也没这几种颜色的衣裳, 现做又来不及。
这当口还在想衣裳,罗姨娘恨不能锤女儿的脑袋:“多大的事儿,叫人再裁就是了, 过了春宴还有清明、佛诞、竞龙舟, 有你穿的时候。”
永秀扁扁嘴, 她只想赶紧到园子里去, 说不准能看一眼沈聿, 说上两句话, 当面表表谢意。
那匣子经书, 她还没送出去。
母女二人正等着, 金芍凑到罗姨娘耳边:“姨娘,三姑娘来了。”
罗姨娘皱眉, 反口就想问她来干什么?
又咬住舌尖,眉间只作忧虑状:“不是请她到前头去招呼姑娘们么?怎么还是过来了?”
永秀眼睛一亮:“姨娘,我去招呼姐姐妹妹们,让三姐姐在这儿迎客罢?”
罗姨娘简直要被女儿气死,她一把拉住了永秀的袖子:“你给我站着别动!楚家的船都已经来了!”
“你三姐姐都来了,你倒要走?”
永秀只好站住了不动。
楚家的大船将要靠岸,朝华缓步走到渡边亭中,她冲罗姨娘颔首:“姨娘。”
罗姨娘眼角眉梢又弯得恰到好处:“三姑娘。”
她一句也不提起濯缨阁中那个男孩,反而关切问了朝华的脚:“听说三姑娘伤了脚,可好了?”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朝华也笑看罗姨娘,“姨娘费心。”
永秀等她们说完,小步上前走到姐姐身边,规规矩矩行了半礼:“姐姐。”
“妹妹。”朝华微微颔首。
永秀不断去看姐姐的脸,想张口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三姐姐来等船是不是……是不是为了看一眼楚六?
楚家的画舫在整个余杭城中也极有名声,长有三四丈,内里设三舱,舱中两扇玻璃大屏,两侧能同坐四五十人,中间还能作歌舞管弦,常被豪门富户借去待客用。
其实楚家大宅就在湖的那一头,容寅看中楚六,也满意两家离得这么近,女儿有什么事,只要坐船回来就行。